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凤来栖
跨马游街的时候,孟丽君就收到了不少香囊与绣球。倒也是,这位新科状元虽然脸黑得紧,但是依旧风采翩翩啊。何况人家是新科状元呢!十八岁的新科状元!没有成亲的新科状元!
临安闺中,不少未曾结亲的少女,开始了非常绮丽的幻想。这是闲话。
原著中的梁尔明抛绣球给女儿撞天婚的故事却没有发生,这让孟丽君稍稍松了一口气。
虽然与苏映雪成为假夫妻很有趣,而且对于一个扮作男人的女子来说,这绝对是一个绝好的掩饰;但是,孟丽君却不是那种只顾着自己的人。
她知道,苏映雪所爱慕的人,是皇甫少华。自己如果与苏映雪成亲,至少要耽误苏映雪好几年的青春。别的不说,那个刘燕玉就很有可能趁虚而入。孟丽君不想耽误苏映雪。
由于礼教大防,自从那日荣兰进了梁府后园与苏映雪见了面之后,孟丽君还未得到过苏映雪的一星消息。自己倒是很想告诉她自己与皇甫少华的约定,但是,没有机会啊。
游街回来,旅舍里已经挤满了道贺的人。俞老板是真真笑得合不拢嘴巴了:他家一个小旅店,竟然走出了五名新科进士!一边吩咐小二小心接待客人,一边却在思想起扩建旅店的事情来了。自己这小店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这下子,还怕没有客人?只怕许多落第的举子,都要想办法到自己的店里来读三年书了吧?
好不容易将道贺的人都打发走,夜也已经深了。五人(加上吴道庵)都是一身疲乏。孟丽君却吩咐荣兰:“简单收拾一下,我们去陈慎言那里。”
荣兰迟疑道:“去陈公子那里?公子,今天时间已经晚了……”
孟丽君叹了一口气,说道:“陈慎言陈公子考试落榜了。其实就我与他的交往来看,他至不济也应该混个同进士出身。”
荣兰说道:“我知道公子的意思。但是今日时间已晚,我们再去,会不会很失礼?”
孟丽君叹气道:“我们今日不去,才是失礼。陈慎言如此对待我,在自己落榜的情况下还到处找寻我,甚至还广托朋友。这等恩惠,我怎么能够轻易忘记?如若拖延,他未免将我看作忘恩负义之人,这朋友,也生生失去了。”
荣兰不再提意见,两人迅速出发。到了陈家已经是三更时分,但是很奇怪,门房居然还亮着灯!两人才叩响门环,大门就立即打开了——注意,是大门,不是边门!
三个儒生,并排站在门口:陈慎言、王安国、柳正风!
看见目瞪口呆的郦君玉,柳正风大笑,转视王安国,道:“如何?”
王安国笑道:“浩然神机妙算、料事如神,某干拜下风!”
陈慎言笑道:“今夜东道,却是要你做了。”
原来,这两人竟然是先前就打了赌来着。王安国说郦君玉必然要等到游街次日才有时间来拜访,而柳正风却说:“绝对会在今夜赶来!”陈慎言给两人做了证见。三人一起在门房等候。眼见三更即到,王安国就要胜了此局,却没有想到,郦君玉竟然连夜赶来!
郦君玉真真料想不到他们竟然将自己当作了赌注,也不由大笑。而柳正风居然能料到自己心意,也不由对这个神秘莫测、文武全才的书生多注意了两眼,便着意想要套问柳正风的生平来历。
酒食茶点,都是预备好了的。四人坐下,王安国便先开了口:“郦公子,我们前日知道你的消息后,便有了一个打算,想要投奔于你,做个清客,你却是愿不愿意?”
啊?孟丽君诧异非常,说道:“小弟不过是一介书生,虽蒙皇上看重,愧领状元之荣光,但是身份地位,却依旧不值一提,三位何出此言?”当然了,孟丽君还没有头脑发热。自己虽然是天下读书人羡慕的中心,但是她现在无权无势,连官职都还没有,怎么会有读书人要主动投奔自己?何况陈慎言并非落魄读书人,家里财产,足够他挥霍一百年。
王安国道:“公子不必疑心。我是什么材料,我自己也知道。虽然也懂得一些事情,但是头脑简单,实不是做官材料。前来赴考,不过是不想辜负父母期望罢了。何况以我能力,是考上一百年也考不上的。与其在科考上浪费光阴,不如寻找一个有救世之才的圣人,跟随他鞍前马后效力,也算是做一些实事,不枉来人世间这么一遭!”
