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暗潮 同

　　临安暗潮

　　对着女儿女婿，梁尔明真真说不出话：“你们……欺瞒了我十年！还给我生出了外孙！你们……胆大包天啊……”

　　“孩儿愧对……岳父。”一时还改不过口，孟丽君索性沿用过去的称呼：“岳父以为，孩儿冒充男子，所作所为，逊于男子多少？”

　　“什么逊于男子？”梁尔明苦笑摇头，“天下男子，又有几个人可以及得上你？但是，你毕竟是女子。国法尚在，你这般作为……”

　　“国法要如何处置，孩儿却是顾不得了。”孟丽君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说服自己的丈人，让他理解自己。虽然丈人这几天在告病，但是他对朝廷的影响力，依旧不能轻忽。“孩儿是想，孩儿既然有才，又为什么一定要埋没闺中？既然男子有才可以报效国家，女子有才，又为什么不能报效国家？当年在湖广……”孟丽君道，“民生倒悬如此，皇上求贤若渴，却哪里容孩儿多加思想？只要对民生有利，就是再大的风险，孩儿也冒了，*******，岂因报得福趋之？岳丈难道以为，我面对当时的情景，应该局限于自己的女子身份，袖手旁观，看这湖广百姓，在天灾人祸之下，哀鸿遍野，这才符合圣人之教？这才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女子？”

　　“*******，岂因报得福趋之？”梁尔明怔住了，片刻之后，终于大笑道，“国家利益在前，个人私利在后！抛开男女之见，你，确实不一般！先帝赞许你，说你是天下英才，今日我还是要赞许你！你放心……我明日上朝，拼着老脸不要，也要保全你！”

　　孟丽君万万想不到，这个老岳父，居然这么好说通。当下道谢。梁尔明笑道：“你放心，我保全你，不是为了你，更不是为了……”看了女儿一眼，说道，“更不是为了素华！不过是为国惜才罢了。你还是先写封信，与温州廉老太师联系一下——或者，他可以帮你。”

　　孟丽君连忙称是。就在梁尔明处写了信，交给梁尔明过目。梁尔明称善之后，才交给梁府家人，叫家人连夜送去。又说了两句闲话，就与苏映雪一起，告辞，一起去孟府。

　　孟府，一屋子都是愁云惨雾。先去见了母亲，与母亲说了几句笑话，再出来见父亲。

　　孟士元看着女儿，好久说不出话。半日才说道：“你自己，到底有什么打算？”

　　孟丽君看着父亲，低声说话：“孩儿连累父亲了。”

　　孟士元苦笑道：“我们也罢了。父亲也一把年纪了，不当官，也没有什么。你哥哥上那个玉凰山教书已经上瘾了，不当官也没有什么。就是你……你自己到底怎么打算？皇甫家的婚事，又退了。”

　　“父亲。”听父亲还念念不忘皇甫家的婚事，孟丽君忍不住低声提醒，“孩儿已经显露了本事，皇上，又怎么会容许孩儿出嫁皇甫家？”

　　“也是。”孟士元立即明白过来，“你出嫁到皇甫家，只怕还给皇甫伯父找麻烦……但是，如若另嫁……”

　　“父亲，难道一个女子，就非嫁人不可？”孟丽君笑了起来，“孩儿单身，在这大元朝里，也纵横驰骋了十年。又何曾逊于男子？”

　　“然而……”孟士元苦笑道，“依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吧。父亲老了……不会再阻拦你。”

　　孟丽君终于感动了，低低说道：“多谢父亲。”

　　孟士元苦笑道：“你我父女之间，说什么谢呢？父亲之前，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最不应该的，是不该逼你嫁给刘奎璧。如若不是那件事情，你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孟丽君叫道：“父亲！”

　　孟士元道：“现在父亲也没有什么好担心没有什么好顾及的。你的能耐，比父亲大多了。唯一想要看到的，是你要有一个好归宿。也算是了却父亲的一桩心事吧……”

