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过往篇
“小侯爷,你用过膳了吗?”许棋踏进书房,又道:“大将军说六月中旬便能归来,上次的书信说六月底。”
小侯爷点了点头,转念想起自己买的平安扣,从竹箱内取出,缓缓走近许棋。
许棋看着落在眼前的平安扣吊坠,眼睛一亮,摊开手接住。平安扣的玉体泛着淡淡的紫光,挂绳也是雪青色的。她摸了一会,直接往脖子上戴,抬起头朝着小侯爷笑了笑,“谢谢二哥。”
小侯爷欣慰地笑了笑,他最喜欢许棋叫他二哥,一叫便消气,奈何许棋不常叫,不然有些说教是可以逃过的。
苏正则归来那日,本在城门口等着的许棋被劝回王府,她趴在桌子上玩弄着茶碗,时不时抬眼望向厅外。
苏正则依旧穿着白色衣衫,细细一看又有些不同,那衣衫好似透着淡淡的蓝色。
“静安寺一切安好,这是常青师父托我给你的平安符。”
苏正则打开包裹,将东西递给许棋。他转头又解开另一个包裹,从里面拿出吊坠。
许棋一看便知是平安扣,她抬手将脖子上的平安扣拿出来,给苏正则看了看。
“我这是晚了一步。”苏正则淡淡笑道。
“今日戴这个,明日戴那个,日日换。”
许棋拿过苏正则手中的吊坠,也是紫色的,不过比小侯爷给的颜色浅一点。她抬着手将新的平安扣戴上,两条吊坠的玉扣落在胸前,与这雪白色的衣衫极配。
说来也巧,往日许棋穿的都是白色劲装与黑色劲装,这次扬琴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一套雪青色的劲装,她也是第一次穿。
“小将军很好看。”
“我也这么觉得。”
苏正则轻笑道:“明日午后,我便来接小将军去垂钓。”
许棋点了点头。
次日,天雾蒙蒙的,午后依旧阴沉沉的。
许棋仰头看着天,心中叹道别下雨,我与大将军有约。
依旧是老地方,许棋放好马扎,朝着苏正则招手。她看着自己的新鱼食,充满信心。
“大将军,这次我们肯定能满载而归。”头微微歪向苏正则。
苏正则顺手将许棋额前的碎发顺到耳后,看着怔住的许棋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缓缓将手拿开,许棋额前的碎发成了一缕从耳后落于眼前。
两人默契地不提。
鱼竿微动,许棋转头一看,将鱼竿拉上来。
是一条黑黑的鱼,巴掌大小。
她将鱼放入木桶里,盯了许久,看它尚有活力才放心,伸头看着大将军桶里的一条大鱼,眼中满是羡慕。
苏正则纹丝不动地坐在马扎上,眼睛直盯着河面。
许棋拿起鱼竿,重新抛入水中。
一滴雨落入许棋的眉间,她抬手一摸。
“大将军,下雨了。”
话音一落,细雨随之而至。
苏正则拿起一侧的雨伞撑开,雨落在伞面的声音响起。
许棋叹道:“大将军,我们才钓到两条鱼。”
“怕是不能满载而归了,走吧,过几日再来。”
“东西怎么办?马夫他们离这里有些远。”
苏正则不经意间看向远处,对着许棋道:“此处人烟稀少,先放在此处,我会派人来拿。”
荒间小道,杂草丛生。
两人同撑一把油纸伞,并肩而行。
雨淋淋沥沥地下着,两人悠悠地走着。杂草伸入小道上,走过时衣衫沾上了水珠。
许棋低头看着水迹,衣摆上的水痕纵横交错,宛如绣上的花纹。
她转头想看清远处朦胧的古树,滴答滴答的雨水先入眼帘,很近,却没有淋到她。
转头看向前方,她抬起手握上伞柄,将倾斜的伞摆正。
直立的伞下,两人漫步而行。
淡淡的身影仿佛融入天地,掠过的南风吹动了杂草、树枝,吹起了青丝。
风轻轻停下,青丝缓缓落下。
“哎呦,我的头。”
许棋踏上马扎的脚瞬间收了回来,余光中看见交缠的青丝。
青丝挂在苏正则的玉冠上。
她抬眼望向苏正则,拿出藏在腰间的短刀。
苏正则接过短刀,却没有割断,反而收了起来,抬手去解相缠的青丝。
“大将军,割断吧。”
苏正则抬眼望向她,又接着顺开青丝,很轻很轻。
许棋抢过短刀,抓起那缕青丝割断。
青丝缓缓下落,落在苏正则的手里。
许棋将短刀塞进腰间,看着被割的头发丑丑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雨停了,半日不见的太阳微微露出轮廓,驱赶着天空的乌云。
“姑娘,快换身衣服。”柳琴看着走来的许棋,急忙走上前。
许棋闻言,脱下外衫递给柳琴,拿着脸巾擦了脸。
柳琴看着许棋身上的衬衣没有湿透,又摸着湿湿的外衫,好笑道:“姑娘是不会打伞吗?”
