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将之议
皇甫少华心急如焚。虽然他知道,只是两只商船被劫而已,但是这个消息背后,带来的是很多的坏消息。现在大元将近十分之一的税收都来自琼崖。这个地方出现了倭寇,那就意味着琼崖的贸易事业将受到很大的威胁。贸易受到威胁,那就是说,琼崖的繁荣将只是昙花一现。何况,那是先生三年的心血。
看到奏报,铁穆的眉头也皱成一团。这个奏折,意味着必须向琼崖派兵,或者给琼崖增加地方兵名额。前者,自己必须多花很多钱,后者倒是可以给朝廷省钱——地方兵丁的粮饷,向来由地方自行解决。琼崖地方有钱,这根本不是为难问题。
但是,让琼崖扩大地方兵的建制?这事情牵涉面就广了。不用说自己不放心,就是自己放心,政事堂会准么?
这几年,郦君玉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眼睛里。是的,郦君玉的一举一动,都证明了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能臣。但是……郦君玉这个能臣,也太有才能了一些。短短三年,就将一个琼崖整治得花团锦簇,纵然管仲复生,估计也是望尘莫及。
铁穆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不能容功臣的主。但是,这个郦君玉……不动声色之间,就将琼崖地方,军民官吏之心,都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三年下来,除了在路上传回来的那个消息外,琼崖地方甚至没有传来任何对他不利的消息。
这,其实是一个不好的征兆。铁穆知道,很多臣子,本意也并不想反,但是权势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他也不得不反。皇祖父早就告诫过。
自己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郦君玉将是朕的臣子,朕最忠诚的臣子,君臣相知的佳话,将千古流传——赵廉曾经一而再再而三的暗示过自己:该是召回郦君玉的时候了。
但是,召回郦君玉?
谁能接替郦君玉的事业?
郦君玉三年心血,谁能承继?
琼崖三年,郦君玉给自己种了一块非常成功的试验田。但是这块试验田,除了郦君玉,铁穆竟然想不出还有谁能接替着种下去。选人不当,就是前功尽弃。不要说郦君玉不会原谅自己,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自己想要让大元繁荣富强,自己想要建设出一个超越大汉大唐的盛世来,自己想要超越汉武唐宗的业绩,这希望,说不定就牵系在琼崖这块曾经荒蛮的土地上。
假如召回郦君玉,那么,朝廷之上,一定有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去那里。他的脑海中掠过几个宰相的面孔……廉希宪去职之后,这梁尔明似乎没有廉相的威望,有些镇不住脚。不过,赵廉、赵云如、徐康、梁尔明,四足分立,倒也互相牵制,正符合自己的要求。
最积极的一定是赵廉……铁穆微微冷笑。这个宰相纯粹是个摆设。皇祖父安置这样一个宰相,不过是给自己安排一个应声虫罢了。这家伙争起果实来动作倒是很快,但是大事上一点见识也没有,只知道看着皇帝眼色,随声附和。自己还真需要这个家伙。不过这事情上他如果来争,还真有些头疼了。
为了避嫌,梁尔明肯定不会坚持自己的意见。那剩下的就只有赵云如与徐康了。徐康向来懦弱。赵云如进政事堂才半个月的工夫,估计也没有大气势。
忘记顺便交待一句了。一个月前,铁穆终于将赵云如给召了回来,直接就安放在政事堂,算是补上四相的缺。对于这个当初帮他顶罪的前吏部尚书,铁穆一直有些感激。这下终于将他提拔回中央了。
有什么人可以接替郦君玉呢?
皇甫少华心里想的,不是这个问题。“皇上。”见皇帝神游物外,皇甫少华忍不住出声提醒。
铁穆收回心思,皱眉问臣子:“卿家意见如何?”
皇甫少华郑重回答道:“眼下琼崖事情危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就近先从福建湖广沿海派兵。不过福建沿海,兵丁本来就吃紧,所以,也需要立即从京畿附近,派兵过去。如此速度是最快的。不过是带兵人选,还需要斟酌。”
铁穆将眼睛转向侍立一边的梁尔明:“梁卿意见如何?”
