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失和 同

　　师生失和

　　皇甫长华是有些心事了。一心想要告诉卫勇娥，却不知如何开口。

　　那日得到母亲的消息，皇甫长华就着意派人去访问。重金收买了几个孟家的仆人，给他们看了郦夫人的画像；却终于有人指认，这个郦夫人，形貌几乎与当年孟小姐身边的贴身侍女，苏映雪，完全相同。

　　刘燕玉却指认说，这郦夫人就是孟小姐。

　　两人的说辞，相差非常之大。但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郦夫人与孟家有关。

　　说实在话，皇甫长华对于刘燕玉的说辞，是不太相信的。如果郦夫人是孟小姐，那就万万没有第一次要为自己兄弟守节第二次却欢欢喜喜自己择婿的道理。如果采用那孟家仆人的说法，再大胆的设想一下，却可以得到比较完满的解释。

　　当年刘家逼婚，孟小姐不肯出嫁，孟家就派苏映雪代嫁。所以，刘燕玉见到的所谓孟小姐，其实就是苏映雪。苏映雪是个忠心侍女，一心要为小姐留一个好名声，再加上不愿意嫁给奸诈小人，就选择跳湖自杀。自杀之夜，刚巧被梁夫人救上，就成为了梁素华。苏映雪当年在云南之时就与郦君玉认识，郦君玉当时就有求凰之意；得知新科状元就是郦君玉之后，她就为自己选定的女婿。

　　如果真是那样，现在就有两个问题：第一，真正的孟丽君上哪里去了？孟丽君当年要苏映雪代嫁，一定是想要为兄弟守节。既然想为兄弟守节，那等自己家冤情大白的时候，她就应该出来了。可是，三四年过去了，她却始终没有出现。难道她真的已经过世？

　　第二，是郦先生。当年他曾经亲口向自己提起兄弟与苏映雪的婚事，曾经亲口向自己要了一个承诺。兄弟与自己，都答应下来了。但是几个月之后，他却娶了梁素华——也就是苏映雪。他为什么要主动向梁家求婚？是知道梁素华的真正身份，还只是凑巧？

　　不管怎么样，郦先生，你这样做，都是自毁了诺言呢……皇甫长华心里想着，微微有些寒意。我一直将你看做是一个完人，看做是我们家的恩人……假如你真的娶了苏映雪的话，也该早日告诉我们一声啊……

　　心神有些恍惚，却看见东华整理好自己的衣着，说道：“今天既然没事，我先回去了。这皇宫里的日子，也真憋闷，也亏得你熬得住。”

　　皇甫长华收起心思，微笑说道：“你动作，还需要谨慎才好。”

　　不管怎么样，我先查个确实再说吧！叫过身边的小宫女，说道：“去孟士元大人府上，请章夫人来宫中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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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苏映雪从监牢回家，就与孟丽君说起遇见刘燕玉一事。孟丽君冷笑道：“刘燕玉再聪明，也想不到你根本就不是我。她如果就此罢休，那也就罢了，如果不肯罢休，那也只好说明你的替嫁事迹了。只是父母那边，还是要先告诉一声，对上榫头才好。你义父母那边，也需要先通一声气，免得到时候揭露出来，非常不好。”

　　当下两人分头行动。孟丽君回了家，见了父母；韩夫人身体已经大好，看见女儿毫发无损的回来，自是大为欢喜。孟丽君将苏映雪遇到刘燕玉的情形，也详细说了，又吩咐了母亲兄嫂，详细的应对说辞。

　　苏映雪也回了梁家，与梁相夫妻说起自己的真正身份。恳切告诉：当年只想为小姐保全名节，才有隐瞒父母的行为，还望父母原谅。梁相夫妻自是诧异莫名，梁相便责怪道：我儿，这事情当初皇甫家冤案平反的时候就可以说了，却又为何等到今日？苏映雪只好解释道：当初只因为孟家已经错将错就，就自己的事为孟小姐求了贞节牌坊；只怕说出当年替嫁之事，孟家有欺君之罪，只好忍耐了。但是欺瞒父母，并非为子女之道，所以思想了三年，还是先告诉父母一声为佳。梁相又问起：真正的孟小姐，却又在哪里？

