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筹帷幄

　　“我们先猜猜，赵宰相碰到这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做？”

　　“他是宰相，绝对不会允许孙子动用私刑。否则，御史一道弹劾，就够他受的了。”陈慎言回答着，沉思道，“他的办法，就是送交官办。”

　　“所以，我们先要到临安府那里下手？”柳正风迟疑了片刻，说道，“大人，一些荒唐胡闹的事情，我们可不能帮你做。”

　　“你担心我打算做什么呢？”孟丽君轻轻一笑，说道，“我即使有这个劫人的胆子，也要有人帮忙去做呀。你反对，淳于镇一向都是跟你一个鼻孔出气的，你反对的事情他会去做？”

　　陈慎言着急道：“那公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少谨，我要你去做一件事。你去调查一下，这临安城里，滞留京师的读书人有多少？得到过素素姑娘恩惠的人有多少？”

　　“不可！”柳正风站了起来，“公子你是想要让举子们帮素素姑娘出头？这不可以！前些年举子妄动，还是公子你去劝服的；今日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子，陷举子于不义！”

　　孟丽君笑了起来：“不是这样的。这临安府的林大人，最是体恤百姓。少谨不过是要找他们，让他们有空去临安府看望素素姑娘几次。读书人身份特殊，有他们去探监，素素姑娘牢里的生活，就不会太难。有如此多的举子前去探望，林大人必定会考虑这个案子的特殊性。所以，他很可能将这个案子拖延下来。这就争取到了时间。”

　　“可是……这样做，也只是对苏姑娘少有帮助而已。”陈慎言沉思道，“对于整个案子，没有帮助。”

　　“所以，我要动用舆论的力量。”

　　“动用舆论的力量？”

　　“是！少谨手中，还有一份报纸。跟我们有联系的说书先生读报先生，至少也有三四百人。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故事，传递到临安城百姓的耳朵里！”

　　“可是……大人，这份报纸，归你所有！”

　　“所以……少谨，我要问你一句，你是否情愿为素素姑娘放弃功名。”孟丽君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我不会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你头上，但是我知道，皇上，看在我功劳的份上，不会过分处置我。但是作为直接主事者，你要面对的，就可能……”

　　“大人，我愿意。”

　　我愿意。

　　很简单三个字，孟丽君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陈慎言，只是一个平凡的商人之子。

　　十几年寒窗，他终于换取了一个举人身份。有了这个身份，他就不再是身份卑下的商人。整个家族的地位，也因此改变。

　　但是，当一个朋友需要他帮助的时候，他终于说出了那个三个字：我愿意。

　　愿意抛弃十几年奋斗的成果。愿意忍受全家人的批评与责骂。愿意放弃一切飞黄腾达的梦想。

　　在读书人看来，功名，那是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

　　苏素素，不过是一个女子。尽管他心仪已久，但是，苏素素，已经不可能为他所有。

　　对一个不可能得到的女子，他依旧说：我愿意。

　　我愿意。

　　男人与女子之间，原来也可以保留这样淳朴的情谊。

　　高山流水，鸡黍之约，也不仅仅是男人之间的佳话。

　　按捺下所有的心情，孟丽君微笑说话：“我们安排周密一些，也不见得会出什么事。”

　　孟丽君叫过陈慎言，又说道：“我曾听说，苏姑娘原名卢朝阳，是河北安抚使卢伦大人的女儿，卢大人坏事之后才流落青楼的，是否有这样的事？”

　　陈慎言道：“此事我也不是很清楚。虽然与她相熟，但是这事情，还真不清楚。不过平常写诗，写到‘伦’字的时候，她都少写了一横，倒是很像……若苏姑娘真是卢伦大人的女儿，这件事情，却是更加复杂了……”

　　孟丽君略沉思了片刻，才说道：“你先去调查吧。尽快告诉我消息。皇上明天还要召见我，我先去试探一下皇上的意思吧……”

　　卢伦是以贪墨罪被斩杀的，家产全部都被充公，唯一儿子死在充军路上。一个女儿也被人贩卖，下落不明。

　　当时卢伦家产全部都被查抄，但是所有家产变卖充公之后，也不过只有一百来两银子。其中还包括卖他女儿的钱。时人都以为冤。

　　但是皇帝亲口敲定了这桩贪墨罪，百官也无人敢跟皇帝诉冤。据说廉希宪曾经跟皇帝谈过，但是皇帝狠狠砸了一个笔洗之后，廉希宪也就再也没有提这件事。

　　“或者，我该去拜访一趟恩师了……”孟丽君喃喃自语，又吩咐陈慎言道：“你明天就上太白居，将这事情当作无意一般说出去。千万别把这事情当作一件大事来办。顺路叫几个说书先生，这几天就说孟小姐的故事吧。略略暗示一下，将他们也将苏小姐的事编撰成故事。”