许棋抬手摸了摸肩膀,一边干爽一边微湿,心中回道是大将军不会打伞,打斜了。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
许棋捶打着酸痛的身子,缓缓起身。
半个月不曾练剑,昨夜一练,今日果然不适了。
不过一想到与大将军待在一处,一同在书房里看书,一同种下海棠树,一同在厨房里做糕点……如此少练一点也是无碍的。
她穿上昨夜与扬琴一起挑出来的丁香色襦裙,坐在镜台前看着扬琴为她梳头。
许棋看着铜镜里那片被割断的青丝,无声地叹了口气。
今日是董时舒出嫁的日子。
“许姑娘。”
许棋正要走进董府便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转身张望,不见人。
“许姑娘。”转角处走出一人,是董时舒的侍从,沈落。
许棋看了看周围,走了过去。
“今日……有什么要我带给她的?”许棋看着沈落紧攥着的手,问道。
沈落缓缓伸出手,张开手掌,露出一对红翡翠滴珠耳坠。
许棋点了点头,接过来,走进董时舒的闺房,将耳坠交给了她。
董时舒赶走了所有人,只留许棋一人,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手中攥着那对耳坠,哽咽道:“你知道吗?董府虽不喜我,可唯一能与表兄讲几句话只有我,那时我的姑母董贵妃对我这个不受宠的嫡女最好,她一心想我嫁给表兄……我不在意你的存在,表兄有喜欢的人,我也有喜欢的人,相敬如宾很好,只要正妻之位没有受到威胁,我不在乎表兄纳妾……可表兄对我仅仅是怜悯,我们太相似了。所以他会喜欢你,我会喜欢沈……沈落。”
许棋站在董时舒身侧,看着她说完话,摘下耳上的耳坠,狠狠地将那对红翡翠滴珠耳坠戴上,耳垂流出鲜红的血珠。
那翡翠的色泽不太好,可与红嫁衣很相配。
许棋黑漆漆的眼睫颤了颤,伸手递给董时舒手帕。
董时舒低着头,手帕遮挡她的脸,许棋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了她压抑的哭声。
声音渐渐变小,她抬头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痕,颤抖地打开胭脂盒,粉扑在脸上,惨白的脸有了一丝血色。
日未落时,许棋重新走进董时舒的闺房,将早早备好的礼品放在董时舒面前,走到角落,看着董时舒与一群面生的人相互奉承。
董时舒走到许棋面前,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真的不喜欢你,你一个孤女凭什么能得到这么多,凭什么……”
许棋怔住。
我真心希望你与表兄好好的。
那声音很轻很轻,可许棋听到了。
她抬眼望向被媒婆馋着走出房门的董时舒,那双挂着泪珠的眼睛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
“小将军想什么这么入神?”
许棋摇摇头,那日董时舒出嫁前对她说的并非没有影响,她不明白董时舒对着她表达的善意为何会在那一日尽数收回,却又希望她能与大将军好好的。
她趴在案桌上,看向窗外的树,无意识地放下了手中的笔。“大将军会娶妻纳妾吗?王爷都是有侧妃,有妾室的。”
苏正则闻言抬头,停下笔,看向许棋道:“只娶妻不纳妾。”
许棋点了点头。
“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这几日见你魂不守舍的,便是想这个?”