孟丽君听他说得豪迈,不由也对这个头脑简单的书生多注意了两眼,说道:“镇邦兄的壮志,在下是早在诗会时就领教过的。”王安国字镇邦。
陈慎言站了起来,恳切说道:“在下原先也非常自负,认为自己有经纬天下之才。及至去年,在湖广见到公子,访问得公子的种种策略,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当时就存了一个与公子结交的心思,奈何公子却隐居幕后,求见不易,遂将心愿埋藏心底。”孟丽君听他说起去年之事,这才恍然。原来不但自己认得陈慎言,陈慎言也认得自己。
陈慎言继续说道:“后来诗会,有幸领教了公子的文采才华。‘俏也不争春’‘待到山花烂漫时,它在丛中笑’两语,非公子志向写照哉!之后举子妄动,公子不顾一身之危,身履险地,说服大家,在下才恍然醒悟。说句实话,当时情形,在下也非糊涂之人,只是心中惴惴,不敢以一身犯众怒!而公子义举,与在下的心思相较,竟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下米粒之辉,如何与公子日月之光相较?”看了身边的柳正风一眼,说道:“促使在下定下投奔之心的,却是浩然兄。此次落榜,在下原先也颓废异常,以为天下伤心之事,莫过于此。浩然兄游历回来,住宿我家,告诉在下:‘何不投奔郦君玉郦公子?他有经纬天下之才略,又有经纬天下之机遇;投奔于他,拾阙补遗,也有益于天下!奈何拘泥科举?”
孟丽君听他提及柳正风,不由又将眼睛投向柳正风。却听陈慎言说道:“在下也知道,经过举子砸鼓一事,在下与镇邦兄,科考只怕从此无望。未曾削掉功名,已经是绝大幸运。不过在下颇有家资,即便科考无望,生活亦不用担心。只是二十年学问,从此烂死肚中,未免抑郁。公子同意收留我等,我等亦不用花费公子一分钱财,公子大可放心。”
听他言语,竟然隐隐有挤兑之意思。对于陈慎言,孟丽君本来也对他极有好感,前几日交往,也知道他才华甚至在邱清三人之上。收留一个陈慎言没有问题,收留一个王安国也没有问题,只要稍稍谨慎一些、别太招摇就可以了。这两个人,绝对可靠。陈慎言有庞大的家族做保证,王安国是一个有报国之志又没有多少花花肠子的书生。但是眼前这个来历不明却又是文武全才的柳正风,却让她有重重疑虑。他到底是何等样人?其余两人,可以说是因为科考无望,无奈才有此举。但是眼前这个人,到底是出于怎样的理由,要来投奔自己?
柳正风见郦君玉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早已知道郦君玉的心意。当下缓缓说道:“公子不知,在下自从少谨处听闻公子故事后,也不是十分相信。待到听闻公子就在明州的消息,便专程赶赴明州,打听公子消息。听闻公子要回湖广祭祖,在下又一路远远跟随。因为道路疲惫,最容易看出一个人品行。却看见公子与下人一桌吃饭,并无礼法顾忌,才真正知道,公子并非常人。又不知公子到底有多少容人之量,在下遂现身相试,如此腌臜行为,公子竟无任何不愠神色,才知道,公子真正有宰相肚量。回到明州,着意访问,这才知道,不但治国学问,就是商道方面,公子也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才华。而开办绣坊、织庄,更是体现了公子的悲天悯人之心。最难的是以待考之人的身份,为妇女接生,没有任何避忌,这非古贤人之行为哉!遂起襄助公子之心。然而当时还夜郎自大,以为公子才华,在下也可以略及一二。没有想到,今年停留在明州,却看到了一本新书!正是这本书,令在下从此不敢在公子面前妄言!”从袖子中拿出一本书,轻轻搁在桌子上。
孟丽君一看那本书的封面,不由惊讶起来,说道:“这本书,竟然这么快就印刷出来了么?”
