第8章 七

雨渐渐停了，云也散了，漆黑的夜空露出点点繁星，它们闪烁着，私语着。这梦中的我丝毫感受不到困意，或许睡着我就会在现实中醒来吧，二十四小时我都参与其中。

        身上湿透的衣服被火烤得只冒白汽，我扭过头看了看巨石下蜷成一团的凌晗，我将火分成两堆，另一堆在她身旁，她身上也冒着白汽。除了火堆的燃烧的声音，这树林里还是那么静，我就这么呆呆得守着天明。

        不知过了多久，繁星的颜色淡了下去，天上也由黑转灰，树林外的地平线上冉冉升出一缕金光。衣服也干透了。

        “哥哥…”她揉着眼睛叫我。

        “嗯，该离开这儿了”我转过头对她说。

        “嗯嗯，啊…”她使劲伸了个懒腰。

        我再次从火堆里取了火种，灭了火。“来”我蹲在她的面前，她爬到我的背上。我背着她，爬上山头，我驻了足，立在山顶，远天挂着层层叠叠的云，泛着暖色，不时就透出一道金黄的光柱，山角还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坑坑洼洼，它们各自倒映着天色，似乎每一汪小坑都是一片天，它们向着地平线延伸而去，连接着初升的太阳，一阵风轻柔的拂过，清新，通透。

        “哥哥，好美啊”她微微仰头闭着眼睛，风缓缓流过她的脸颊撩起她的发梢。

        “是啊”我把呼吸放得极慢，生怕喘息会破坏了这景致。

        太阳完全离开了地平线，暖色的云层也换上了白的衣裳。我背起她，往山下走去。我拾起一块石子往那浅浅的草地上扔出去，又伸出脚探了探，我小心的行走在那水坑与草地间，走到昨晚那位置时，我心里还是一怵。

        地下没有任何动静。不知走了多久，温度逐渐升高，她的脑袋沉沉靠在我的肩上，我能听到她微弱的呼吸，我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我的双手已经僵硬，固定在了后背上，甚至连抬头往前看的体力都没有。我艰难的迈着步子。

        “哥哥，前面，有，山”她有气无力的在耳旁念着。

        “嗯，多远？”我声音很薄，似乎只是张了口没发声。

        “撑住了，快到啦”她突然打起精神大声叫唤。

        “你…这家伙，我快不行了”我弓着腰往前挪着。

        “你可以的！哈哈”她笑着说道。是啊，这家伙没消耗多少体力，刚刚那样有气无力的说话只是在我背上睡懵了。

        我一脚踏出了草地，树荫遮盖了我疲倦的身体，我们离开了草地。我将她放了下来，倚着最近的树慢慢躺了下去，我急促的呼吸着，我躺在树下，身旁有很多各种颜色的花朵。“哥哥，你听…”她坐在我身旁，望着别处。“嗯，这是，流水声！”我立马翻了起来，背上她顺着那股声音寻去。扒开茂密的花丛，一条不大的小溪哗哗的流淌着，我们趴在地上，用双手捧着水往嘴里送。喝饱了，我又面朝天平躺在小溪旁，刺眼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密密麻麻洒了一地。我从地上爬了起来。眼前稀疏立了几个大树，地上遍布花朵，各种颜色，它们在白炽光斑里起舞，只是，它们没有任何味道。

        “哥哥！你来”她拄着根木棍，单脚跳到了远处一颗树下，朝我大喊。

        我来到她跟前，她伸手指了指树冠。那茂密的树叶间，挂了不少果子，拳头大小。她看了看我，揉了揉肚子，又抬头看着那果子。我蹲下身来，“上来吧”。她骑在我的脖颈上，拿着木棍不停的在树冠间搅和。我们坐在树下，我随手从地上拾一个果子，咬开一点尝了尝，微甘。“可以吃”我对她说。她大口大口啃食着。“你慢点，又不抢你的”我看着她。

        “咳咳咳…”她拍着胸口憋红了脸咳嗽着。

        “看吧，噎着了吧，哈哈哈”我嘴里嚼着笑道。

        “记得楼下有家早点铺子，我醒来的时候爸爸总会带我去吃，嘿嘿”她看着手里的果子慢慢说。

        我沉默的低着头，或许我从来没考虑过，也从来没以珍视的眼光，去好好吃一顿再平常不过的饭。

        “你吃好了吗，别浪费了，哈哈”她看着我笑了笑，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果子，大口吃了起来。

