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致沉郁的你九
残阳刺眼的黄昏里,周始在放课后骑着脚踏车经过那条发生了流血事件的巷子时,遇到了在巷子里来回踱步的陈建和。
陈建和身上穿着白棉t恤和运动短裤,脚上趿拉着拖鞋,没有穿国中生应该穿的制服。在对方抬头看向他时,周始立刻发觉他此刻的精神状态并不好。对方眉头紧锁,眼底青黑,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人就憔悴了一大圈,就连眉宇之间经久不散的躁郁和戾气也都消失无踪了,看上去非常沉郁。
“那个、你,”陈建和有些犹疑地看着周始,“你停一下。”
周始依言停下。他没从脚踏车上下来,双脚支地,而后掏出手机打字问道: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陈建和先是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那个,我,”他垂眸避开了周始看向他的目光,轻轻地抿了一下嘴唇,有点难以启齿地小声问他,“那个,不好意思,你能听我说会儿话吗?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能和谁说,目前能想到的人只有你。”
他的声音太小,助听器没有办法清晰传导。周始通过他嘴唇的翕合看出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听他继续说下去。
陈建和见周始愿意听他说,顿时松了口气。他轻声说了句“谢谢”后就开始试着将自己心里和淤泥一样阻塞着心脏的情绪慢慢倾倒出来,“今天下午庭审的结果出来了。菜头他被判刑六年,马上就要被关进少年辅育院了。我被判了无罪。”
周始闻言皱了皱眉。他知道如果没有陈建和对菜头说的那句话的话菜头是绝对不会主动拿开、山、刀去砍罗圣杰的,按道理来说法官不应该只判菜头一个人六年,而判陈建和无罪。他猜测在庭审的过程中陈建和应该是把他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给成功推脱掉了,便也不追问,只是用手机打字道:被判无罪应该是你最想要得到的结果吧。实现了心中所愿不是很好么,你就不要再愁眉苦脸了。
手机屏幕上的‘心中所愿’和‘很好’两个词语就像是烙铁一样烙上他的眼睛,烙得他眼睛刺痛,心脏也跟着流血。陈建和咬了一下下嘴唇,“你真的觉得这样很好?”
事实上除了那六年有期徒刑,法官还判菜头赔偿给罗圣杰一百五十万台币。一百五十万台币对菜头家来说是个天文数字。菜头的家境很不好,家里只靠着他奶奶一个人赚来的钱勉强维持生计,根本就拿不出来这么一大笔钱。但就算拿不出赔偿金,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法院很可能会直接进行民事强制执行收掉房子拍卖,把菜头的奶奶赶到老人安养中心。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后果陈建和的心里就焦灼难安。不知不觉间由于咬合过于用力而致使牙齿陷进了唇肉里,直到口腔里蔓延满了血腥味他才突然情绪激动地反驳,“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陈建和捂住眼睛自顾自地说道,“今天法官问我,是你唆使菜头砍断了罗圣杰的手吗,我否认了。我说、我说我没有,我只不过是想让他吓唬一下罗圣杰,没想到他真的会下手,然后就把罪名全都推到了菜头身上去了。你之前说的对,我真的就是个烂人。我也不想当烂人的,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当时我爸就坐在旁边看着我,我不敢”
说着说着他的指缝里就慢慢溢出了泪水,仿佛他的眼睛里正在下着一场静默无声的雨。
“明明、明明法官都判我无罪了,可我爸、我爸他还对法官说他对我管教无方,也管不动我,希望法官能把我关进去,一直关到老,关到死。可是,什么叫他管不动我啊,他根本就没有管过我。如果他真的愿意管我的话,我会听的,我是说真的,我真的会听的”
周始定定地看着陈建和浸满了愧疚和后悔的脸,从随身挎包里拿出小包手帕纸递给他让他擦眼泪,而后直接打字道:事后的后悔是最没有用的。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你只不过是做了对你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而已,现在即便良心不安也没有办法重做选择。既然如此,你就把这件事情忘了吧,以后做个你爸喜欢的小孩就好了。
打在屏幕上的字一下子触动了陈建和的某根神经。他用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目光沉沉地看着周始,“这种事情是说忘就能忘的吗?你说得那么简单,其实是因为你真的觉得我伪善、觉得我烂、觉得我无可救药了对吧?”
看着陈建和那双水汽湿润又漆幽透明的黑色眼睛,周始打字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但你是真的想要变好吗?
