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陌上桑(十三)
二月初七,纳采,胭脂万点,卤簿过门,有仙客来,捧物于彩舆,三跪九叩,设宴款使臣。
十二日,大昏既至,冕而亲迎,表正六宫,母仪四海,授予金册与金宝。
着青纱中单,加霞帔,红罗长裙,腰挂白玉佩,饰八宝立水,凤钿、颈链、贯冬珠,凤求凰扇面,金丝线成坠,遮明眸与春水。
立香案前,四拜,坐凤舆过长通街,撒金叶、珠花、玉石。
那迎婚送亲的喜轿后,忧郁的几双眼追随着风过红绸,抓不住那如远山云雾的女子的衣衫袖。
香罗帕吹走,引来她回眸一嗔,端得是喜如春桃面,巧眉伴烟柳,帝王轻点她肤若凝脂纤纤一双手,示意她目正从容勿施余光于旁人。
那离了喧嚣人群,茕茕孑立靠在车马旁的病弱郎君,拾得鸳鸯帕,未得来她正眼瞧。他面色苍白轻咳几声,心不在焉地看着远去相伴的年轻帝后。
恍神间,少女已长大而空谷幽兰独立,她是天边的云月,偶尔倒影在苦命人的波心,而后便会继续追寻她所想,顺遂如意,如此就好。
李夫如收回视线,目光转向人群中仍在痴痴望着的男子。
在纹枝府时,他因党争屡屡遇险,一蒙面义士几次三番赴汤蹈火相救,若非恩人替他挡过致命一击,怕是今时今日他也不会有命撑着升官回京。
十日前一同坐上马车前往今卓城,他已离了朝野中心许久,见恩人揭开蒙面纱巾,辨别一二后方认出眼前人为小将军。
叙谈间知他出征当日确实遭人暗算,崖边背水一战,他被打落悬崖,千钧一发之际抽出腰上断剑,卡入石碎细缝中,一路滑下,幸而抓住藤蔓,虽手心处荆棘划伤无数,但到底免于粉身碎骨。
他于崖底斟酌再三,不知来者会是敌是友,遂孤身沿西寻回去之路,一日水米未沾血流不止,晕倒在丛林深处,被心地好的樵夫救回了无人烟亦无良药的茅草屋。
退去高烧真正清醒后,他得来了衣冠冢和天子密旨,言及远京之地蝗灾及纹枝一难,于是他假死,待伤好后前往纹枝府,预备与宝亲王唱对台戏。
“我娘子是我的恩人,这次奉旨瞒天过海,到底对不住她,让她为我伤怀了。”
李夫如还记得玉霄岫抚过断剑上已褪色的宝石时,那双灼灼含笑目,可如今那人眼中流露出的,是道不尽的悲伤。
都是什么事啊,怪不得安定局势后,前来宣旨的公公会悄悄说道:“路上风光好,二位大人可缓缓而归。”
偏是如此的巧,正赶上天子大婚,那一笑动人心的凤后,是他的小妹妹,是玉霄岫未真正过门的妻子。
李夫如苦笑,将帕子收到袖中,美色误人,惹来寸寸柔肠痛断,行行泪过颊边,难解心头闷,唯有叹息。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他们之间隔着的,将是君臣,将是重门深深,玉霄岫郁
气涌上喉间,突然就呕出一口血,向一侧晕了过去。
是梦,所见所闻一定是梦,只要他再次醒来,看到的必然会是祖母的慈眉,音娘的菩萨面。
真的,会是这样的吧?
市井的闹剧很快被悄然报给了喜色从未落下的帝王,他微微止手作停文武百官的叩首,薛观筃倏忽抬眸,有所疑惑地看向他:“陛下,可是有什么大事?”
濮阳离微皱的眉头松了些,温言细语柔声道:“没有什么事,比得过我的卿卿。”
“朕只是觉着,风贯九重天,兴许会伤了朝臣的身骨。不如免了这陈颂设宴,待过几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另办春日宴如何?”
