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病房暗淡的灯光下，郝川的后背和手臂缠了不少绷带。
看起来惨兮兮的。
“对不起。”林婉的声音如蚊子一般细细的。
郝川坐在床上冷哼一声，语气十分恶劣：“对不起什么？对不起失去给我收尸的机会吗？”
林婉表情怏怏的，不敢吭声，从旁边拿了一杯水递给他。
“不喝！”郝川把头偏到一边，又气不过，转过来恨铁不成钢地朝她喊：“真没用，为个男人要死要活的！”
林婉被他吼得心里有点委屈，但是今晚她的情绪确实是失控了，不仅把郝川当成了秦森，还大晚上的跑到大街上，害得郝川因为她而受伤。
郝川看到林婉瘪着嘴一副任他批评的样子很满意。
他接过了水杯，一边喝一边嘟囔着：“你男朋友好不容易把你从火里救出来，你竟然一点也不在乎你这条命。”
林婉立马证明自己的清白：“不是的，我刚没想过要自杀什么的，只不过当时脑海里太乱了，就没注意到……”
除了第一次和郝川见面的那一小段日子她真切地想过要放弃生命外，后来她已经决定好了即使痛苦也要活下去的。
郝川垂头盯着已经空荡的水杯，半晌才又出声。
“就不能忘记掉他吗？”
林婉听到他的话，嗓子变得干涩起来。
这几个月以来，她也曾经试图说服自己忘记掉，不要被回忆纠缠住不放了。
可是，如果连她也忘记他了，那么他就算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死掉了。
所有人都觉得，是因为秦森去世得还不够久，所以林婉才会如此念念不忘。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
林婉站起身来，她有些晃，静了一会，她把水杯从郝川手里抽走，然后拿起旁边薄薄的毯子细细地掖在他两边。
“我以后不会做这些傻事了，也不会把别人当成是他了。”
外面是微弱的月光，她的脸又清冷又温柔。
直到林婉轻轻地带上门走了，郝川还是一直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空气里仿佛有一道人形的黑影，可他似乎并未察觉，只是固执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
那是一个火灾频发的夏天。
秦森的一个战友救援时不慎被掉落的重物砸到，送到了一家比较有名的医院里。
秦森从病房里探望完，听到急救大厅那边有些哄闹，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赶紧跑了过去。
担架上，一位浑身恶臭的老人脸上表情极为痛苦，她的小腿上皮开肉绽，不断有黄色的液体从里面渗出来。
不过这不是最恐怖的地方，而是那伤口处竟然爬满了白色的蛆，正密密麻麻地奋力向外蠕动着。
饶是见过很多大场面的秦森，也感觉到了一阵恶心。
几个护士有些手足无措地围在旁边，甚至有人控制不住地干呕了起来，周围的人都纷纷远离那处，脸上是嫌恶的表情。
老人瘦骨嶙峋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看到了周围人的反应，深陷的眼睛里满是尴尬和无措。
一个赶来的男医生看了一眼，立马有些烦躁地移开了目光，朝后面大声喊：“林医生，这有个腿伤的患者你处理一下。”
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嘴里甚至有些骂骂咧咧的。
秦森皱眉，心里冷哼了一声。
几秒后，一个清瘦的女医生走了过去，她的鼻梁高挺，眼睛下有一团青灰色，看起来有些累，整个人一副很冷淡的样子。
秦森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女医生走到老人面前看了一会儿他的伤口，眉心有些皱起，秦森以为她会和刚才那个医生一样，把这个棘手的伤□□给别人处理。
可是他猜错了。
女医生淡定地从褂子里掏出一个口罩戴上，然后眼神示意一边的护士把手套递给她。
除了刚开始皱了下眉头，全程她的神色都极为平静，像秋后的落雨一样清冷而悠然。
她微微俯身，眉眼专注地把伤口上的蛆拨到一边的盒子里，直到伤口完全显现出来，旁边的护士才呼了一口气。
看着她垂眸处理伤口的模样，秦森坚硬的心脏突然就柔软了一下。
女医生很快忙完了手里的活，她摘掉口罩和手套，秦森看见她的额头沁出了不少汗珠。
女医生走到另一边望向老人的脸，瞳孔清澈如水。
“伤口缝合好了，后面可能还是会痛，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以叫护士来找我。”
老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嘴巴张合吐字有些不清晰，但女医生似乎是听懂了，柔和地点了一下头。
秦森看到口型应该说的是谢谢。
他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女医生刚好转身，两人的目光碰撞了一秒，但女医生很快就走掉了。
秦森拦住一个护士，问：“请问一下刚才那个女医生是谁？”
“你说林医生吗？她叫林婉。”
林婉。
秦森一直没有忘记过这个名字。