梁尔明知道皇帝也不会同意琼崖扩大地方兵建制,这就是唯一的处理方案。当下说道:“臣无异议。只是这粮草问题,还要调配。”
“此事就这样吧。写个条子,通报四相,由你兵部先拟出人选来。”铁穆皱皱眉头,说道,“只怕金老元帅心疼。粮饷只怕暂时传递不及。发文给琼崖游击将军,派来的兵丁粮饷,先由他们解决吧。”
听皇帝如此说话,皇甫少华自然明白。皇帝是心疼钱了,要先生自己出血了呢。不过这问题,自己也没有必要计较,当下躬身道:“臣立即去办。”
铁穆却又想起一件事情,似乎是无意的与皇甫少华说话:“皇甫尚书这几年熟悉将帅档案,却不知前禁军卫总指挥使,云杨云将军,却是丁忧几年了?”
皇甫少华一怔。这丁忧之事,向来是说不大准的。短的,丁忧十几个月,也算是三年了;长的,说不定就是一辈子。你去丁忧了,这事情总要有人顶上的。等你丁忧回来,谁知道有没有合适的位置?没有合适的位置,就这么闲着了。
云杨本来是大行皇帝的宠臣。如果大行皇帝当时身体还好,过个一年半,夺情起复,是大家意料中的事情。但是很不凑巧,他丁忧的时候,朝中发生了一大串事情,接着就是两朝皇帝一起驾崩,大家都将云杨给忘记了。或者说,还有些人是记得的,但是与云杨又没有什么大干系,谁会去提醒新皇帝还有这样一个臣子?云杨自己,也迟迟不回吏部兵部报到,众人也乐得少一事。现在听皇帝突然提起,皇甫少华竟然一时回答不上来。
铁穆道:“云杨将军年纪也不小了,本也不该叫他出来劳动。不过如今,金声元帅那边吃紧,再动他的将军,只怕这老将军,心里也不乐意。不如就这样吧,先将云杨将军起复,先解决了琼崖的事情再说。”
皇甫少华听皇帝这样一说,心中顿时雪亮。这几年兵部尚书当下来,他也知道些事情了。皇上不放心自己呢。怕自己派去的人变成先生的派系。心有些寒,又不由暗自佩服皇帝的手段。好在自己与先生都是坦坦荡荡之人,当下又躬身道:“臣先代云杨将军感谢皇上顾念之恩。”
“陛下,只怕此事不妥。”没有想到,站在一边的梁尔明居然直言反对,“云将军向来管理宫禁,这海防之事,怕不熟悉。如果处理不当,怕是耽误了云将军一世英名,更耽误了国家。”
梁尔明此言一出,铁穆也是蓦然警醒。笑道:“既然如此,就先到金老将军地方,将权桢将军给借用过来,暂时做做云将军的副手。等云将军一切都熟悉了,再还给金将军就是。”
梁尔明自然不知道皇帝执意要云杨去琼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只知道这个皇帝突然顾念起老臣来,要给老臣一个发财差使。见皇帝方案,也没有大纰漏,当下表示同意。皇帝处事,越来越乾纲独断了,他想。
皇帝已经有了意见,政事堂也不过是过个章目而已。皇帝方案四平八稳,大家没有说话。当下兵部飞速发文,兵丁将军,十五天之内到琼崖集合。
皇帝要头疼的,还是船坞问题。批,还是不批?
有了船坞,就可以修建大型船舶。有了大型船舶,就可以狠狠收拾倭寇了——郦君玉曾经告诉说:将来,真正的霸权,必定是在海上。谁成为大海的霸主,谁就真正拥有天下。
可是,眼前这群老古董……
郦君玉曾经计划说,先修船,再造炮,有了真正的“军舰”,这大海,就有一半是大元朝的了。可是现在,郦君玉连个大型船坞都造不成。后面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
不,朕一定要让他造!政事堂如果不准,我就让他私下干!
