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裴谙今年三十六了,和二十六的他比,脾气至少好了十倍。
更别提眼下他合作的是王磐的剧组。裴谙和王磐早年性格那么不对付,现在能好成这样,王石在中间周旋是一码事,作为合作搭档,目标一致是更重要的另外一码事。
王磐和裴谙一样稀罕电影,早年连在饭桌上臭骂投资商的事他都干得出来。那时候王磐还在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常有人私底下奚落他太霸道,太自我,别的投资商入了场便是爷,偏生到王磐这得给他当孙子,活该他吃不到大投资。
那时候就是这样,现在彻底走出来了的王磐遇事只会更硬气。
别说陶瑜名了,就是陆潮之本人坐在这把警匪片支吾成爱情片,王磐的嘴都不可能软。
下午剧本围读结束的时候,陶瑜名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裴谙没说什么,让张好乐推他回房。
前几天他受伤进医院,消炎水吊得嘴里直泛苦。王石当时想给他弄点甜的,裴谙没吃,愣是生挨了两回,人都苦透了,回到组里才开始吃水果。
郑西这个人没什么钱,莹润饱满的水果在他那是奢侈品。他在警局里吃果盘的时候,跟吃天上的仙桃似的,那叫一个稀罕小心。
裴谙看过一些审讯资料,这一幕他记得特别牢,总在琢磨那是个什么心情,又该怎么演。不能太夸张,郑西不是那样的人,又不能太微小,因为郑西的确没吃过,那种融进骨子里的渴望太动人。
“裴老师。”天色已经很晚了,裴谙猫在沙发里看剧本,张好乐刷着微信走到他身边:“群里在喊让演员去化妆间,说在晚饭之前先把妆发定了,王导也会去……”
张好乐说到这皱了皱眉:“但他没具体说是哪些人,我问了没人回,这我们去不去啊?”
“我看看。”裴谙抬眸,扫了屏幕一眼:“去。”
“啊?”张好乐愣了一下:“可是咱们的妆发昨天不是已经定过了吗?王导当时也在呀。”
这消息发的和昨天一模一样,连时间都是一致的,张好乐刚看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穿越了。
裴谙说:“正常情况那边会回,没回说明太忙,大概率是之前的妆全给王磐毙了,要重新调。”
张好乐顿了顿,恍然大悟地从口袋里摸了个小本本出来记下。
“王磐就这样,反复得厉害,多来几次就习惯了。”裴谙瞥了张好乐认真记录的样子一眼,从桌上摸了一小碟果盘塞给他:“吃吧,今天晚饭肯定是没了,垫垫肚子。”
那果盘直接搁在了张好乐的本子上边,稳稳当当的,是让他先吃再记,不是多大事。旋即裴谙就自己去摸轮椅去了。
他最近总爱把生活中的一些小事弄困难,伤了腿不让人帮,进组的那些衣服也全换了。现在是不穿浅也不穿贵,一身破旧的深色衬衫配个伤腿之后的破拖鞋,闲着没事还得磨两下,真挺有郑西那样。
搁在平时,裴谙对妆发也会有一些建议,但这部戏不一样。论对工人的了解程度,裴谙没有王磐深,王磐小时候就是在工人堆里长大的,所以到了妆发这一块,裴谙几乎是让王磐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安安静静一坐就是四个小时,管他周围怎么纷扰。到最后王磐都给他吓着了,走到他身后借着镜子突然“喂”了他一声。
裴谙抬眼。
王磐说:“干嘛呢你小子,今天这么安静,动也不动的,吃错药了?”
这是主演化妆间,王磐因为对围读和妆发全都不满意,已经黑了四个小时的脸了。室内气氛紧张得要命,从化妆师再到陶瑜名,呼吸都不敢重。
现下总算见王磐的语态有点转变,目光都往这边看。
就见裴谙那双被遮了光彩的眼对着王磐轻轻笑了笑:“我像不像根螺丝钉?”
王磐愣了一下,好半天才点点头道:“像。”
他专注地品了好半天,点了一下旁边的化妆师:“别把他眼睛压那么死,平常空归空,关键时刻我要这小子给我眼神戏。”
“您可真能提要求,”化妆老师见气氛终于缓和了,忍不住也替自己人出了口被折磨的恶气,翻了个白眼道:“这不演得是个厂工吗,他眼睛漂亮成那样,不压能像?”
“嘿,”王磐抬起脸来:“瞧你这话说的,厂工的眼睛就不能好看?那会儿几乎是人人都进厂,你就知道里边没两长得好看的?”
“那您是就要那两长得好看的,还是要其他更广的吧?不是我搞歧视啊王导,是您这部戏,压迫才是常态不是么?那这常态之下,您还想出双特别精气神的眼?”
王磐脚尖快频率踩了半天,下了决定说:“你就给我抬一点,松一点,一点点,成吧?”