王安国笑了起来:“你自闭了这么多日,都知道啥呢!你知识渊博也就罢了,难得是里面的见解,竟然处处出人意料,却又合情合理!我读了三遍了,每读一遍就合书赞叹一次,就我拙见,即使是孔圣人再世,他的解释,也不过如此!”
孟丽君的面皮微微红了起来,道:“镇邦夸奖了。”心里却在奇怪:怎么这么大的事情,姑丈昨日都不告诉我?昨日滑全也到临安来了呀,也没说书已经拿出去卖了!只说样本已经印刷好了而已!而且,连样本也没有带来给我看!
柳正风见郦君玉脸色,知道他心里嘀咕,当下笑着解释道:“书还没有上市场卖。我看你们康家作坊,特别是那个印书坊,整日忙碌,就起了好奇之心。瞅了个机会进去,看见有几本样本,就顺手拣了两本出来。也没人知道。后来你那姐夫大大生气了一场,说伙计管理不好,被老鼠偷了去,生生扣下他一个月工钱,我倒是好生歉意。但是要我还回去,却是怎么也舍不得了。”
王安国与陈慎言两人哈哈大笑。孟丽君也哈哈大笑起来,心里却寻思起怎样加强保密措施的事情来了。柳正风是只关注自己的书,不关心自己的具体技术;假如有高手像柳正风那样却对那些感兴趣的话,自己只怕麻烦了。
王安国笑着指柳正风道:“好好的,要做个梁上君子!”
柳正风笑道:“要你去做个梁上君子,你还做不来呢。好久没有跟你试过手了,要不要试一试?”
王安国笑道:“我才不与你比呢。老是占身法轻灵的便宜,半日也不与人过招。与你打架,我还不如直接去打墙来得痛快!”
柳正风笑道:“我是父母娇惯出来的,不是你这般被父亲当木偶练出来的。你要与我比赛谁更能挨揍,对不起,我恕不奉陪。”
孟丽君见柳正风如此说话,当然要抓住机会,笑看柳正风道:“浩然原来出身大家。”
柳正风笑道:“什么大家!一个破落户子弟罢了!少年时候阅读百家书籍,精通剑客技击之道,自命不凡。最羡慕墨家遗风,所以弱冠之后便离开父母,远走江湖。十年前父母先后去世,便收拾了家产,全数变卖,归我远行挥霍。如今十多年了,所见人事,不知凡几,却未有可托付终身者。待见得此书,才知道,某终身事业,与公子息息相关。所以不怕公子见怪,冒昧提出此求。”
孟丽君见他说得爽快,疑虑渐消,神情上却依旧是淡淡的,道:“浩然兄学识如何,未曾见识。但是某也知道,浩然兄身上武艺,当世只怕无有多少对手。只要找个官员保荐,投身军伍,怕不能建功立业、名垂青史?浩然如果有意,君玉亦可荐浩然于皇太孙殿下阶前。”
柳正风笑道:“公子难道是有意试探于我?不错,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然而投身军伍,果然大有可为乎?”不等郦君玉回答,便侃侃说来,“如今大元,建国不过四十年,然而内忧外患,不容乐观。某有志者,天下也,而非个人功业。虽然熟悉诸子百家之说,然而兵家之道,却非所长,此其一。而两国征战,个人武艺再强,所起作用,终究有限。此其二。某向来以儒者自诩,不愿有莽夫之名,此其三。”
孟丽君微笑问道:“既然如此,天下知人善任者甚多,浩然为何非某不取?宰相廉希宪大人圣恩正隆,且目光敏锐,颇有知人之明,如果能投靠其门下,一纸荐书,好过某处百倍。参知政事梁尔明大人,这两年来分析国家,处理国务,所荐于国家之人才有十余人,人人位至公卿……”
柳正风大笑,阻止了郦君玉继续说话:“某有见识,然天下何人可用我?廉希宪大人行事果决,多不拘泥,本是在下第一个想投奔之人。然而廉大人身为异族之人,凡事都先以谨慎为主,执宰天下八年,竟然未曾收录一名门客。如此形势,在下却如何敢于莽撞?至于梁大人,行事古板拘泥,陛下用其执宰,不过是取其方正而已。在下所学甚杂,想来不会入梁大人的法眼。”
“浩然如有心,某亦可推荐于皇太孙殿下。”
柳正风一怔,道:“在下最烦难者,不过是官场上迎来送往,屈膝跪拜。皇太孙或者是可投奔之人,然在下却实是惫懒之人,皇太孙日后威仪渐重,在下却深恐不慎触犯。”话虽然是以玩笑口气说出,语意里却是非常诚挚。
孟丽君一怔,柳正风的话里似乎触摸到了她心底里隐藏着的一些心思。是的,自己也不原因在官场上屈膝跪拜……就目前来看,铁穆似乎也不重视这一些。但是,等铁穆登上大位之后……
柳正风又说道:“在下虽然有心于国家,然而却无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不是不想为官,而不是有自知之明罢了。”
孟丽君微笑道:“即使如此,浩然又如何认定某就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某为人,能够不负浩然重望?”