　　孟丽君握住了父亲的手——父女之间，心，一刹那之间贴近了。

　　钟鼓沉沉朝声起，晨光熹微金殿开。

　　孟丽君站在金殿上。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孟丽君身上——

　　这个人，承认自己是一个女子。

　　尽管有半个月前的孟士元事件，大多数都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是真的听到她承认，众人还是忍不住发出惊讶的抽气声。

　　靠近孟丽君的人，目光忍不住投向她——

　　现在看来，孟丽君虽然常做男子装扮，但是就她的眉眼，却全然是个女子啊——我们之前，怎么都不曾怀疑？

　　穿着男子的衣服也好，穿着女子的衣服也好，眼前这个人，都绝对是一流的人物啊——

　　怎么之前，我们都不曾注意？

　　也许，是气质中的英气，遮盖了外表的柔美。

　　现在才知道，女子真正的美丽，不在细腻，不在温婉，也不在精致，更不在柔媚。

　　真正的美丽，在于——英气。

　　这个女子，最惹人注目的，就是她神色之间，不逊于男子的英气。

　　或者，是那种不认为自己低任何人一等的英气，须眉男子易难及的英气。这种英气，给了她一种超出常人的气度。

　　所以，这样的女子，才可以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举动来；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举动来，她却安安静静，视以为常。

　　孟丽君安静的跪着，那安静恬然的气度，却使人收起种种旖旎的念想。所有的人都只能用惊诧的目光看着她——却没有人敢出一句嘲笑的言语。

　　那张安静的脸庞，使人联想到一汪平静的春水；温暖，滋润万物，却又如此深沉，使人难以知道深浅——

　　片刻之后，才有臣子如梦初醒，要上前说话；铁穆却沉着脸，说道：“此事由大理寺决断吧。诸位大人，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君王不想谈论，自然没有人再说什么。

　　孟丽君安安静静的进了大理寺。大理寺寺卿的头，立即大了——上一次因为荣兰的案子，前任丢了乌纱帽；这一回，可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件事情给办砸了。

　　当然，孟丽君是绝对不能亏待了的。别说孟丽君身份特殊，又给国家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就看在孟士元的份上，他也不能随便亏待了大臣之女啊。再说，君王不肯当殿议论孟丽君的罪行，那意思就很明白了——君王想要对这个女臣子手下留情呢。谁知道这个女臣子将来可以走到什么地位？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因为事先就有安排，苏映雪陈慎言等人也不慌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一个淳于镇，却是在外面奔波，也不知忙些什么，一个消息也不曾传回来。

　　“郦君玉，居然是女子……”看着邸报，卫勇娥真说不出话来。当年的结义场面在面前掠过——“真真没有想到，当年我自称男子，没有想到，她居然也是女扮男装——这，才是真正的巾帼豪杰！我，竟然逊色多了……”卫勇娥站了起来，道，“我这就上书！无论如何，也要请皇帝从轻发落……”

　　却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元帅，城里有人出来，要见你！”

　　卫勇娥急忙起身。来人已经站在中央大帐内等候——伸手，递出了一面小小的腰牌。

　　卫勇娥看见腰牌，身子也不由陡然一震。

　　“我刚从海口城里出来。之前我们的实在疏忽，而梅洛贼子，居然早就知道我们的存在，之前就在我们面前演各种假戏。而事发前几天，他就突然下手，截断我们之间的交通，斩杀了我们的两个耳目……”

　　“你不用先解释之前的事情。你先告诉我，现在城里怎么样了？他们还可以坚持几天？”卫勇娥打断了来人的话。

　　……

　　刘真看着刘明远。刘明远不说话，他也不说话。虽然知道，这个道士来找自己，必然是想要告诉自己下一步的步骤。但是他不说，自己也就不问。不能让他小看了。

　　刘明远慢慢的喝着手中的茶，一口一口，神色，却似乎颇为陶醉。

　　刘真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等待。

　　终于，刘明远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刘大人，如今情景，可还满意？”