　　陈慎言略怔了一怔，立即明白。这孟小姐的故事与苏姑娘的故事，实有相似之处。公子要借这件事情做文章了。当下略一迟疑，说道：“这样做，或者有好处。但是公子与孟家交好，平白无故将孟小姐的事情拉出来与苏小姐相提并论，只怕孟大人心里……”

　　孟丽君笑道：“你放心。孟大人那边我去安排。孟大人断断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在意的。”

　　陈慎言略一迟疑，也出去了。柳正风看了公子半日，才哑声问道：“公子，你真的要做这个事情吗？”

　　孟丽君望着柳正风那着急的眼神，心里又是涌起一阵温暖。“浩然，你知道，有些事情，我如果不做，一辈子也不会心安。你会支持我的，是么？”

　　柳正风闷闷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先出城去将李小凡追回来。毕竟，李小凡是一个军人。”

　　陈慎言急忙道：“城门已经关上，你……”却立即明白过来，这城门关上不关上，对柳正风来说根本没有区别。

　　孟丽君立即明白了。李小凡没有其他权势，只是一个普通的低级军官。但是这个军官身份，却是很有帮助。想想自己前生所处那个时代，政府非常重视善待军人家属。别的没有，就是为了让军人戍守边疆的时候有个安心。如果公开李小凡与苏素素的关系，这朝廷处理起这件事情来就不会一头倒。眼见柳正风要出门，急忙叫住他道：“且慢，你不用去找李小凡的。”

　　柳正风站住，望着公子，有些莫名其妙。孟丽君解释道：“李小凡即使回来，也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而且他是军人，有公务在身，如果耽误军报，那就是砍头的罪名了。所以，不能去找李小凡，就让他回河北吧。他是一个六品校尉……身上的军功，想必也不少了吧？你直接就去河北，就这样做……”

　　柳正风点头，见孟丽君援笔要写，急忙阻止道：“公子，我说清楚就是了。你不动笔更好。”孟丽君听他这样说话，也就明白，点头说道：“你孤身上路，却是要小心。”

　　见柳正风出门去，孟丽君叫过荣兰：“你快去镖局，将淳于公子叫来。”

　　淳于镇来得非常迅速。孟丽君只问了两句话：“你知道赵莘公子，这几年来在风月场中花了多少银子？这赵家，有多少田地出产？”

　　淳于镇不由非常诧异，好久才说道：“公子，此事你却要三思。”

　　孟丽君沉闷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淳于，你却放心，我不会乱来的。只不过想要增加一个筹码罢了。不到关键时候，我也不会拿出这些东西。”

　　淳于镇道：“我这就去调查。赵家老家就在江浙，非常方便。估计七八天，就可以得到消息。”

　　——

　　“话说这苏素素姑娘，才学相貌，都是这临安城中第一流的。这样的才女，自然也是一个刚烈性子。虽然沦落青楼，却依旧抱着一个守贞的意思。当年老鸨逼迫她接客，她是宁死不从。老鸨为了缓解她的脾气，谎言欺骗，说：只要陪伴客人说说话，我给你保全这个贞操，等你的夫婿来给你取赎。苏姑娘心中无奈，才勉强听从老鸨安排，暂且栖身，并与老鸨立下字据。而那个赵莘公子，却也是一个痴情公子。想念苏姑娘才貌，由来已久。偏偏这个天杀的老鸨，却告诉说：只要一千两银子，我就将苏姑娘的初夜给你！这天杀的老鸨，本身也是抱着个戏弄的意思，却哪里想到，赵公子这等痴情人儿，是把这句话当真了。老鸨这一句话，害他思想了整整七天七夜！人都瘦了一大圈！”

　　“列位想想，这一千两银子，岂是一个小数目？要知道赵相公，身为参政，身份尊贵无比，一个月薪水，也不过是八十两银子而已！这一千两银子，却是多大的数目？不用说赵相公，就是赵公子的父亲也不容许儿子这样一掷千金，是也不是？眼见赵公子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却是急坏了一个人，谁？原来是赵公子的母亲。”

　　“天下最疼爱子女的，莫过于母亲了。这赵夫人眼见儿子茶不思饭不想，一日比一日瘦削，心这个疼啊，就别提了。这不，终于忍耐不住，拿出一千两私房钱，叫儿子偷偷拿去花用。”

　　“这赵公子拿了钱，欢天喜地，立即跑到芙蓉轩。这芙蓉轩的老鸨，看见这个银子，眼睛就立即直了。偏偏苏姑娘的性子，是轻易违拗不得的。但是白花花的银子摆在面前，怎么不心动？当下就想出了一个主意。其实也不是什么正经主意，这青楼中是常见的手段了。只不过从来未曾在苏姑娘身上使过而已。用一些迷魂药物将苏姑娘弄迷糊了，叫赵公子作成了这件事。这下却将天给捅破了。苏姑娘是个烈性女子，怎么肯善罢甘休？好言好语，将赵公子的心给骗放下来，又借花酒的机会，将赵公子弄了个烂醉，然后就要杀了赵公子。但是赵公子身手也算敏捷，只是小小受了些伤。这苏姑娘做了这件事情，也不想活了，就杀了自己。但是赵公子毕竟是良善的性子，见苏姑娘自杀，哪能见死不救？当下奋力挡格，自己的手也弄伤了，但是毕竟救下苏姑娘性命来。苏姑娘伤口虽然在要害，但是毕竟不深，性命无碍。只是国法难容，做下这等行凶之事，国家必定要惩处。苏姑娘的性命……到底还是悬挂在半天空中。唉！”