“突然想到的。最近太累了,侯府事务有些多。”
“睡一会吧”
平稳的气息传入耳中,苏正则抬眼看向睡着的许棋,起身为她盖上衣袍。真是委屈他的小将军了,只能与他待在书房里,哪也去不了。
转头看向案桌上的公文,感叹皇兄当真不会与他客气。
又合上一本折子,他揉着头看向一旁的折子,入眼的便是沈家的折子,转念又想到沈初静,叹了一口气。
“师姐怎么突然想去扬州,你的生辰很近了,你若是去了扬州我怎么给你庆生啊。”许棋抱着沈初静,一脸不舍。
沈初静扯开扒在她身上的许棋,淡笑道:“便是想出去走一走,刚好景安家的船队要下扬州,我跟着一同去,母亲他们也放心一点。你给我庆生便是一碗长寿面与一个奇怪玩意,刚好今日我来了,你给我做一碗长寿面,至于礼物……待我归来再给我吧。”
许棋拉着沈初静走向小院的厨房,口中喃喃道:“明日走,今日才与我说,好生无情。”
码头吹来一阵风,许棋抬手理了理吹乱的青丝。沈初静与林景安站在船上朝她挥了挥手。
巨大的船渐渐远行,消失在远处。
许棋站在那里待了一会。风变大了,水波却变小了。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许棋放下手中的青霜剑,坐在石凳上歇息。
一下子便清净了,大将军事务繁重,沈师姐与林师兄去了扬州,叶师兄在军营训练,叶婉……
许棋想着想着便感叹自己好孤单,她起身回到房内,将侯府近日的账本过了一遍。
午后,她拿着手中的银票,装扮了一番走出侯府。
又过了几日,许棋实在寂寞了,收拾行李跑回书院。她跟着秦秋濯熟悉着书院的小事务,偶尔管着墨韵轩里的女童,听着她们师姐师姐的叫唤。
老先生又开始嫌弃她了,这次不过三日便得到了老先生的嫌弃,比之前更早了。
书院依旧安静,多数学子谨遵院规,也有似泼猴的学子在与宋夫子斗法。
许棋拍了拍楚不凡的头,“宋夫子还没有逮住你?”
楚不凡扬起下巴,神气道:“那是,我可是不凡,想抓到我不可能。”
许棋瞧他神气的模样,起身往外走,作势要去找宋夫子。
楚不凡急忙起身拉着许棋,伸出三只手指对天,可怜兮兮道:“师姐师姐,我的好师姐,别和我计较,我下次一定不偷偷跑出去,我发誓。”
许棋转头笑了一下,“我去找老先生,还有发誓是这三只手指吗?”
楚不凡放下手指,看着许棋远去的背影,叹道书院的饭菜实在消受不起,下次出去要更小心了。
书院的日子过得很快,一下子便到了九月。
“小侯爷、顾师兄、既明师兄,你们可还有事?”
三人摇了摇头。
“那刚好,我要去给沈师姐的茶树浇水,我们一起?”
快入冬了,沈初静依旧没有归来,许棋替她照看着这片茶树,万幸所有茶树都还活着。
清浅的小溪露出了磷磷白石,几片红叶挂在树间。
四人走在石阶上,身影隐于山间。
茶树依旧很绿。
许棋一棵一棵查看着,又浇了点水。天有些凉了,茶树也要防冻了。
黄昏之时,四人拖着劳累的身子下了山。
“阿棋,你何时回侯府?”