七年前，刚过完国庆后不久，那是他第一次出任务，所以记忆特别深刻。
重男轻女的家庭把那个瘦弱的小女孩一个人丢在火里，他把她救出来后，她没有理会那个虚伪的男人，把头埋进自己的怀里。
直到那个人走了，怀里的女孩才咬着嘴唇，无声地流出了眼泪，看起来脆弱又坚强。
秦森那时候还是个刚出来工作的年轻小伙子，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笨拙地开口问：“别哭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抬起头来，鼻头红红的，轻声说：“林婉，我叫林婉。”
当年那个哭鼻子的女学生，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医生。
-
郝川出院后，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夏天快要结束了，空气里终于沾染上了惬意的清凉，街上的行人都从短袖裙子换成了长长的衬衫和外套。
小诗和津津还有钟康已经逐渐接受了瑾年要关闭的事实，纷纷开始寻找起新的工作来。
“婉婉姐，这家咖啡厅我感觉也不错，前几天放假我去考察了一下，环境比这里还要棒，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投简历试试？”
看暂时没有客人进来点单，小诗便摸到林婉的身边悄声说。
林婉摇了摇头，“我还没考虑好接下来要做什么。”
小诗有些失望地瞅了她一眼，又走到津津旁边劝说起她来。
这时，一个面容温和的男人带着一个小男孩进来了。
林婉看到小诗还在和津津说话，便自己走到点单机前问：“您好，请问要点些什么？”
男人礼貌地朝她笑了一下，又低头问他牵着的小朋友，语气很是宠溺：“洋洋，你想点什么？”
小男孩扑闪着大眼睛瞧了一眼林婉，似乎是有些害羞，握着男人的手转呀转，说：“让姐姐给我点。”
男人怔了一下，抬眼望向林婉。
林婉看着可爱的小男孩，很配合地说：“那姐姐给你点一杯牛奶和一块黑森林蛋糕，好不好？”
小男孩高兴极了，语气里都是快乐的情绪：“好！”
男人对林婉真诚地笑了一下，拿出钱付了款。
东西都是现成的，林婉很快就准备好了，小男孩道了谢后便由男人牵着手到位置上坐下了。
林婉站在吧台里，有些怔愣地盯着快乐地吃着蛋糕的小男孩，突然想起了那天林海平说的话。
“你弟得了脑瘤，又要做手术又要化疗……”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林婉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毕竟因为他的到来，她原本黑暗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起来。
她知道以林海平的性子，那群亲戚压根不会借钱给他，听说继母家那边家庭条件也不好。
他的手术费用不知道凑齐了没有。
思绪杂乱之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
林婉望向钟，还有两分钟就到她吃午饭的时间了，她拍了拍小诗的肩膀，说：“小诗，我先出去吃饭了，到时候提前两分钟回来换你。”
小诗比了个ok的手势。
林婉一边朝休息室走，一边接起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然后传来郝川的两声轻咳，似乎是在掩饰他的尴尬。
“林婉，我跟你说个事儿哈。”
林婉把工作服脱下，言简意赅：“说。”
“那先说好，你不能把你学的那套拳击用在我身上！”
林婉一听，顿时觉得里面有什么阴谋，“那我可不能保证。”
那头的郝川叹了一口气，随后便视死如归地低声说：“那个……咕噜它……被骑了。”
林婉花了十秒钟才反应过来这个“被骑了”是什么意思。
由于害怕咕噜一个狗在家里无聊，林婉这段日子出门前都会把咕噜放到郝川家里去。
听到林婉半天没出声，郝川先按捺不住了。
“你知道的，咕噜一出去玩就容易玩疯。”他先发制狗地说，“我一个不注意，它就和别的小公狗自由恋爱了，作为新时代的男人，我也不好阻止……”
“是不？”他试探性地问。
林婉深吸了一口气，她自己也有错，忘记带咕噜去绝育了。
她语气平和地问道：“咕噜没受伤吧？”
听到林婉没发火，另一边的郝川松了一口气，“没有。”
“那没事我挂了。”
等下——”郝川急冲冲地喊了一声。
林婉问：“还有事儿？”
“明天你休息对吧？我今天觉得身上还是有些不舒服，你明天陪我到医院一起复诊下吧。”
听到他不舒服，林婉的心紧了一下，连忙问：“哪里不舒服？”
郝川闪烁其词，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索性孩子气地说：“你别管我哪里不舒服了，反正你就说你陪不陪我去吧！”
林婉只得无奈地说：“当然陪。”
他的伤是她才造成的，她能不陪吗？
郝川在电话里低笑了一声，然后就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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