　　酒楼之上，一个酒客正绘声绘色的演说，边上围着一大群听众。一个青衣汉子闷闷接嘴，说道：“这赵公子也是好意，只不过他终究还是救不下苏姑娘。不知官府会怎样判断这个案子。”

　　“这也算是造化弄人了。如若这苏姑娘原先没有婚约，那嫁给赵公子也正是才子佳人。可是……苏姑娘性子，也太烈了些。”

　　“苏姑娘是什么人？人家是才女，品行又好。出这类事情，除了这样做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当年孟小姐，不也是这样做么？皇上还褒奖呢。我说呢，咱们在这里瞎担心，说不定什么事情也没有。是也不是？赵公子大人大量，说不定不追究这件事情了呢？说不定朝廷就照孟小姐的旧例来处理苏姑娘的案子呢？大家说，是也不是？”

　　……

　　隔着屏风，孟丽君对陈慎言微微点头。目前为止，孟丽君还不想直接与赵廉宣战。所以，民间的版本上，陈慎言加了一点东西。既然将苏姑娘自杀不死的功劳加在赵莘身上，赵莘必定会好好利用这一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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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书童的汇报，赵莘将手里一个茶杯摔倒在地上。

　　祖父赵廉走了进来，两只眼睛盯上了孙子：“你……给我好好想着。既然民间这样传言，对你来说也是有好处的。至于那个丫头……你就放过她吧。我……怎么会有这样不成器的孙子！”

　　“不！”赵莘声音发狠，“祖父，你想想，你有十多个孙子，少我一个也没有什么。可是我……连儿子都还没有呢，这辈子就不能做爹了！您想……您不想个您孙子出气，也要想想孙子的感受啊！”

　　“你看看……你成器么！你大哥已经中了进士，如今考绩，年年优等！你呢！比你大哥小上几个月，这些年来，你都做了什么！除了逛窑子，你会做什么！这下子，连逛窑子也逛出名声来了……你要知道，这等事情，连你祖父，都免不了被人嘲笑了！你……什么时候让我们省心一些呢！”

　　“祖父……”

　　“你先想想，人家还没有将你描绘成无恶不作的花花公子，你就应该庆幸了！”赵廉冷笑着看自己孙子，“这一阵，你给我花了多少钱？你给我小心着，你那一千两，有心人只怕就要记挂上了！人家话里怎么说？哼哼，我每个月的薪水，折合成银子，也不过八十两！”

　　“祖父……”赵莘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没有人会拿那个钱做文章吧……”

　　“不会？”赵廉冷笑道，“别看着你祖父这个位置风光，多少人惦记着呢。这些话，有可能就是那些人传出来的。这话里什么意思？有着警告的味道呢。再兴风作浪下去，人家要盘问你这一千两银子的来由了。哼哼！”

　　“祖父……”

　　“你给我好好呆着，先把伤给养好。什么报复的事情，你少给我动歪脑子。我赵家，没有你这样不成器的东西。”赵廉冷冷扔下这句话，转身走人。身后跟着他的儿子，赵莘的父亲赵筌：“父亲……”

　　赵廉的脸，阴沉的几乎要挤出水来：“到书房来。”

　　“你先要好好管教你的儿子。”赵廉看着自己儿子，“你竟然给我养出这样的儿子来！闹出……”摇头，说道，“将那个苏素素送到临安府去就是。林清溪虽然与我们不和，但是这样的案子，他也不会明目张胆包庇一个妓女。只要稍稍拖延一下时间，这监狱里，苍蝇蚊子就多起来了。她身上又有伤，能逃得了性命去？也好过我们自己下手。你给我小心着，那临安府的大门，我们的人都要少进。”

　　赵筌这才明白，原来父亲早就。当下连忙点头，吩咐下人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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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国、熊浩看着风尘仆仆的柳正风，真真惊讶之极：“浩然，你不是在琼崖么？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了？”

　　“三年任期已经满了，公子已经被皇上召回来了。”柳正风疲惫的喘了一口气，说道：“我要知道，你们手下，是不是有个校尉，叫做李小凡？”

　　王安国一怔，说道：“不错，是有这样一个人。他……难道在临安惹出什么麻烦了？”

　　“不是。不过我想知道这个人的身份来历。他……是不是河北人？是不是曾经与河北安抚使卢伦有什么交往？”

　　王安国皱眉道：“难道是卢帅的旧案发了吗？没有道理，当时李小凡，不过是卢帅的一个亲兵而已，没有他什么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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