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人类躯壳
对上云柚写满了“条件你开”的眼神, 迟无的双唇极轻地咂了一下，他别过脸去, 言辞间仅有淡漠。
“你记得你都欠我多少了吗？”他似笑非笑地说, “我记得你们人族有个俗语，好像是说，债多不愁？”
众所周知, 当一个人欠了三万时，他可能会绞尽脑汁想办法还。但当他欠了三个亿时, 他还会焦急地筹钱还债吗？
不, 更大的可能是直接摆烂。反正都欠三亿了，欠得再多点也无所谓了。
迟无怀疑自己就是那个借贷了三亿的冤种。
云柚一噎, 张了张口，“……那你又没开条件。”
迟无反问：“那我凭什么帮你呢？”
他对她的态度似乎一直这么疏离漠然，冷眼旁观, 以往是云柚用他用得顺手了, 不自觉有点忘记了两个人之间的隔阂, 如今迟无蓦地这么一问，云柚才回过味来。
他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云柚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随即转过身去：“你说得对, 你没有帮我的义务。”她还是去找别人想办法吧。
偌大一个帝国，她不信没有链接曲烨精神的解决方案，任何一个人都有立场和理由去帮她救帝国的陛下, 除了迟无。
云柚想通了, 便不加留恋地走出门槛, 手指恰恰好按到电梯的启动按钮上。
她居然真的就这么走了。
找别人帮忙？
见状, 迟无的心情更加烦躁了, 他揉乱了额前的发丝：“行了，我答应你就是。不过作为支付的代价……”
云柚堪堪回首，视线刺入了那双黑洞般的眼睛里。
迟无的嘴唇嚅动着，室内微弱的气流携来了这平静的音色，他用一双融不进光的眸子注视云柚，一字一句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半晌，云柚蹙眉思索，似是在权衡利弊。
“只是陪你走一趟？”天下还有这么划算的买卖？她怀疑其中有诈。
迟无轻哼：“信不信随便你，反正有求于人的不是我。”
光从迟无的表情上，实在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云柚眯眼看他，忽而一笑：“好吧，成交。”
不论他有什么打算，对她而言，未尝不是攫取信息的好机会。
“链接曲烨的精神需要什么特定条件吗？”
云柚依稀还记得，在所有异能种类里，精神系异能算是最棘手也最麻烦的，它可以直接侵入人体大脑，但条件也非常苛刻。
云柚只是随口一问，却见迟无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连眼尾的弧度都写着嘲弄：“你以为我是谁？”
“……那就今天晚上，越快越好。”
商量完了，云柚也没必要和他共处一室，省得他那张嘴什么时候都冒出一些阴阳怪气刺激她的话语，云柚这回不再停留，她的衣摆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门扉侧边。
空荡荡的室内，归于一片寂静。
迟无那些流露于表的情绪尽数收敛，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良久，只听他一声轻叹，抚上了自己的额头。
“当初不该用人类躯壳的……”迟无呢喃自语。
<b r />他又不是迟钝的傻子。
这些天，频繁涌现的异样情绪，也早该引起他的注意了。
看到那女人喜悦时，自己也会不自觉地放松；在她双眉皱起、面色不虞时，他也跟着烦躁了起来；在她忽略了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其他人身上时，那股烦躁之感更甚。
他曾经也很关注云柚，但他更喜爱的，却是云柚的负面情绪，尤爱她面露苦恼的沮丧模样，毕竟谁会想看到宿敌顺风顺水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了。
那些微小又不容忽视的情感涓滴汇聚，在他的刻意忽视下，蛰伏在他心底越聚越多，等待着弹簧压缩到极致、反扑的那一日。
为了掩盖这种异样，迟无刻意拉远了和云柚的距离，对她的态度更加恶劣。只是她好像浑然不在意。
所以说，人类的身体真的很麻烦。
迟无后悔了。他当初就不该图省事，鬼使神差地捏了个人类的躯壳。
不受控制的心跳，不受控制的情绪，喜怒哀乐贪嗔痴都与一人挂钩，这对他来说何其荒唐。
人的大脑总会莫名其妙地分泌出多巴胺，这是无法操控的、被人类称为“本能”的东西，他们总会在这种“本能”的驱使下，干出一些在迟无看来十分可笑的傻事。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他们的一员。
