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终章（二）
难春以仆从，以同门师侄，以义弟之身份伴随林阳初左右，看了一场又一场百味人生，只觉新奇无比，全然不似怀悲真人一般为有情众生所惑。
己度崖山依云生，观天幕犹如望水面烟波浩渺，天音耳若钟歌，举头无有雁鸟飞过。崖险，且高不可攀。
林阳初与难春行至一处庙宇，庙宇不供奉任何佛、道两教神仙，外状虽似寺观，实则为一行宫，曾是荣朝末主求仙问道之所，后为空室，以供天女居。
“弟子阳初，求见师尊。”
“师尊。”
“弟子有惑。”
“还请师尊现身。”
天地间回响着林阳初的呼喊，方圆百里，声声可入心。那被怀悲真人恳切求见的女子始终没有出现，风中唯剩呼啸，清静的像是荒境。
良久，一道空灵的声音好似从天际传来，她问着：“尔有何惑？”
女子的音调不是当朝盛行的雅言，而是全然不衬她清冷孤高之态的细语，轻清柔美，咬字状似齐朝古语。
齐朝，是最早兴鬼神崇拜的朝代，距今已九百四十七年历史，而今的纪年应是到——升庆十年，大昰朝濮阳氏主政。
风，竟会作怪，惹人声似呜咽。
“阳初一问师尊，收我为徒，究竟因何故？”
“阳初二问智者，苍生以屋为居，心以何唯所？”
“阳初三问天人，修道者问道悟心，是否只顺己私而行？”
“阳初四问仙上，势大者顺，位卑者困，此可为当世之规？”
“阳初五问彼苍，众生世界因何等规制而运转？”
“阳初六问境外天，天不遵规，规制又为何要定？”
“阳初七问四界主，倘若规制不再有序实行，是否需有新规代之？”
“此七问外，我另有一惑再问卿，然烦请师尊先为弟子解此前七惑。”
林阳初，一问以下问上，二问比他慧之师，三问有道之人，四问超尘出俗神佛，五问天道法则，六问逆天而行者，七问天地共主，八问……眼前至纯至清至冷红颜不老客。
那仙人又言：“此番入世，自得明悟以对七问，弟子拙见，愿道与师尊耳。”
“世解‘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有二意，一曰天不仁慈，视万物为贡；二曰众生平等，无有高低贵贱。无论真理为何，共通之处唯有一个，便是天之下，才为人。”
“所谓众生平等，无非是诸法不灭、烦恼不生、命可活、道可行。滚滚红尘，恋世俗而常有妄念，故生七情六欲，斥天地不公。”
“弟子私以为吾之论实为诡辩，然此世界神佛仙、人灵魂、鬼妖魔皆有之，忆三万年神魔大战，生灵涂炭，因此天以法则治世，定九业为四界，自分三六九等，镇后五业入幽域，仙、人两业各成一派，佛为渡，尊境外天神明。”
“生命降世，两叶无有相似，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公平无偏私。”
“再则论天地法则，仙人历劫多择人道，无论过去未来皆可入，难保没有修道者重回仙门后，罔顾因果功德意图改变历史。”
“天规不严，难以治世。”
“入世悟心，便是已将人界视为下一等，弟子本就与尘世割离，下界参悟六道，次次拥权势于怀，不曾闻苍生之苦，甚至可称事事为顺。”
“阳初所有不得意，多系云中月、冬日雪、佛庙竹、西山薇、海上影。”
“皆为卿一人。”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情独钟。仙人倏然泣下，当世追崇的男儿有泪不轻弹被他抛之脑后，只因已到伤心处。
他说着：“林阳初，思卿久已。”
“可是为何呢？”
“弟子入世，难道不是为了修道吗？”
怀悲真人落泪，是为他的道心。
“当年弟子境入大乘，师尊赐弟子道号‘怀悲’，念情者谓有怀，怜悯众生曰悲，师尊想要弟子成为的，是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之人。”
“体会人间百态，尽仙人之责，登云梯荣升上界，以平乱世。这才是阳初入世之因。”
“不得喜怒哀乐，便不知如何超脱，世人常说神仙应无情爱，阳初不赞成此观点。凡为仙佛者，自当控情，大爱应存，小爱亦然，但有些情，本就不该。”
“师尊与弟子一同下界，三生三世的缘分，现在重回仙门，弟子竟对师尊生了几分不了情。喜欢、爱、恨、不舍、贪念……如此种种与其说是悟心，不如说是纵情。”
“人间香火……阳初，受之有愧。”
“弟子想选的，本是普渡众生。”
林阳初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他将他三世以来的情感与明悟，一一道给他所信任的师尊听。
“这三世，原不该这样的。”
“师尊，为何弟子会觉得……天意弄人？”
两百年多前，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林阳初遇到了这位他自始至终都不知其姓名的师尊。
此两百多年间，林阳初将自己献给了仙门，在成为怀悲真人的那一天，他，就是无度宗。
他知道，自己的师尊怀揣着许多秘密；他也知道，将来他要背负的，许是芸芸众生之重担。
曾有一段时间，世人眼中救苦救难的怀悲真人想以天下祭道。他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上天选定来拯救苍生的人会是他。
同样也是那段时间，他头一回注意到素来无欲无求的师尊似秋风，又遇萧萧叶，他年好梦尤未觉。如此的孤寂无助。
他才明白，原来师尊也是不快乐的。她对他，无情有义，仅是为了完成一个为人师的任务。
不过还好，虽然他没有被爱的命运，却至少能为他的道而活。
于是往后的林阳初，一心成佛成神。
“阳初，你很好。”
那道身影真正拨开云雾向他而来。她薄纱遮目，看不见这个将来无党无偏，集天地之气运，顺天道之所向的司法天神，却因耳所听之惑在脑海中勾勒了一个大悲大愿大圣大慈的神祗形象。
她好像，要完成父神之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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