不要奇怪铁穆的态度怎么转变这样快。因为刚才,铁穆派出了一个关键人物,云杨。他相信,云杨不会辜负了自己。那么,郦君玉,也绝对不会辜负自己。他有这个信心。
——
皇甫少华回到家里,妻子刘燕玉急忙迎接上来,笑道:“中秋节各家的礼物都已经准备好了,你要不要过目一下?”皇甫少华一笑,说道:“你经手的事,我放心。不需要再看了。”疲惫地在桌子旁坐下,刘燕玉急忙送上茶来,又说道:“都是去年的旧例。还是郦大人府里厚一些。”
皇甫少华略略想了想,说道:“从今年起,郦大人府里也与别处一样吧。每年都送优厚一些,结果郦大人每年又都要花心思回送更厚的。今年起就别多费心思了。”
刘燕玉揣摩着丈夫的心意,小心翼翼说道:“前两日我进宫去了,太皇太后似乎很喜欢我们的怡语。”
皇甫少华知道妻子有话要说,便淡淡问道:“太皇太后本就是老人了,喜欢孩子也是正常。”
刘燕玉看了一下丈夫脸色,说道:“我估摸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太子也已经四岁了,也是该说太子妃的时候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有看上我们怡语的意思。”
皇甫少华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怡语,就是皇甫少华与刘燕玉的女儿。一个出生还不满周岁的孩子。太皇太后居然将主意打到她头上了。皇甫少华虽然是个泥土性子,听到这样的事情,也不由将眉头皱了起来。
两年多前,自己的姐姐生了一个公主。皇帝当然喜欢,生下来第二天,就下了诏书封那个孩子做淑容公主。
出生的是女孩,朝野上下都松了一口气。中宫生了一个女孩,这太子的位置,又有几年安稳了。连带着皇甫少华的地位,也微妙起来。
现在,太皇太后居然将主意打到自己的女儿身上。
只要名分一定,自己就成为了未来的国丈。为了自己的地位,当姐姐生出个儿子的时候,自己也不会投入太多的热情去帮姐姐的儿子——太皇太后将皇甫家的人看作什么人了!
如果等太皇太后正式开了口,自己就无法拒绝这门婚事了。
皇甫少华知道姐姐的宫闱生活,他是决计不想将女儿送到那嫔妃三千的后宫里去与别人争宠的。但是假如太皇太后正式将这个事情提出来,别说自己无法开口拒绝,就自己的父母,也不允许自己拒绝。父母也许不重视皇后身份能给家里带来的荣华富贵,但是父母绝对重视“君令”。想了片刻,才柔声说道:“我知道你疼爱太子的心思。到底,那是你姐姐的骨肉,亲上加亲,本就是最好。但是,当年我在逃亡之时,就受过熊浩义兄的大恩,当时也有过婚姻之约。如今我们的孩子也已经出生,熊义兄的孩子也已经六岁,年龄上也相仿。如若就此另定婚姻,只怕义兄要笑话。”
刘燕玉听丈夫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还是一个不答应的意思。心下明白,又有些失望,温和笑道:“这些事情,本就是侯爷做主。我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得的。”
皇甫少华握住妻子的手,说道:“委屈你了。不知你母亲在尼庵,过得可还习惯?”
说到这件事情,刘燕玉连忙换上一副感激脸色,说道:“承侯爷记挂。我前几日去过尼庵,母亲生活,也还清净。与当初的生活,是天渊之别。”
皇甫少华点头,笑道:“如此最好。本来是该让你将母亲接到府里来的,奈何有很多不方便,也只好罢了。”
刘燕玉急忙道:“能够将母亲从那个地方接出来,侯爷已经尽了大力。我母亲也感激得很。”等了片刻,才说道,“我哥哥今年十二月将要回京叙职,他想……”
“哦?”皇甫少华怔了一怔,笑道:“你放心。到底是你哥哥,又是在安南立过功勋的。我断断不致亏待了他。”心里却不由浮起了一丝厌恶。
刘真已经在吏部任职,有刘真打招呼,刘奎璧断断吃不了亏。但是军中之事,到底还是兵部管理,他怕自己给他穿小鞋,就先给妹妹写信,要妹妹给自己打个招呼。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么多年下来,他居然还没有什么长进。
刘燕玉啊刘燕玉,你哥哥在利用你呢。
说完正事,便有丫头将小怡语抱上来。皇甫少华逗弄了一阵孩子,就将孩子递给刘燕玉,说道:“你先与孩子安歇吧。我去书房。”
看着丈夫彬彬有礼的面孔,刘燕玉说不出什么,只能躬身道:“妾恭送夫君。”
看着丈夫的身影越行越远,刘燕玉只觉得一种悲凉的无力感从内心弥漫开来。这个丈夫……本以为,有了孩子,丈夫会改变态度。但是,有了孩子,丈夫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因为有了孩子,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也终于稍稍提高了些。婆婆与公公看在孩子份上,都不与自己为难了。前些日子,婆婆还将一些家庭事务交代给自己处理。
但是……我最想要的,到底没有得到。
新婚之夜,丈夫就与自己约定:必须先为孟小姐守身三年。新婚之夜,自己孤独的在婚床上度过。漫漫长夜,却终于挨到天明。
守身三年……这是刘燕玉听说过的最大笑话。只听说过女子为男子守贞,却哪里听说过男子要为女子守身!这个丈夫,还是兵部尚书呢,做事情,却这般缺乏思量!