　　这倒不需要谎话。苏映雪将孟小姐刺喉全贞的事迹说了，又道：“当时小姐还留着气息，老爷却怕刘家再来逼迫，所以央求女儿代嫁；女儿代嫁之后，跟随母亲来到京城，虽然孟老爷夫人也相继来到京城，却一直没有机会去探问孟小姐的消息。一直到嫁为郦状元之妻，孟家少夫人来请夫君为韩夫人看病，才与孟老爷一家，有了接触。后来终于有了机会，见到了章夫人，才知道，小姐伤势，着实沉重，缠绵病榻几个月之后，还是不保。因为当初替嫁之事在先，孟夫人也不敢对外声张。孟老爷当时在京城，据说一切事务，都是韩夫人婆媳料理。”

　　梁相叹息道：“原来其中有这么多曲折。其实也是孟大人懦弱了些。本来，孩儿却不必要去刘家走这样一遭的。”

　　苏映雪笑了一笑，道：“这也是天意。如果不是有这样一遭，女儿如何能得遇母亲？”

　　梁夫人便笑了起来，说道：“这也是天意。是上天要将这样一个好女儿送给我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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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飞凤接到中宫懿旨，心中就不由开始嘀咕。怀疑是那话来了，当下一边收拾，一边思想着说辞。坐在轿子里，又将小姑教导的话语，复习了一遍。

　　见到皇后，说了两句闲话；皇甫长华便叫人将梁素华的画卷展了开来，笑问：“章夫人，你可识得此人吧？”

　　章飞凤迟疑了片刻，说道：“识得。此人该是郦学士之妻、梁夫人吧？”

　　皇甫长华见她神色迟疑，已经心里有数。当下微微一笑，说道：“这人外貌，与贵府一位旧人，也有几分相似呢，章夫人，你不觉得吗？”

　　章飞凤继续装傻：“皇后此言何意？臣妾却是有些不解。皇后说的，是臣妾娘家呢还是云南家中？还是京城家中？臣妾娘家，本就是寒门小户，家里也没有什么人的。云南家中……”声音停顿了。

　　皇甫长华一笑，说道：“当年在云南之时，就曾听说过孟小姐身边，有一位侍女，文才深得孟小姐真传，也是真正的才女。却不知道这位名叫苏映雪的才女，现在却到了何处？”

　　章飞凤嗫嚅了半日，却说不出话来。皇甫长华笑道：“这郦夫人形貌，与苏映雪姑娘，却是完全一致，却又不知是什么缘故？又听说苏映雪姑娘的母亲，被郦状元接进家中奉养，说是有恩于郦状元，却又不知道是什么恩惠？”

　　章飞凤跪下，说道：“娘娘明鉴。娘娘若能保臣妾一家无罪，臣妾才敢说实话。”

　　皇甫长华看了章飞凤片刻，才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怕事如此？保你一家无罪，你只管说来。”

　　章飞凤这才低头，将小姑刺喉全贞、苏映雪代嫁的事情说了。道：“当时公公只怕刘家势大，连小姑全贞一事也不敢告诉，只能让苏映雪代嫁。但是不想苏映雪却是一个贞烈性子，一心要帮小姐保全名节，竟然选择跳湖自杀。而我家小姑，最终也没有保全。圣上旌表，我孟家也只得错将错就。好在我家小姑行为，也不算辱没了皇上的旌表。后来才知道，苏映雪跳湖，居然被救起，嫁为郦学士之妻。因此，我们就更加不敢说实话了。”

　　皇甫长华听她寥寥几句，却实在有些惊心动魄，不由惊讶道：“确实有此事？”

　　章飞凤道：“臣妾不敢撒谎。当年情况，家中老人，大半都知悉。皇后娘娘可以派人询问。”

　　皇甫长华默默沉思了片刻，才笑道：“你既然说这是实话，我又派人去问什么？虽然李代桃僵，有欺君之过，但是你家小姐，确实也不算辱没了先帝的旌表……既然如此，此事便做罢了吧……你回去，也不消向家人说起。”