        看着她那难看的吃相我扬起了嘴角。

        “吃饱了吗”？我扭头看着她。

        “嗯嗯，好撑啊，好满足”她低头看了看撑的圆滚滚的肚子，拍了拍。

        “那就走吧，下一个歇脚的地点还没有着落呢”我站起来，望着远方。

        “那我们就在这歇脚吧，有食物，水，还有…唉，唉，唉”她仰着头数着。我蹲下身来，一把将她搂到背上。我也承认这个地方的优势，但还剩大半天的时间，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醒来，在此之前我一定要将凌晗安全送到穹顶。

        “喂！喂！喂！至少让我带点去路上吃啊”她在背上叫喊着。我装作没听到，大步往前走。

        出了那片遍布鲜花的山，脚下的路开始变得崎岖，山也高耸起来，放眼望去，乱石，绝壁。有一条小路盘旋在眼前这座耸入云间的悬崖上。我抬头望了望，一眼看不到峰，视线的尽头雾雾霭霭，原本明亮的白天在这却看不见阳光，它朝左右两边笔直延伸，似一道屏障而这道屏障被乌云笼罩，天被分成两半，面前浓云滚滚，身后则晴空万里。

        “额…哥哥，你确定咱没走错方向”？她逐字吐了出来。

        “除了地理，其他课都不及格”，我利落的回答，“方向没错”。这道屏障不知两端延伸到什么地方，绕路显然是行不通的。

        “咕…”她贴在我背上的肚子微颤着发出响声，“嘿嘿”她傻傻的笑出了声。

        “给，早料到了”我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果子往身后递过去。背上传来一阵吧唧声。

        我背着凌晗走上了那条蜿蜒的小路，没走多远，我的裤腿就已破烂不堪，路面以及石壁的碎石很锋利。我们行进的速度很慢，我得注意脚下，注意背上的凌晗，稍有不慎那些突出的石片就会将我们的肉划开，或者脚下一滑跌下山去。越往前行，道路变得越来越窄，我的双腿已经多处被划破。“哥哥，歇会吧，你的脚…”她有些哽咽的拍拍我的肩。“不用，我们一定能出去”我无比坚定的回答。“嗯”！她也重重的说。我忍着疼痛一点点往上爬着，不知过了多久，小路断了，我们被滞留在了悬崖之上，我低下头看了看，高度让人产生晕眩，心里阵阵酥麻的感觉。“别往下看，抓紧我”我对转过头对她说。“嗯嗯”她紧紧抱着我的脖子，我松开了用来搂她双腿的手，我紧紧扣住石壁上突出的锋利石块，双脚拼命往上蹬着，我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我悬挂在近云端的悬崖上，我攀爬着。臂膀的伤口由于承受巨重再次溢出鲜血，每一个动作锋利的石片都深深嵌入掌心。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雷在耳边咆哮着，闪电击在了不远处的石壁上，雨点噼噼啪啪的拍打在脸上，凌晗的手搂的更紧了，她的脸紧紧贴在我的背上，我只埋着脑袋往上爬着。

        我一只手死死扣住顶峰平坦的地面，双脚不断使力，终于，我背着她，登了顶，我平躺在平地上，任雨水冲刷着伤口，大口喘息着，似乎除了内脏我的“躯壳”已经死亡。

        “哥哥…”她坐在我身旁，呆呆的望着远处喊道。

        我用手撑着勉强坐了起来，扭过头，我们的视线里赫然出现一座城！但它也已只剩断壁残垣，昏暗的天色和墨色雨点的笼罩中，那片废墟中腾升起丝缕黑烟。这是一座坍塌殆尽的，死寂的城。很显然，这里也经历过怪物的袭击，可能规模比之前那座城的还要大。

        “啪”瓦片碎裂的声音从那城里传来。其中一堆废墟慢慢鼓起来，灰尘掉落干净后，露出了一双红眼。它极速朝我们扑了过来。“凌晗”！那锋利的爪子，直直的朝凌晗刺了过来，她呆在了原地，我大喊着向她扑了上去。

        雨仍不停拍打着，我一把将凌晗推到一边，那怪物锋利的爪子穿透了我的左手插进泥土里。它慢慢抽出了利爪，高高在上的盯着我，我咬着牙，捂着左臂，死死盯着那双血红双眼，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死它”！它再次举起利爪，朝我劈了下来，我贴着地面滚到了它身后，它劈了空，它不紧不慢的转过身，我已经抱着左臂站在了它面前，我使出浑身力气，拼命朝那团巨大的黑色撞了上去，它一点点后退，我和它一起跌了下去。“凌晗，但愿你能撑到我复活”我心里默念着。我的身体突然在失重中停住，我的双脚，被一双温暖的手死死拽着。