迟无的心情郁郁，面色隐晦，一手扶着侧额，敛了眼底的寒光。
“不该用人类躯壳的。”这具身体，实在太拖累他了。
荒谬的爱慕，低等的冲动，不合逻辑的本能。
迟无把这股悸动，尽数归于人类躯壳的错。
……
曲涟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皇宫的警戒设备对她是全部开放的，再加上那无与伦比的声望，她想带人进皇宫，还没有谁敢置喙。
宫殿玉宇，可遮云目，除了重要的几个职位还采用人力，其他的杂务已经全部交给了机器人来干。
因而在从花园入口通往皇宫正殿的一路上，夜晚安静得吓人。
云柚不太适应这一路无言的尴尬氛围，她瞅了眼前方带路的曲涟，这孩子大概也是心有拘谨，不敢随意和她搭话吧。
“曲涟。”云柚忽然唤道。
“啊，在的。”曲涟秒回，顿住脚步，关切地回头，“请问是哪里有问题吗？”
“不要这么紧张。”云柚失笑，揉了揉少女的头发。
曲涟感受着头顶温暖的力道，笑意悄然流入了脸颊两侧晕开的梨涡，她羽睫扑扇，轻轻地“嗯”了一声。
“后苑看来已经修缮完了，施工队的效率还挺快的。”
“是的。因为有异能者的协助，一个下午就能完成。”
“曲永呢？还是没找到人吗？”
“……非常抱歉，护卫队已经全部派出，封锁主城和空中花园，但奇怪的是遍地搜索也没发现人影。”
在后苑变故后，曲永就忽然失踪了。
放在平日里他们肯定会慌张，以为有谁下了黑手，导致帝国皇帝遭遇不测。但是在净化仪式刚刚结束，嫌疑还没洗清的关头就突然消失……很难不让人多想。
<b r />曲涟眼珠一动，悄咪咪瞅向云柚，她抿出昙花般柔美的笑：“不过，有女神大人您在的话，他迟早会自投罗网的。”
云柚的心思不在这里，没品出曲涟这话的另一层含义，她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曲永怕是有自己的暗道和秘密基地吧，不然也没法在他们的地毯式搜寻下躲藏这么久。
只不过，现在皇位是真的无人在坐了，好在时间不久，公务积压不多，事情还没暴露出去。
唤醒曲烨的任务更紧迫了呢。
“那星网呢？”云柚想起来了，“我记得净化仪式是要全网直播的，那时候发生的事，都被帝国人看到了吧？”
她这段时间没开光脑，也不知道后续怎么处理。
云柚看了眼曲涟，他们应该能好好善后的吧。
曲涟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这个请不用担心，星网总电台已经切断了直播，虽然依旧泄露了一些画面……但舆论是很容易引导的，发声口把握在我们手上。”
说到此，曲涟停顿了一会儿，自以为隐晦地试探道：“只是……如果类似这种的状况继续出现，民众们迟早有一天会勘破官方的遮掩。目前我们还能瞒住，以后就不一定了。”
“女神大人，等到那个时候，您打算怎么办？”
其实曲涟更想问的是，您想要什么时候取回您的权柄？
他们实在太渴望她回归神位了。
有女神在，民心就在。有她坐镇的帝国，守则坚不可摧，攻则所向披靡。
那是何等的盛世，只是想想，就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
只是贸然问出口太不礼貌了，能这样拐弯抹角地询问，已经是曲涟的极限。
云柚并没有避而不答，她认认真真地沉下心来思忖，耐心地和曲涟分析道。
“我不是不想。只是你知道吗？之前光是净化那一棵千年玉琼树，就耗费了我大半的力量。”云柚无奈地说道，“我一旦出面在台前，就是个活脱脱的靶子。在我的力量完全恢复，足以保护你们之前，都不适合直接露面。”
“但是，迟早的。”
云柚这样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就没有再谈了。
她在心里悠悠地想着。
迟早的啊。人族和虫族的战争结束得太突然了，还有诸多矛盾亟待解决，等到休养生息、帝国实力回转之后，势必会爆发第二次战争。
她可不放心让自家子民独自面对凶恶的虫族。等到那一天，也是她该取回权柄的时候了。
……
曲烨的寝宫，紧挨着主殿，流彩碧色砌于墙面，用手指轻轻一划，就能显现出虚拟屏幕，随后就是巡逻、护卫团、机器人的指控操作界面。
扫描虹膜确认身份，又过了五道关卡，这才被允许进入寝宫。
门扉的周围雕镂了玉琼花的纹路，蔓延攀爬到最顶端，结成一颗绯红的宝石。
“就是这里了。”
吱呀。门从外边推开。
云柚抬眸，寝宫内的光丝丝缕缕映着她的虹膜。
那躺在床上阖目沉眠的金发睡美人，同时撞入了她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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