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惊 上
“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所以我比元帅更懂得一个女人的痛苦。”陈青桐看着元帅，声音非常稳定：“她们已经失贞，她们这一辈子，已经洗不去倭寇带给她们的耻辱。带着耻辱生存，她们将生不如死！所以，我特意为她们定制了这样一个作战计划，我，要让她们，毫无遗憾的死去，而不是，屈辱的自杀！”
“毫无遗憾的死去……就是这个理由？就因为这个理由，她们就必须去死？”权桢咆哮起来：“你少给我这些那些理由。你给我滚，我这里，不需要你！”
“你需要我。”陈青桐站着，身子纹丝不动，“元帅，我知道，不告诉你，擅自调动军队做这样一件大事，你气愤，理所应当。但是，假如我告诉你，你一定不会准许——因为，作为一个元帅，你太婆婆妈妈！你应该知道：在战争中，没有怜悯，只有冷静的分析与利索的抉择！那六十七个姐妹，她们做的比你好！她们知道，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壮烈成仁！你，还需要好好学习，元帅！”
陈青桐说着，转身出去。背影不见丝毫颤抖。
权桢狠狠敲着桌面，桌子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力，哗啦一声，碎裂，倒了。
整整十三天，权桢与陈青桐，没有说过一句话。
权桢瘦了一大圈，陈青桐也瘦了一大圈。
第十四天，权桢终于敲开了陈青桐的房门。“对不起……”他站着，话，也说不下去了。
“不，对不起的，是我……”陈青桐说着，她的声音也哽咽了。
权桢看着陈青桐那深深陷进去的眼眶，心中浮起一些异样的情绪，说道：“这十三四天，也耽搁好些事情了。你，也去看看吧……”说着，转身，走向前厅。
陈青桐跟上，好半日才说道：“那次战役，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那六十七个……”
权桢转身，说道：“我也想明白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到底，现在的世界，到底容不得失贞的女子啊……你这样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假如你在京师多呆一段时间，或者你就有些别的看法了……其实，这个社会，对女子的要求，到底太苛刻了……”
“太苛刻了……”陈青桐迟疑着说，“这不是应该的吗？女子，就应该保住自己的贞操，不惜用性命保住自己贞操……”
“那，这个社会，要求男子了没有？”权桢双目灼灼，看着眼前这个少女，“男子可以跑花街走柳巷，女子失去贞操，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天底下，有没有这个道理？”
“男子与女子……向来，男子就是女子的天啊……”
“你……”权桢深深的凝视着陈青桐，“你是一个奇女子，我一向以为，你有着不逊于男子的智慧。但是，在这方面，你……真的让我有些失望。为什么？既然你有着不逊于男子的勇气与智慧，为什么还要坚持以男子为天？我……”
权桢的话，很简单，却似乎是一个炸雷，在陈青桐的头顶上炸响。是啊，我，有着不逊于男子的智慧，我，为什么还要坚持以丈夫为天，还要坚持以男子为天？
天地之间，突然一阵清明。陈青桐凝视着权桢：“谢谢你，从来，也没有人跟我讲过这个道理……”
权桢轻轻一笑：“我曾经在临安呆过好一阵，这些东西，都是报纸上看来的。当年，临安有一个很著名的青楼姑娘，名字叫苏素素……”
权桢与陈青桐一起走进前厅，桌子上早就铺开了一张大大的地图。讨论着最近的情况，两个人，不知不觉之中，越靠越近。
等陈青桐发觉的时候，权桢的一只手，已经摁在了陈青桐的一只手上。
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传遍了全身。陈青桐心微微有些慌乱，但是，她却没有立即将手抽回。
两个人的手叠加在一起，这种感觉，可真好……
但是……陈青桐想起另外一个人，想起另外一个命令，不觉就是一阵慌乱。
陈青桐接近权桢，辅佐权桢护卫海疆，不单单只有见义勇为这么简单。她有自己的使命……但是这十三天的折磨，却使这个从来没有任何迟疑的姑娘，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软弱无力。
如果有一天，我，居然成为了你的敌人……
陈青桐想着，心，不由慌乱非常。
那时候，我，还有面目面对你么？
那时候，我如何选择？
陈青桐想着，心中却终于做出了决定。猛然的，她将手抽了出来。
发觉了自己的失礼，权桢的神色，有些讪讪不安。陈青桐竭力镇定下来，说道：“你方才说的，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好么？”
权桢猛然回过头，说道：“我说，我上书，给那六十三个女子，请求功勋！给她们——立功勋牌坊！”
陈青桐惊讶的看着权桢，好半日，才说道：“好。”
……
权桢的奏章到达临安的时候，临安的桃花刚刚绽放。
早在奏折到达之前，这场大捷的内幕，早就顺着小道消息，传递到了临安。只是谁也不知道究竟，谁也不敢公开议论。
奏折到达，一切都公开化。立即做出反应的是玉凰山学院。校刊上，立即出现了一篇文章，题目就非常激烈：《六十三个女子之死，谁之过？》
权桢有没有过错？军师有没有过错？这是功劳，还是过错？
接着，临安的士子们都动了。报纸，刊物，说书先生，街头巷尾的闲人，纷纷展开了大讨论——或者有赞叹的，或者有斥责的；更有些有识之士，直接就申明：真正的过错不在权桢，也不在军师，过错，在倭寇身上，在古老的贞操观念上！
自始至终，孟丽君一直都是娴静的观察者。她终于按捺住自己了……她甚至花更多的时间在实验室里。
还值得一提的，是三年前曾经写过一篇震动整个士林文章的绿茶公子。在这一场争议中，他，居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最后，官方的声音，到底压过了其他声音。朝廷最后的决定，是给六十三个女子，立——贞节牌坊，不是权桢原先要过的功勋牌坊。
两种牌坊，两个概念。
看到连篇累牍的新闻，孟丽君只是苦笑。
但是，至少，这一场，让传统的贞操观念受到了强而有力的冲击。或者，随着时间的流逝，这贞操观念，到底会淡薄，然后，不再威胁女子的生命。
或者，会有这么一天的。
自己传递下去的思想，到底已经渐渐从士子渗透进民间。时代在进步，自己离希望也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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