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君知心 下

　　大理寺监狱。

　　清冷的月光照进狭小的窗子……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送走了铁穆，孟丽君心境一直不能平复。在铁穆面前，她还能维持自己的骄傲，侃侃而谈，不将自己的生命放在心上；但是等一个人冷静下来后，她却发觉，自己的心，不能平静了。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少年君臣，终难持久。

　　心里，却不期然想起一张面容……那个面容，依旧洋溢着春风。只是，已经那样疏远。

　　那样遥远啊。

　　他在哪里？方才在铁穆这里试探了一下，柳正风，应该还活着。只是，他在哪里？

　　那日他发下狠话，要离开自己。想必，他心里，也充满无奈吧？

　　那样说话，只是为了让自己忘记了他。

　　但是，柳正风，你到底小瞧了我的能耐。你那点小伎俩……

　　他到底在哪里？

　　孟丽君发觉自己完全克制不住自己。她从来没有发现，自己会如此思念一个人！

　　孟丽君一向是一个非常善于克制自己的人。在短暂的十年里，她一直克制着自己，为了自己的目标，甚至忘记了自己作为女人应该享受的一切。

　　但是，今天，她却不能克制了。

　　也许，是因为与铁穆的那番话，激起了心中的浪潮？

　　正在这时，却听见外面传来了非常轻微的声响；孟丽君练过几天武功，耳目也灵敏了很多；就听见监狱门口狱卒的哼哼声，然后倒地；吱呀一声，监狱的门，打开了！

　　有人进来了！

　　不知来人是谁，孟丽君早就躲进窗户下的阴影里。既然有人设计要煽动学生、煽动北疆将士来置她于死地，那么也有可能在这几天忍耐不住来要自己的命。

　　当然，也有可能是忍耐不住的侠客义士，来救自己。

　　来人出现在门口——孟丽君只觉得脚步声特别熟悉——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郦大人！”

　　孟丽君不由完全怔住！余有声！

　　余有声跟随自己一起回到临安，但是到了临安之后，他就不知去向。因为知道余有声身份特殊，孟丽君也懒得追查。

　　但是实在没有想到，余有声会出现在这里！

　　从阴影里站出来：“一鸣？”

　　余有声见到孟丽君，大喜，说道：“你跟我走！快跟我走！外面的人都被我放倒了，半个时辰之内，他们不会醒来！”

　　“你……”孟丽君真真想不到，“你为我来……劫狱？”

　　“郦大人……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临安的学生与妇女都动了，都在东华门外为你请愿，要皇上饶恕你——但是这事情加上王安国他们的事情，却触怒了皇上！我知道，皇上已经动了杀机！郦大人……我冒险来找你，你快跟随我出去！”余有声非常着急，说话也非常急切，有些语无伦次。

　　孟丽君抽回了手：“一鸣，谢谢你。”

　　“你……”见孟丽君如此举动，余有声有些不明白，“大人，快走！”

　　孟丽君看着余有声：“一鸣，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进来的？你武功是不错，但是这里，似乎也不这么好进啊。你是怎样做到的？”

　　余有声看着孟丽君，黑暗里，孟丽君的眼睛闪着坚毅的光芒。如果不说明白，她不会跟我走！余有声明白，却不能不说：“我……动用了我的腰牌，天机卫的腰牌！大理寺卿认得这个腰牌……然后，我就进来了！”

　　“大理寺卿不怀疑？”

　　“他起了疑心——但是，来不及了！我放倒了他，然后拿了他的印玺，盖了章，来到这里！趁狱卒放松警惕的功夫，放倒了他们……大人，你要明白，无论你走还是不走，我都没有回头路了！大人！快跟我走！”

　　“你……为我如此！”孟丽君心里，忍不住感动了，“一鸣，这样做，不值得！”

　　“值得！大人，我知道，值得！”余有声看着孟丽君，再次抓住了孟丽君的手，“如若大人放心，如若大人相信我，大人，请快跟我走！无论是亡命天涯也好，浪迹海外也好——只要有我余有声有命在，我，就会保护大人！”

　　“一鸣……”孟丽君慢慢缩回手，“谢谢你。我不知道，你居然可以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大人……”余有声的声音，诚恳而急切，“大人，请一定要跟我走！从今天起，我余有声的性命，就是大人的！”

　　“不，一鸣。”孟丽君的声音，非常冷静，“你就是你。我不是你上司，更不是你主人。我担当不起你这样的关爱——与奉献。我不能跟随你走。”

