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过往篇
半年以后,无祈在后山小院练功,太子殿下苏槿与一位老先生坐在石桌旁喝茶聊天。
林中,落下的树叶飘零,枝头的树叶翩翻,剑影闪烁,人影舞动。
过了许久,无祈走过来端起一杯茶水喝下去,有点累道:“大哥,你此次回去当真带着我?”
“自然,你剑术练的怎么样了?”
“好极了,不过上次叶老将军过来说我不适合练枪,不教了。”
“我这次回去短时间内就不来了,带上你,免得你独自跑去。”
“你给我找的师父们真厉害,现在我很厉害了,就算自己去京都也不会有危险的。”
“你到底是女子,还是差点。此去京都,你还是换上女子服饰。届时我会送你去文思书院学求学。”
许棋点了点头,“也行,多学总没有坏处。”
日未落时,变了天,淋淋沥沥下起雨来。秋雨瑟瑟,阴晴不定,那渐渐的雨声兼杂着那雨滴打树枝的声响,更是烦闷些许。
入夜雨慢慢停下,一轮皓月爬上天边,一轮水月渐出池面,上下相映,忽而一阵微风拂过,池面碧波荡漾,波光粼粼,令人神清气爽。
清晨,雨过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树林的曲径小路在迷雾中隐隐若若,后山的小亭的檐角显现于浓雾中,无祈的身影在此处毫不显眼。
无祈放下手中的剑,走到亭子内。静静坐着,像块石头一动不动。一想到马上离开呆了数年的地方,不禁伤怀。
午时,她站在寺前,穿过大前院,走进佛堂拜了拜,绕过竹林,看了看一排排禅房,行过小石路,望了望池里的鱼儿,进入庭院,仰望着挂满姻缘树的红丝带,来到大院,望着空寂的客堂,走到后山石阶上,经过石台亭子,最后来到隐蔽的小院。
安静地、安静地坐在小院。
她想了三年,想去京都三年了,可真让她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心中酸涩难忍,百感交集。
在这里师父们教会了她好多东西,陪着她一起长大,可真的长大了,又不得不分离,她想过就这样悠然自在地过完一辈子,可有一种不明的心理驱赶她去往京都。她真的只是想去看看,去看看那个尽头。
太子走了过来,坐在旁边良久,清灵的声音在无祈耳旁想响起,“无祈,你不属于这里。”
无祈不语。
又过了许久,她来到净空大师禅房门前,轻声道:“大师,无祈到了。”
“进来。”
她像往日那般摆好棋盘,落下一子,净空大师睁开眼,缓缓执起一子……
棋局已定。
无祈默默地看着棋盘,她知道自己输了,一直在输,可净空大师没有说,她便一直来一直下。每一次她都能坚持更久,可最终仍是输。
“可有名?”
她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抬起头望向净空大师,缓缓道:“不曾有过。”
“南阳城许姓具多,便唤许棋,静心下棋。”
无祈看着净空大师闭着双目,轻轻说出。她无法理解净空大师的意思,疑惑道:“无祈不明。”
过了良久,净空大师依然不出声。
“大师,无祈不明。”她再一次问道。
依然无声。
无祈看着似是在闭目养神的净空大师,心中突然有了猜想。她轻轻地往大师那边走去,好像是怕动作大了,惊扰了大师。颤抖的手缓缓地,缓缓地伸向大师鼻下,去感知鼻息。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她一次又一次去试,可依旧没有。
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无力的手臂拂过桌面,扫落下棋盘,那白子、黑子一颗颗散落在地上,声音格外清晰,她猛的回过了神,想起身唤人,却怎么也动不了。
听到动静的住持推门踏进,看着无祈目光呆滞的模样,立马明白了。
当常青来到禅房,看到的是无祈在无声地哭,整张脸已经爬满了泪水,可眼泪还是顺着脸颊哗啦啦地留着,眼眶里依旧满满的泪水。
望着似在安详打坐的净空大师,泪水终是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被净空大师捡回来养大,大师传授他学识,教诲他处事。他痛苦地喊叫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永安二十一年九月十八,净空大师于静安寺圆寂。十月初三,无祈改唤许棋离开静安寺,前往京都。
京都城门外,几位与许棋同行的跑商握拳拱手道:“许姑娘,我们便送到此处,日后有缘再见。”
许棋回礼,告别道:“有缘再见。”
她抬头望着高大的城门,看了看守城的士兵,排队的百姓,左手持缰绳,右手握着前鞍,双足甩蹬,翻身下马,牵着马走上前。
