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雾凇沆砀
陈国商业繁华,硕州城更是有“三楼两阁一苑”之说,其中“两阁”指的便是流风回雪阁与措玉阁,流风回雪阁是硕州城内最负盛名的成衣铺、布庄,广受城中千金贵妇们的青睐,甚至陈宫里的南北两织司都会从这里采购布料。
而措玉阁则是城中闻名遐迩的珍宝馆,金银玉器珠宝首饰应有尽有,最初因承接定制各种大大小小的玉器才得“措玉”二字为名。
折砚楼自然是三楼之首,剩下两楼为不夜与馔玉,分别是茶楼与酒楼,若说到二玉,便任谁都知晓是指措玉阁与馔玉楼。
最后一苑便是风月之地,风露苑,取“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之意。
才迈进大门,老板便匆匆迎了上来,他躬身垂首,态度极为恭敬:“东家,您来了,不知有何吩咐?”
“找两个堂姬绣娘来给这位姑娘量身,其余的让萦回仔细吩咐与你。”
卫珩将目光落到我身上,原来今日带我来此处是要给我做衣裳,他给的东西想必都是顶好的,我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只是,这流风回雪阁的老板竟称卫珩为“东家”,想是伯爵府的生意了,不曾听说折砚楼名下的商铺有此处。我也未曾听过堂姬这一词,从来都是只听闻过堂倌儿的,不过进来时确实发现店里招呼客人的有女子,掌柜的也是位女子,这倒是稀罕了。
我试探地向卫珩投去一丝疑问的目光,他竟十分了然地淡淡一笑:“去吧,稍后再说与你听。”
回折砚楼的路上,我听卫珩说起,流风回雪阁里的那些女子都是卖身为奴、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原是只能一辈子与人为婢或是沦落风尘的,卫珩却另辟蹊径,让她们在商肆里干起了正经的活计。店铺里招呼客人的往往都是男子,被称作堂倌,流风回雪阁的来客多是女子,同为女子招待说话间自然也更方便些。
听完卫珩所言,我内心更是五味杂陈,动容不已,如今世道世人多以女子为卑,更有诗云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他却能如此……
卫珩像能看穿一切似的,只是莞尔道:“须知妇人苦,从此莫相轻。”
才下马车,零星的雪花又开始缓缓飘落下来。往谢庭走的路上,卫珩将萦回唤来身侧,边走边吩咐他让人备个风炉和些茶具到闲者亭,我心想这漫天飞雪的时刻,到湖上品茶赏雪倒真是好兴致。刚一踏进厅里,图珠便端着茶水送来了,比起外面的冰天雪地,屋内倒是炭火很足,温暖如斯。
卫珩端起茶碗尝过后点点头说道:“桂花暖胃,红茶性温,这茶倒很合时宜。有心了。”
“是图珠的本分。”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盏茶喝尽,将茶碗放到了矮几上,用手指轻叩了两下,然后站起身来,图珠便上前去将茶碗撤走。
萦回恰好在此时走了进来,道是东西都备好了,卫珩若有所思了片刻:“去将那件银貂滚边的绯色连帽斗篷取来。”
绯色?卫珩素日常穿的都是些柔和低调的颜色,大多以白色为主,我还从未见过他穿过什么色彩艳丽的衣裳,不过他样貌生得这样好看,肤色又白,料想穿绯红色定然也是风华无双。
暗自思索中,萦回已经将卫珩所说那件听起来就很贵重的斗篷取来了,令人眼前一亮的红色绒面革点缀着柔软丰厚的银貂毛,即便未展开也能感觉到穿上身必定惊艳无比。卫珩却让萦回将其递到了我面前,我看了看他手上捧着的斗篷,又看了看卫珩,整个人愣怔在了原地。
卫珩却轻笑:“太过女气了些。当与雪肤花貌的佳人相配。”
他总是如此会给人找台阶下。
“婳吾…”我原想说自己不惧寒,何况此物断然贵重,倒让我有些难以消受,但思及卫珩因反噬所受的畏寒之苦,又生生将话吞了回去,“…深谢楼主恩惠。”
他见我未有动作,便伸手拿起斗篷展开披到了我的身上,还欲为我系好领口的绳结,我却在这时后退了半步。
卫珩见状便放下了手,道了句唐突。我低头随便打了个结然后戴上兜帽,跟着卫珩一同出了谢庭往十里平湖走去。那夜我与他走在这条路上湿了鞋袜,今日却发现地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得很是干净,地面虽还是难免有些湿滑,却不会再将鞋面弄湿。