但是,刘燕玉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在婆婆的白眼里,在丫头们的嘲笑里,含着眼泪,度过一夜又一夜的孤独。在这个华丽的府邸里,她找到了一个住宿的家,但是,那不是自己的家。
这种日子的艰难,甚至超过了尼庵里的生活,超过了当初在刘家的生活。
但是,刘燕玉到底是刘燕玉。在长期的受人白眼的生活里,她学会了一件事情:忍耐。忍耐。她相信,她会迎接来她的春天。
终于,江妈从外面找来了一包药。那个晚上,皇后生女消息传来的那个晚上,她看着丈夫有些心事,终于大起了胆子,将药下在了丈夫的茶水里。
很凑巧,丈夫那一天喝了很多酒。本身就有些晕晕的,也没有辨别出茶水中的异味。
终于,丈夫抱起了自己,上了床。初夜很痛,但是刘燕玉忍住没有吭声。她只是忍耐着,含着眼泪,去迎合丈夫的要求。
这是大元朝的第二个大笑话——妻子为了得到丈夫,居然使用了妓女的手段。自己,真和妓女一样下贱呢……刘燕玉冷笑着看着自己身上的累累伤痕,对自己说。
丈夫根本没有起疑。对于自己那天晚上的暴虐,他甚至表现出了非常的后悔与怜惜。但是就那一次之后,他依旧与自己片尘不染,相敬如冰。
可是就那一次,自己怀孕了。
怀孕之后,丈夫也表现了一个丈夫该有的兴奋。但是,刘燕玉知道,那种兴奋只是源自于孩子,与自己无关。
为什么你会如此在意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却对身边的人熟视无睹呢?刘燕玉想着,眼泪,又悄悄滑落。
孩子突然哇哇大哭起来,估计是是尿湿了。刘燕玉怔忡着,竟然不知道去检查孩子的尿布。
江妈走了上来,很默契地接过孩子。熟练的换上尿布,哼哄了一阵,孩子又逐渐睡了过去。将孩子轻轻放进小摇篮,江妈走到怔忡的小姐身边,轻轻呼唤:“小姐,别太自苦了。”
轻轻一句话,却是给刘燕玉满腹的委屈开了一道闸门。也说不出其他话,扑到江妈怀里,眼泪就将江妈的前襟都湿润了。
江妈轻轻拍着刘燕玉,如同拍打着孩子,安慰道:“小姐,忍忍吧。总会好起来的。现在比以前总好多了……”
刘燕玉哭泣了一阵,终于平静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很平静地问自己的奶妈:“江妈,你手里,还有以前的那种药吗?”
江妈愣住了:“小姐……”
“我还需要,江妈,你帮我去找来,多少钱我也不在乎。我还要一个孩子,一个男孩子。”
扫了一眼摇篮里的孩子,刘燕玉发出细细的叹息声:“女孩子,挽不回丈夫的心!我需要男孩子,只有有了男孩子,我的终身才真正有了依靠,我的身份,才能在这个家中被确认!”
江妈终于也哭泣起来:“苦命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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