柳正风笑指那本《中华简史》,道:“在下自负有识人之明。前几日阅读此书,已知公子心思,在于天下。其中借孔圣之说,发自己之见,端的高明之极。”
孟丽君见他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也不再掩饰,便问道:“在浩然看来,某此书中,又发了哪些自己之见?”
柳正风笑道:“公子反复强调,不过是一个‘仁’字罢了。而借这个‘仁’字,公子想要实现的,是——”略略一顿,说道,“天下苍生,人人平等!”
这“人人平等”四字一出,孟丽君不由大吃一惊!在那一刹那,她几乎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另外一个穿越者!
柳正风显然没有注意郦君玉的脸色,他只是继续说下去:“远古之时,天下并无阶级之分。此后财产私有,阶级兴起,人遂分等级。到宋一代,士大夫阶层地位,更是高得无与伦比。我朝承继前朝制度,对士大夫继续实行优容态度。士大夫不因言论获罪,本是好事,然而我朝官吏,亦因此少有制衡。最近两年,黄河决口,湖广饥荒,都是人祸,非全是天灾也。”
柳正风说到这里,略一停顿,翻开了手里的《中华简史》,说道,“公子经历过湖广事件,自然知道此中因果。所以论著《中华简史》,是想借孔圣之说,自上而下改变上层的某些看法,一改我朝积弊!”
此话说中了孟丽君的一少半心思。正要说话,柳正风已经继续:“这几日我反复思量,也妄自揣测过公子的心思。这大半年来,公子蛰伏明州,看似是专著于碌碌小事,追求蝇头小利罢了,但是结合此书,我却不能不猜测,公子专著于商道,并且以商人之子身份应征于朝廷,是有意图的。”
孟丽君再次有些吃惊了:“到底有何意图?”
柳正风笑道:“士农工商,商者地位最低。要约束士人阶层,必要其他阶层出力。商人地位最低。”
话说得如此明白,孟丽君不由站了起来,呼吸也急促起来。
眼前这个人,竟然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知己!而且,可能是唯一的知己!而且,这个人还想要投奔自己!自己怎么能够再行拒绝?
但是,孟丽君还没有激动得昏了脑袋。平息了一下激动心情,她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端正了脸色,她微笑着、极平静地说话:“那日在牛家一院子中,某一句无心之言,竟然蒙受了圣上恩旨嘉奖。圣上之恩已经谢过,而浩然传言之德,却还未感谢。”说毕,躬身作揖。
荣兰站在一边,见这柳浩然一句一句条分缕析,也正为公子高兴,却突然听公子说出这么一句话,先是有一瞬的莫名其妙;继而就明白过来。
那日在小院中,公子曾经跟自己说了一句“不敢参加殿试,只怕辜负天下之民”之类的言语。没有想到,这话竟然很快就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公子也因为这句话受到皇帝的嘉奖。
这本是好事。
但是,问题是——皇帝怎么知道了这句话?而且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这句话?
柳浩然,到底是什么人?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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