　　刘真不能不点头。如若不是这道士使出这样的杀手锏，这郦君玉——孟丽君还在边塞作威作福呢。

　　“但是，刘大人，假如你下一步没有动作的话，这郦君玉，就要平安脱身了——令弟的仇，也就报不了了。”

　　“平安脱身？”刘真却有些不相信。沉思着说道，“女子冒充男子，冒天下之大不韪，想要平安脱身，没有这么容易吧？”

　　“刘大人，你见事恁得不明白。”刘明远微微冷笑，道，“这郦君玉，当年是舍命救过当今的。当今对她，——哼哼，就是本来没有意思，知道她是女子身份之后，会没有意思？何况，听说，这孟家与皇甫家，是解除了婚约的。即使婚约没有解除，皇甫家素来忠心，这儿媳要与皇帝有什么沾惹，他们也会装作不知道——这孟丽君，将来可以爬上什么位置，谁也不知道呢——刘大人，你如若要报仇，却是要趁早。”

　　“道长——你的意思——”

　　“大人还在迟疑么？”刘明远冷笑道，“再迟疑，只怕就迟了。等这些事情告一段落——那梅洛的事情，该重新提起了吧？你，还可以在这相位上坐几天？如若下了去，而那郦君玉却又知道这些事情想要向你报复的话，你可有翻身余地？”

　　刘真沉默了片刻，好久才说道：“举荐非人，本该受罚。”

　　“不错，能够在相位上多呆一段时间，已经是幸运。”刘明远的眼睛开始闪烁起来，“或者，你该想办法，在你自己倒台之前，就将郦君玉解决掉？或者想个办法，保住你刘家的地位？”

　　刘真的眼睛，不自觉开始慌乱起来：“你……又要旧话重提么？这些事情……我坚决不干！”

　　“坚决不干？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还由你坚决不干么？”刘明远哂笑道，“人家或者不知道，我却是清楚得很。你为什么要举荐卫勇娥去平叛？还不是看上了李玉飞那个位置么？你嘴巴上坚决不干，忠心耿耿，手下却什么都准备好了……民间有句俗话，叫做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就是这个意思吧？”

　　刘真的眼睛，终于暗淡下来：“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做？”

　　“真正的聪明人，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手中，而不是见一步走一步。见招拆招，永远都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刘明远赞许的点头，“刘大人，你眼下的处境，就是要采取主动！将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手中！眼下，还没有到最好时机——你要做的，是将郦君玉下狱的事情，添油加醋，告诉北疆边塞——你想，那边塞上，多的是郦君玉的人。你如若多加两句话，那边塞会怎样举动？”

　　“王安国，熊浩，还有皇甫少华——都是郦君玉的人。知道这个消息——他们一定会上书，求保全郦君玉性命。”刘真沉吟着说，心里，却明白了。不由暗自称赞这个老道士，真正诡计多端。

　　皇帝最痛恨的，是臣子结党，特别是武将与人结党。现在，北疆大将，明目张胆为郦君玉求情，这又说明了什么？王安国他们如若上书，那就是将郦君玉往死路上逼近了一步……虽然皇帝对郦君玉，现在还留有余情。随即联想到，这玉凰山，这学生……

　　“大人是想对了。接下来的一步，就是学生。”似乎看透了刘真的心思，刘明远微笑着开口，“当年四王爷当断不断，白白错失了贫道专门制造的这么好的机会——而这一次，刘大人，你不会再错了吧？”

　　沉吟了很长时间，刘真终于点了点头。

　　再无后退余地——为了刘家，为了复仇，我，豁出去了！

　　与其做任人宰割的羔羊，不如我先做宰割他人的豺狼——皇上，对不起。

　　对不起……很简单一句话，行动起来，却是何其的沉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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