化妆老师深吸口气:“……行。我想想。”
交流完毕,王磐高兴了,跟个小孩儿似的跑到裴谙背后,支着椅背道:“可以,像,特像。不过你可得给我收住喽,拍戏归拍戏,别浸进去了啊,你刚吓我一跳,我当你下秒就要拿刀了。”
郑西这人是有点邪乎的,不然王磐不会把他当主素材来拍。但裴谙这人也是有点邪乎的,多深的戏入完了,他也都还能找着自己是谁。
今天的妆发差不多进尾声了,裴谙往下一滑,松了姿态,懒洋洋道:“真拿了那我肯定第一个给您一刀,让咱化妆老师泄泄愤,四个小时没完,您看呢?”
背后查资料的化妆老师头也不回说:“好!”
王磐:“哎!”
室内人顿时大笑,那紧张一天的气氛总算是给戳破了,涌进点松动的风来。
今天被骂得最凶的陶瑜名也在偷笑,他的化妆师让他别动,陶瑜名就拿眼睛悄悄看裴谙,亮晶晶的。
陆潮之在后边椅子上笔直坐着,也有点出神。但不是因为裴谙,他似乎是在顺着刚刚那三人的对话回想剧本里的内容。
裴谙这两人都没看,化妆间里的空调开大发了,他热得解开了两扣子。
韧性十足的肌肉纹路同直挑勾人的锁骨露出来时,陶瑜名的眼睛立时变得更亮,而陆潮之则一下就皱起了眉头。
刚刚还有些松动的神情又回到了此前剧本围读时如临大敌的模样,意识到裴谙还是那个裴谙,轻佻不着调得很。
这两人心思都偏,唯有陶瑜名的经纪人在认真思考一些实在事。
于是等剧本围读结束、二次妆发调整结束之后,夜里裴谙再回到房间没多久,陶瑜名的经纪人就来了。带着陶瑜名和面色难看的陆潮之一块。
陶瑜名的经纪人名叫韦乙,个很高,精英范,一看就不是娱乐圈土生土长的经纪人。实际也的确如此,是陆潮之从其他地方挖来的。
因为背后有陆潮之做支撑,所以韦乙不用像过去王石那样费劲去看人脸色。他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是为陶瑜名规划好事业形象人设等,帮助陶瑜名实现工作目标。而这对韦乙来说可以算是得心应手。
虽然精英范重,但也不是完全不会应酬。
至少人情世故这块,韦乙还是很懂的。
他进门的时候,给他开门的是张好乐。韦乙知道张好乐只是个助理,却直接给了王石的待遇,一上来便是热情握手然后一阵问好。
张好乐的嘴没他那么利落,主要也是没想到韦乙这样穿着的人会那么热情地和他说话。
打招呼还能勉强应付,可面对韦乙夸他圆润可爱之类的话,张好乐结巴半天竟然只会摸着头回一句不好意思的“嘿嘿”。等反应过来后,顿觉丢脸地跑到厨房里去了。
“裴老师!”韦乙率先走进来,要同沙发椅上的裴谙握手:“您好您好!”
裴谙当时正看着手机叼着烟,听见声音,顺手就把烟给灭了,说:“你好。”
韦乙以为灭烟是因为他们,连忙摆手:“不不不,您想抽还抽,我们没事,这大晚上的,是我们冒昧打扰您了。”
裴谙不甚在意地把手机也关了,说:“没有,本来也不打算抽太久。”
“哦,是,”韦乙反应迅速:“对身体不好是吧?”
裴谙半真不假地应了句:“啊。”
这些都是场面话,而所谓场面话的意思就是,表达关心,但不一定是真的关心;同理,表达夸赞,也不一定是真的夸赞。
别看裴谙在王石王磐面前威风凛凛,人一句他能回十句。可一到了这种场合,裴谙就蔫了。
不是气势蔫,是心蔫,觉得没劲,看上去也就格外的不过心。
有人说裴谙这是上位者的傲慢,裴谙也不辩解什么。
张好乐倒了水,又摆了个漂亮果盘,咚咚咚地从厨房跑过来,试图挽回一点之前的形象。
却因为太过紧张,放盘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让一块切好的哈密瓜滚地上去了。
哈密瓜落出盘的时候张好乐还下意识想伸手去接,那模样叫一个狼狈。然而最终却还是叫它落在了软趴趴的地毯上,摔得凄惨,也乱了摆盘。
张好乐见状登时一僵。倒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下将其捡起,用纸巾轻轻包裹起来。
“时间也不早了,那、那我就直说了啊裴老师。”那头的韦乙在一通密集的场面话里终于抛出了中心思想,跟随其后的陶瑜名则紧张兮兮地坐在他身旁。
裴谙捡得那样流畅,仿佛是在做自己的事情,那两人都没太注意。陆潮之更是远远站在大门口,连进都没进来。
唯有张好乐在赶忙推推眼镜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忙了一天太累了,鼻尖有点发酸。
那头的裴谙应韦乙:“好,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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