陈建和抿了一下正在往外渗出血珠的嘴唇,轻声问他,“你觉得我真的可以变好吗?”
周始注意到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珠里带了一点小心翼翼的希冀,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正藏在一个脆弱的外力一碰就会碎掉的蛹壳里。
人要是自己真的想要蜕变的话,其实是可以蜕变成功的,只不过若想要破茧成蝶,必须得首先做好头破血流的准备。想到这里,周始将那个他已经修复好的三阶魔方从随身挎包里拿了出来。他把写着‘小和加油!哥哥爱你’的那一面摆正后递给陈建和,而后在对方怔愣的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下打字道:只要你真的想要变好的话就可以。你的哥哥不是还对你抱有期待吗?你要加油。
“可是,可是我做错了事。”陈建和看着魔方上的字,眼眶忍不住再次湿润起来。
周始打字道:那你好好想想你有没有能够为菜头做的事。不要逃避,很多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自动解决的,你要直面它解决它。
陈建和泪眼朦胧地看着周始道,“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工作为菜头还他要赔给罗圣杰的那一百五十万台币了。可是他现在很恨我,肯定很想和我划清界限,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愿不愿意让我帮他还。”
周始思索了两秒钟,随后快速地打出了一段文字:虽然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让你帮他还钱,但他的家人肯定是愿意的。而且我并不认为菜头会恨你。他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不是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菜头他应该没有亲口对你说过恨你对吧?
“对。”陈建和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恍然,“他确实没有亲口对我说过恨我。”说完,他仿佛跟鼓励劝慰自己似的又说了一遍,“菜头没有说过恨我。”
周始接着打字道:他对你的感情很深。如果你不想失去他的话,你就从你力所能及的能为他做的事情开始做起吧。
日头已经彻底坠落下去了,月亮渐渐盈亮,巷子外面的街道已经被灯光点缀成了流动的光河。陈建和看着对方那双沉静无波的好似能够连皮带骨洞穿他的一切的目光,垂下头郑声说了句“谢谢你”,然后就抬脚快步走出了巷子。
回到家后陈建和把他不准备念书了想要退学打工为菜头还赔偿金的想法和妈妈柯淑勤说了。
妈妈柯淑勤没有反对。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倏然叹息着说了一句“你长大了,懂得负责任了,这是好事”之后就走进厨房一边抽闷烟一边拿出手机翻找通讯录找能帮忙给陈建和安排工作的人。
托了妈妈柯淑勤朋友的关系,陈建和得以去汽车修理厂当学徒学手艺。
带他的师傅是个身材矮胖脾气暴躁的中年男人,动不动就会动手打人。为了帮菜头还清那一百五十万台币以及学到能够糊口的本事,陈建和仅用一个白天就学会了忍气吞声。或许是因为每次在挨打的时候身体上的疼痛让他在心里产生了一种类似赎罪一样的感觉吧,连他自己都很惊讶自己竟然能够平静地忍耐下师傅对他的全部责难。
当天晚上陈建和下班回到家的时候刚巧在门口碰到了拿钥匙打开了门的哥哥陈建豪。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都神情微怔。
陈建和不想被哥哥陈建豪看出身上的端倪,便主动开口道,“你不进去是准备站在门口当门神吗?”
“啊,你先进去吧。”陈建豪侧过身体给弟弟陈建和让开了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楼道里的照明灯的灯光太过明亮的缘故,陈建豪越看越觉得弟弟陈建和的脸色很不好,看起来比等待判决的那两天还要苍白。他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在对方动作利落地换好室内拖鞋准备走进屋子的时候出声问道,“你的脸色看上去好像不太好,是晚上没有吃饭吗?”
陈建和语气很平淡地回答道,“吃了。”说完他就转身要往自己的房间走。出乎他意料的是,就在他转过身体准备抬脚的那一刻,对方竟然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陈建和身体陡然一僵,幸亏及时紧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在对方触碰到肩膀上的伤时失声惊叫出来。他佯装不耐烦地拍开哥哥陈建豪的手,习惯性骂人的脏话飙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你突然这样是干嘛啦?”
陈建豪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打红的手背,而后定定地看了弟弟陈建和肩膀上的那块染上红色血痕的布料一眼,“家里没有碘酒了,你等一会儿,我现在出去买。”说完他不等陈建和开口阻拦就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陈建和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好半天才伸手摸了一下发酸的鼻子,从喉咙里小声挤出来一句“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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