许棋走在最后面,大声喊道:“不回,沈师姐不在、大将军不在、林师兄不在、叶师兄不在,没有人陪我,我要赖在书院里不走了,日日烦你们。至于侯府的事务,我选一日回去处理便好。”
师既明转头看向许棋道:“你别招惹新师弟,楚不凡他们跟着你学坏了。”
“师——师兄,你不能这样讲的,这不是学坏,是传承。”
顾元敬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许棋三人禁言,他们实在没有理。顾元敬是守院规的好师兄,而他们大半的院规都犯过。
踏入房内,一眼便见矮桌上的杏仁酪,喊了一声:“大将军。”
无人响应。
她皱眉坐下,看着杏仁酪,想着大将军去哪了。
门被轻轻推开,一束光直射许棋的眼睛,她眯着眼睛看向门口。
“大将军,很刺眼的。”
苏正则转身将门关上。
许棋举着空了的碗,笑道:“一如既往的好吃。”
苏正则点头,“你何时回侯府?”
许棋支着下巴道:“不太想,侯府没有人陪,大将军的事办好了吗?不要太劳累了,伤了身子便不好了。”
“我记下小将军的吩咐了,过两日要去青州。”
“青州啊,我去过的。特别是梅园,可好看了,纷飞的雪花,还有红梅。”
……
苏正则待了一会便离开了,许棋被老先生叫走了,没有送他。
自前些时日,苏正则突然繁忙起来,时时见不到人。
许棋搬回书院后只与苏正则见过几面,每一次苏正则都会给许棋带来吃食,然后匆匆离去。
她住在书院里,时有人相伴。
远在京都的皇宫,皇帝披着斗篷看着玩闹的希询,眼中含着笑意。
温暖和煦的阳光照拂,微凉的轻风吹过。
皇帝侧目看着皇后的笑颜,他真很久没有陪过妻儿了,抬手牵起皇后的手,朝着希询走去。
皇后怔住,不自觉地跟着走了几步。
三人一同回到凤仪殿,皇帝端着碗亲自喂着希询,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腿的希询。日子过得真快啊,当初在他怀里的孩子已经长高了。
日暮时分,帝后安顿好睡着的希询,一同走在廊下,看着天边的太阳缓缓落下。
“皇上,希询一日未去陪母后,臣妾需去慈宁殿一趟。”
“我与你一同前去,宫内唯有希询陪伴母后,是我的不是。”
慈宁殿,太后正赏着菊花,见人通报便放下手中的□□。安竹搀扶着太后来到正殿。
“给母后请安。”
太后落座,看着一同来慈宁殿的帝后,“希询又睡着了?”
“玩累了便睡下了,明日儿臣……”
太后打断皇后的话,道:“无碍,随他玩吧,陪着哀家是无聊了些。”
“母后近来身子不太好,太医……”
“哀家身子不好,皇帝可瞧过你那惨白的脸,国事繁忙,也要顾着身子。”
皇帝颔首道:“母后说的是。”
“侧殿里有哀家新配的安神香,你且去拿一盒,哀家与皇后讲些体己话。”
皇帝疑惑太后为何不派人取来,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皇后。转念又想,皇后与太后的关系一向融洽,放下心走出正殿。
侧殿里安竹借着微弱的光走向灯罩,两盏灯光照清了殿内的布置,皇帝踏进殿门,等着安竹将安神香拿来。
他张望着殿内,瞥见一张泛黄的纸,走上前一看,是他幼时为太后写的祝词。他走近案桌又看见一幅画卷,伸出手将画卷放好。
又一盏灯点亮。
安竹转身看着一动不动的皇帝,又看见长桌上的画卷。
画卷打开了,画卷上的女子露出真容。
安竹眼睁睁看着皇帝伸出颤抖的手触碰到画卷,眼中的泪猝不及防地落下。
“嬷嬷……请太后来。”
安竹听着皇帝沙哑的声音,俯了俯身便走出殿门。
皇帝站在那里,眼中只有画卷。
殿门被缓缓推开了,太后看着背对的皇帝踏入殿内。
皇帝听着背后传来的动静,张了张嘴巴,好不容易才说出话。
“太后,这画中似阿棋……的人……是我的……生母,对吗?”
“我真是老了,竟然将霍姐姐忘了。”
太后满脸怀念,又好似松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安竹。
安竹会意,俯身离开。
殿外的风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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