进入城门,沿着街道来到永康坊西巷的侯府。侯府管家早已等候多时,带领着许棋进入后院,面见到太子与太子妃。
看见许棋走来,太子安慰道:“无祈,我已知晓净空大师圆寂的事,勿要太悲伤了身子。”
许棋难掩悲伤道:“我现在唤许棋,大师给我取的。”
太子微楞,柔声道:“好,便唤你阿棋可好。”
许棋点了点头,无声回应。
太子妃望着许棋一副无生气的模样,温和道:“真是个标致的人,年岁多少。”
许棋看着太子妃,奄奄回应道:“不知,没有人知道。”
太子妃无措,眼睛转向太子,无声询问。
太子默默无言,静静思索了许久,看着许棋的模样,言说道:“那便向外说是永安十二年出生的。”
太子妃想了想,还是没有忍下说道:“殿下,臣妾以为这般小了些。”
太子点了点头,温声回道:“无碍,总归小点好。好了,阿棋奔波许久,先去歇息一下,有什么明日再说,这里是太子妃母家,你不必拘谨。”
翌日,许棋从睡梦中醒来,休息了一夜,有了些许精神。
在屋内整理一番后,走出房间漫步来到池塘,坐在亭子里倚靠着柱子,望着池面的波动,静静深思着。
一阵吵闹声惊扰了许棋,她随口问了问跟着的侍女,发生了什么。
侍女惊恐万分,直摇头,不肯说任何话。见状本来也不想知道的许棋便也不做声。直到声音更加悲惨响亮,她才有点不耐烦地起身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走近入眼的便是一群面色惨白的男男女女跪在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面前不停地求饶。
许棋不明所以,询问侍女。在追问下,侍女终于说了出来。
清河侯谢家,从三品,太子妃母族。
谢小侯爷,名安字致远,出生于永安十年,年岁十一,如今已承袭爵位。
老侯爷荒淫无度,宠妾灭妻,触犯宣朝律法,在正妻离世之后,不关护嫡子女,任由妾室与庶子女欺凌,罪加一等,无人替他求情。
宣朝律法一向严厉,圣祖与其母因幼时父亲宠爱小妾而深受伤害,便立下了保护正妻地位的律法。
正妻的地位不容置喙,嫡庶之分更是如此,一旦发现,轻者斩首,重者抄家。
按照律法,谢家本应夺爵,然老侯爷未曾等到判决便因酒色伤身而离世,最终碍于太子妃的颜面,不曾夺爵,由嫡子承爵。
老侯爷离世后,谢家嫡子谢致远袭爵,因痛恨老侯爷害了其母,暗地里将老侯爷的尸首扔到乱葬岗,埋了一个空棺材,不与其母合葬。
京都众人因谢小侯爷的狠毒而远离谢家,谢家更是由于小侯爷年岁小,朝堂上无人而逐渐退出中枢。
那华服少年便是谢小侯爷,而跪在地上的便是老侯爷的庶子女,如今在侯府是连奴才都不如的存在。
许棋看着有些不忍,但到底是别人家事,她没有资格说些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直到午时,仍然不见太子与太子妃,许棋便想出去走走,刚刚走到大门,就看到太子的侍卫迎面而来,说太子妃清晨晕倒后,发现有喜了,进宫报喜了。近几日怕是来不了,若是有事直接到太子府上。
许棋真心为大哥高兴,也不想着去打扰他们,打发了侍卫,独自在街道散步。
京都很繁华很热闹,与静安寺的宁静完全不一样,这里似乎更适合热情洋溢的许棋。
她走着走着就感到有些饿了,又不知道哪里买的东西好吃,便开始寻找起来。终是跟着路人找到了一家香酥烧饼,闻着香味,心中多有期待。
这家食肆极受欢迎,排队的人络绎不绝。许棋一看源源不断的人忙走上前排着。
不久,有个白衣少年站到了她的身后,起初许棋不曾在乎,一心想着烧饼,直到终于轮到她时,烧饼一个不剩,要等上一段时间。她实在无聊极了,于是没有忍住转了个身想与后面的少年说话。
然而蒙着面的少年始终没有想搭理许棋的想法,甚至惊愕许棋为什么那么能讲。
“你好啊,有缘人。我叫许棋,特别会下棋的棋,你叫什么啊?”
“……”
“你的眼睛很好看啊,长得应该也好看吧,为什么非要蒙面?”
“……”
“你是哑巴吗?我有个好朋友,他也是,不过没有关系,我会手语。”
“……”
“你不会还是个聋子吧?真可怜。”
“……”
“看得懂吗?手语。”
“……”
“你不至于还是个瞎子吧?不想理我就说一声。”
“……”
过了一会儿,新鲜的香酥烧饼出锅了,许棋与少年各分了半锅便分开了。
回侯府的路上,许棋发现蒙面少年正巧走在她前面,便喊了一声。
少年一怔,转身回过头,望向许棋。
许棋站在原地没动,头侧着偏向一边。
有风吹过,吹乱发丝。
有缘人,你好。
你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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