　　章飞凤听出皇甫长华的意思，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忙称谢不迭。退下回家，不提。

　　皇甫长华捏紧的拳头，长长的指甲抠进肉里，心，不由一阵如绞的疼痛——

　　但是，要不要告诉兄弟呢？

　　不告诉，兄弟会以为，先生夺了他的妻子。

　　告诉，兄弟心中，照旧会有疙瘩。当初，先生曾亲自提亲，想要将苏姑娘许配给兄弟……

　　先生，你怎么可以做这等荒唐之事！

　　心中的失望，再也难以抑制。转头看着宫女：“传话出去，请皇甫夫人，明日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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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少华坐在先生对面。

　　茶水，已经续了三次了。

　　但是，心中想质问的那句话，终于还是问不出口。先生……你，为什么不将实话告诉我？

　　为什么，到了今天，还不跟我说实话？

　　即使您毁了约定，即使您自己娶了苏映雪，皇甫少华，也绝对不会有任何怨怼之意。毕竟，那个婚约，只是您一句话而已，还做不得数的。

　　但是，先生，您却如此不坦诚！

　　我不知道你娶苏姑娘之前，是否已经知道，梁小姐就是苏姑娘；但是在成婚之后，你肯定知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

　　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的学生，所以，你可以毫无愧疚的欺瞒我么？

　　孟丽君看着皇甫少华。皇甫少华心中有话，但是他说不出口。那么，一定是那个问题了。轻轻啜了一口茶，问话：“芝田，今日之来，可是有事要询问？”

　　皇甫少华张了张嘴巴：“先生……”却说不下去了。

　　“可是刘夫人与芝田说了什么事情？”孟丽君终于忍耐不住，将话问了出来：“芝田，可是因为我家夫人，形貌与当年出嫁刘家的孟小姐相类似的缘故？”

　　“先生！”先生既然已经主动开口，皇甫少华终于按捺不住：“既然梁小姐就是苏映雪，既然先生有意于苏姑娘，既然先生已经娶了苏姑娘，却为何还要跟我要这样一个空头承诺？为什么不早日告诉少华真相？”

　　“芝田。”孟丽君叹了一口气，尽可能将自己的声音表现的更为恳切，“此事一言难尽，况且关系到孟家，为师揣度良久，还是不敢轻易泄密……还望芝田原谅。”

　　“原谅？”皇甫少华软弱的笑了起来，“先生，少华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少不得先生的提携之功。就是先生要芝田拿出更多的回报，也是份所应当。更何况这只是一件小事？更何况这桩婚事，只是先生当日的一个空口要求而已……少华绝对不敢因为此事而有怨怼之意，先生放心。”

　　“你……”孟丽君知道他嘴巴上说没有怨怼之意，但是心里却不是这样一回事，想要说出更多的理由来；但是对上皇甫少华那心碎一般的目光，竟然说不出口，只是觉得心乱如麻，“芝田，对不起……”

　　“先生，您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少华现在的一切，都是先生当年赐予……”皇甫少华说着，转身出去，竟然不再说一句告辞的言语。

　　孟丽君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那背影，竟然是如此孤独与凄凉……

　　这个人，自己一直都不认同。因为这个人，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一种类型……自己一直认为，他很软弱。所以，自己一直都摆着老师的面孔，在他面前维持着什么师道尊严。

　　但是今日，看着他那心碎一般的目光，孟丽君才知道，原来，在长时间的交往中，这个人，早已在自己心中改变了地位。

　　什么时候，他在自己心目中，竟然变得如此重要？

　　心中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酸甜苦辣。

　　日影悄悄挪移，斜斜射进郦家花厅。丫鬟仆妇都下去了，留下孟丽君，独自坐在花厅里。

　　半个身子在日光里，半个身子在阴影里。

　　柳正风看着，好半日才劝慰道：“公子，您看开些。”

　　孟丽君软弱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他不会原谅我了，浩然。我知道，他不会原谅我了。”

　　柳正风静静的看着孟丽君：“公子，不管如何，你身边，都有我。我……绝对不会背叛公子。”

　　孟丽君抬头，看见了柳正风眼睛里的灼热。心中一阵慌乱，她语无伦次：“你莫名其妙说这些干什么……”

　　柳正风上前一步，说道：“公子，你心中的苦，我都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坚持，但是我知道，你这样做，虽然是冒险，但是天下人都将得益……所以，不管公子怎样做，我都会支持公子……”

　　孟丽君心中一热，发出呻吟一般的声音：“浩然，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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