        我慢慢把视线拉回到崖边，凌晗双手死死抓着我的脚踝，她憋得面红耳赤，她眼角滑落下一颗晶莹的泪水。“你…别再死了…我可…不会…在这儿，等你”！她用力挤出一句话。我努力抬起右手，掰住一块凸起的石块，我努力往上用力，她将我拖了上来。我坐在地上，左臂垂在泥里失去了知觉。

        她垂着脑袋，看着我受伤的手，“你刚刚救了我，很勇敢不是吗，没关系，我是右撇子，哈哈”。我揉着她的脑袋微笑着说。“好了，上来吧，我们先去城里，找处庇护所把火升起来”我蹲在她面前，左手还是垂在泥里。“不”她摇了摇头，她单脚站了起来，跳到我面前，朝我伸出手。我将手放到她手上，她紧紧握着我，一拽，我也站了起来，她牵着我的右手，一跳一跳的跟着我的步伐。

        我们进到了城里，找到一处还没有完全坍塌的房屋，捡拾了建房用的材料，但却无法找到干燥的火绒，没有火绒凭这些湿透的木材根本得不到火。我们坐在那仅剩几块瓦片的屋檐下，用房屋里沾满淤泥的布条包扎了左手，又绑上木棍固定。这里地势很高，加上下雨，气温已经快接近冰点，湿透的衣物使我们的体温快速流失，这样下去的话，我们很有可能会被冻死在这儿。

        “哥哥…好冷”她的身体不止的颤抖，牙在嘴里相互碰撞着。

        我随即脱下了那满是血渍的外套递了过去，她却摇摇头。“那你就在这儿待着，我去找火绒”我看着她的眼睛。“你的伤…”她躲开了我的视线，看着别处。“没事，相信我”我站了起来。我在街道上搜索着，每处能够避雨的地方我都去翻找一阵，我打着哆嗦，脑袋也隐隐作痛，体温过低的症状。终于我在一座寺庙，估计这以前是间寺庙，我翻起石块，在里面拾到一条画上图案的幡布。我把它抱在怀里，弓着腰快步往回走。

        我来到凌晗面前，把那块巨大的幡布撕成两半，一块披在她身上，另一块我用它升了火。火烧得很旺，驱散了寒冷，照亮了整个破屋，也照亮了凌晗身上披的那块幡布，金黄色的，上面画着一只紫红色长满尖刺的手，我并没有在意，估计是寺庙供奉的哪路神佛。

        “哥哥…到穹顶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她伸出手烤着火说道。

        “夺回这个梦”我看着只往上飘的火星。或许这不可能，但是我确实亲手杀了两头怪物，也就是说，它们并不是不能被打败的，只要团结幸存下来的人，我相信这个梦一定会回到之前的模样。

        “嗯嗯，给”她从脖子上取下一只福袋，“这是爸爸给我求的，它会给你带来好运哟，嘿嘿”她傻笑着递到我手里。

        我看着手里还有温度的福袋，没有说话。

        “吼”！

        “这是…”我认得这叫声，是那怪物来了！

        “吼”！“吼”！“吼”！紧接着各个方向都传来了怪物低沉的咆哮。

        “不止一头…”我惊恐的站了起来。我转过头看了看凌晗，她蜷成一团紧紧抱着双膝。我现在的身体，一头都对付不了。我站在了凌晗面前，背对着她。

        四双红眼一齐出现在我正前方的黑暗中，它们站成一排，死死盯着我。这次，真的要食言了。它们没有冲过来，像是在胆怯，胆怯我吗？不可能。它们原地踱着步，它们开始表现的急躁起来，似乎又迫不及待要冲上来将我撕碎。突然，远处的黑暗中，两颗小小的紫色眼睛慢慢向前移动，到那四双红眼的正中间它停住了，这似乎是，它们的首领，它盯了我一会儿，它慢慢朝我靠近。越来越近，它走到了火能照亮的地方，而那四双红眼还在原处。火光照亮了那一双紫红双眼的全身，一个高大的，站立的，人型的，浑身长满紫红色尖刺的怪物！

        它慢慢抬起那只满是紫红色尖刺的手，正对着我！那只手！我回过头，正是凌晗身上幡布画中那只！“砰”！我飞了出去，狠狠撞在身后的墙壁上，我清晰的听到了肋骨断裂的声响，我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跑…快跑”！我吐着鲜血对凌晗喊道。

        我眯缝着眼，那紫红色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它正一步步向凌晗走去。我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不行了吗，要昏迷了吗，我…还是做不到啊！我的眼睛死死的合上了。

        “啊…！”迷迷糊糊间我听见凌晗的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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