他的卿卿同意道:“也好。”
宫门落锁,隔断来时路。
天子握住皇后的手,步内庭,合卺、祭神、庙见,金爵酌酒,三举杯。
是夜,房内人退下,薛观筃坐在铺满花生红枣桂圆莲子的喜床上,她两次成亲,皆不符常礼,帝后大婚竟是融皇室与民间两礼,那稳重的天子难得幼稚,不知从哪儿寻来了红盖头,势要落在她凤冠上。
眼前又是艳红似血,行云漫步间只瞧得见足上祥云彩鞋,濮阳离向前,几次踌躇才挑开那龙凤呈祥好兆头,三千痴缠,皆系卿颜。
拆下发冠搅了结发,腼腆尴尬下无人出声,沉寂片刻后皇后先一步挑了个话题:“自陛下推新政以来,民间反对声不少,京中学院也少有女子进出。”
濮阳离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与她聊什么都不如聊政事会使她放松:“时下有女子愿露面出门已超乎我意料。因朕册你为后,近来京中倒是多了几个夫妻和离,寡妇二嫁的例子。”
“但要易风俗,还有的筹谋。古往今来,贵女会请府师,贫困人家莫说读书,怕是生存也难。如今虽开放学堂教习诗书礼学,但连个女夫子也无,怎会有女学生呢?”
“想要真正迈出这一步,需有一领军人,能入朝为官者,还得为官宦人家女眷,她们受的是相夫教子之道,出头者寥寥无几。”
“不知音娘可有人选?”
他将话抛给她,薛观筃沉思许久,想到一人:“将门虎女,非池中物,玉老夫人尔。”
兜来转去,还是会牵扯到玉家,薛观筃还不知玉霄岫活着,提出这话,考量之下也是想为海清侯府谋另一条生路。
自认心胸不宽广的帝王有些吃味,但他并非不顾大局的人,玉老夫人确实是最佳人选,只是不知兴许已将他恨上的玉霄岫,愿不愿再为这红粉知己谋划。
“轻徭薄赋,缓民之苦,有朝一日分良田于民,男女共耕稼陶渔,国之劳动力大大增加,陛下认同我的想法,同意推女学,是否有这一原因?”
“不错。”
若有所思陷入喃喃自语的女子,未注意到身侧帝王望着她的目光,炽热而深情。
她总是那般璀璨夺目,引得他即使劳心费力,逆古今章程,也要抖落一身尘灰脏污,道貌岸然地匍匐回她的身旁。
他将她额前落下的几缕发丝挽到耳后,温润的触感惊得她回神,对上那双含情脉脉眼:“你……”莫不是真心喜欢我。
这一想法刚入脑便被她挥散,天子之情,信不得。
“嗯?卿卿还有什么想说的?”
低沉中带着些诱哄的声音如十二月的阖窗飞雪,太过昳丽和冷艳,他笑间热气几乎扑倒了她脸上,许是今日饮得酒过多,她都有了些醉意。
想想也是,她既成为皇后,同他便做不了表面夫妻,一塌少不得侍寝,薛观筃于是收了扭捏与羞涩,说道:“陛下,安寝吧。”
“卿卿可确定?”
薛观筃继续说着,大概真是醉酒使她活泼了些,话也多了:“你我既为夫妻,自是……”
话未说完,余音连同口脂被他吞进了唇间。
年轻的帝王想着,他的音娘清冷孤傲,身在尘世,是抓也抓不住的皓月,可她的唇,红润如缨珠,带有脂粉香,牵扯出无数缠绵与眷恋。
高烛照红妆,拥软玉,皓腕落枕旁。
解罗衫,把绫袜踹,寻牙儿苫,银绞丝缠,情潮水漾,映红梅雪江。
羞眉黛,花气难消,喘喘莺啼梁绕,凭君翻弄折腰。
月上柳梢头,隔窗犹有夜雨,芭蕉先有声,唇香酒意暗渡,水澈融入焰火,是嗔是吟是芙蓉又暖。
历半更次,卧罢声声唤娇娇,闲眠休去,还待朝来行雨,再展春帐良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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