我左右张望了两眼,卫珩只带了我一人出来,连萦回也不在,可我又不懂如何划船,总不能让卫珩这个楼主屈尊为我划船吧?他这两日又是背我又是扶我下马车,委实让我这个差当得过意不去。
只好硬着头皮说:“楼主,这泛舟未免慢了些,不如轻功来得快。”
不知他是否看出了我的窘迫,我只觉得这话说得还算中规中矩,毕竟十里平湖实在是很大,与寻常人家院里的小景天差地别。只是以我的轻功水平,恐怕不出多远就要破冰掉进湖里,只好寄希望于这湖面上未被行舟破开的薄冰,能让我借上几分力。
“请。”
不料卫珩却看了眼湖面,转头对我如此笑说。
我手心出了层汗,勉为其难地上前两步,提气轻身一跃,足尖轻点薄薄的冰面朝闲者亭的方向飞身而去,似乎比我想象中好得多。这念头才一出来,俗话说骄兵必败,我脚下的冰便碎裂开来,我大惊失色,不由得气息一乱。
谁知电光火石间,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我足尖点着的那片碎冰竟又迅速冻上,甚至鞋尖也未湿,而我则落入个令人踏实不已的怀抱。这一切都发生的得太快,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抓住了他胸口的衣襟,卫珩一只手轻轻揽在我的腰际,身轻如燕地落入亭中将我放下,转眼望去踏雪无痕,他的轻功还真是了得。
这让我回想起七夕那夜,他也是如此用轻功带着我攀上九重高塔。
卫珩微乎其微地轻皱了一下眉头,这样微小的动作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我怎可如此鲁莽任性!一时懊恼不已,连忙询问他有无大碍,他却只轻轻一笑道是无妨。
方才……那是寒魄十式吗。
寒魄十式虽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到底练成的人太少太少,何况是内功心法,并非是普通武功招式,上一任楼主也已经过世了几十年,鲜少有人见识过这传闻中的神功究竟是如何模样。
我只听闻初代楼主曾在停渊阁留下个拳头大小的琉璃球,不知是以何种方式烧制而成,球上有岁寒三友图样,内里还封有水银,几百年过去竟然丝毫未损。倘若参破了第八式便能凭内力将球里的水银冻住,历代楼主都需经过这道考验,当然也有不怕死的想借机毁掉那琉璃球,只是满堂长老随便一个出手,心怀不轨之徒都会顷刻毙命。
卫珩出任楼主时已参透第九式,以他的功力,方才想必只是雕虫小技,只是他那一闪而过轻蹙的眉还是令我忧心不已、难以释怀:“楼主若有事,婳吾万死难辞其咎。”
他径自走到亭中的矮足长案旁撩袍坐下,我赶忙跟了上去,仍难消目中担忧之色,见我这副模样,他哑然失笑,做出个手势让我在对面坐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放心吧,方才不过是心急了些,”他伸手从茶盘中取出个透光白瓷酒盏,又从地上拿起个小小的酒罐,打开来往盏中倒了些酒,一股幽幽的青梅香扑鼻而来,“寒魄十式,第七式可结水为霜,第八式则煎水作冰。”
煎水作冰,这名字取得倒有些玄妙,这词儿原是用来形容不可能之事,用在此处却是颇有些双关之意。
只见卫珩修长的手指轻触那盛酒的杯盏,淡酒之上竟平白缓缓结起布满纹络的薄冰,我这才明白他说起寒魄十式的原因。心下惊叹不已,世间竟真有如此神功,耳听为虚,眼见才佩服得五体投地,难怪他会那般畏寒,连夏日里也时常披着狐裘,想必练功时也吃了不少苦。
他端着杯盏起身走到亭边,回头朝我笑笑:“第九式,雾凇沆砀。”
随后一把将杯中淡酒泼到空中,抬手催动内力,被他高高扬起的半水半冰的酒水在空中凝成冰又在眨眼间碎成无数雪花似的东西缓缓飘落下来,还带着淡淡酸甜果香,像仙术似的,我被眼前景象所震撼,此刻在亭中向外看去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全然忘却了身在何处。
“你猜的不错,方才你脚下碎冰重结的确是因为寒魄十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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