　　“大人——郦君玉，孟小姐！”余有声的声音，终于揉进了一丝焦躁，“孟小姐！我知道，天下只有你，值得我心甘情愿的奉献！或者，你不知道……早在两年前，我就知道，你是女子了！我知道你是女子！我佩服你这样的女子！我不在乎你有多少美貌，我不在乎你有多少权力，我也不在乎你有多少智慧！我在乎你……在乎你对普通百姓的态度！那天看到你与一个普通老农握手说话——我就知道，值得我一辈子跟随的人，就是你！我甚至想……甚至想……”余有声的声音有些艰涩，“我甚至妄想，我的妻子，是不是可以与你一样，有你一样的仁慈！”

　　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含糊，但是意思却是如此的明了。

　　一个炸雷在头顶上响起，孟丽君看着余有声：“一鸣！”

　　余有声慌乱的继续说话：“小姐！……我知道我不该妄想，可是，我依旧妄想！小姐，你可以鄙视我，但是你不要因此而生气，不要因为这个而放弃跟我一起出去的机会！小姐，你放心……你是天人，我配不上你。我绝对不会……我说这些，我只求你，只求您，知道我的心，如此而已！”

　　“一鸣。”孟丽君心中洋溢着软软的感动，“人，没有配得上配不上的区别。你不要看不起自己。”

　　“小姐！”万万想不到小姐竟然如此说话，余有声简直欣喜若狂：“小姐，你愿意……”

　　“不，我不会跟你走。一鸣，”孟丽君微笑，“你值得去找更好的女孩子。”

　　“为什么？你……甘愿在这里等死？”

　　“皇上是动了杀机，但是他还没有下定决心。而且，绝对不会公开杀我。”孟丽君微笑，“至少还有半年的时间，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是假如我跟你走，这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你放心，我很重视自己性命的。”说到后面，孟丽君的声音里，居然有些笑意。

　　“可是，皇上动了杀机，你留在他视线下，到底危险！”

　　“可是，假如我逃狱，后果就会更严重。不用说我父亲我家人，就是梁相，也要受我连累。朝局必定发生很大动荡。河北将士，都曾受我恩惠，因为求情一事，皇上已经对他们动了疑心。我出逃在外，皇上必定不放心他们。必定要将他们撤换回来。撤换回来……”孟丽君苦笑，“皇上动作如若不是很沉稳，那么，国家就会动荡不安。处理不当，内乱爆发，我就是元朝的罪人……”

　　“你……为了皇上，居然肯……而皇上，居然……”

　　“一鸣，你错了。我不是为了皇上，我是为了这元朝百姓。”孟丽君看着余有声，声音里，夹杂着一种淡淡的寂寞，“余有声，你不懂得。我的生活与奋斗，绝对不是为了某一个帝王——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一个帝王，值得我如此。即使是现在的君王，也不是。”

　　“不为了皇上？”余有声的眼睛里，有些迷惘，“不为了皇上？这……”

　　“是的。在所有人的眼睛里，臣子都应该属于皇帝的——但是，在我眼里，每个人，都只属于自己。属于他自己。”孟丽君的声音，非常冷峻清冽，“余有声，你也属于你自己。不属于我。”停顿了一下，孟丽君说话，“你走吧。你快点离开——将门带上……或者，你可以换一个身份重新生活……”

　　“不，不带上你，我坚决不走！”余有声低声咆哮，“我坚决不走！”

　　“你不明白么？”孟丽君的声音也非常坚定：“为了这政局，为了元朝不起烽烟，我绝对不会走！我不是不顾大局的人！”

　　“可是，没有人规定，你必须为一个国家的大局稳定而牺牲自己！”余有声厉声说话：“你已经牺牲够多了！你已经奉献够多了！没有必要再牺牲下去了！”

　　“可是，我愿意。”孟丽君的声音里，透露出一种冷静：“有声，也许你不知道，我接受的教育，与你不一样……整个国家，整个社会，比个人的生命重要。”

　　余有声知道不能再勉强，只能看着孟丽君，眼神里透露出一种敬佩——还有一丝淡淡的绝望。终于跺脚，说道：“大人，自己保重……”却正在这时，却听见门口，又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人，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然后，他就冲进来了！

　　余有声上前一步，挡在了孟丽君的面前；龙吟一声，长剑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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