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深埋心底

此时的孟同袍，眸子里盛着一股子高傲之外的凌厉与阴谲，与往日的冷峻不同，若是有旧识相见，定会察觉出他的神色与那个活在传说中的孟阎王如出一辙，那是如炼狱归来的鬼魅。

        营帐内的精英队成员除了千秋一，均没有因同袍自表身份的话而震惊，因为他们早在去火烧陈军粮草之前，就已由同袍亲自告知。包括花木云，他虽然诧异，但还是在几番挣扎后，默默忍住了个人得失，将大义摆在了最前面。尤其……他曾与自己说过孟府的蹊跷。

        千秋一就像个欢脱的兔子，心无旁骛，除了对孟同袍的炙热喜爱就是对战争的努力适应。她的心思确实不细腻，也不爱多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事，用张玄觉的话说，千秋一有点傻，傻的很干净。

        她从未见过如此邪魅又狡猾的同袍，忍不住失了神，一时间竟忘了惊讶他的身份。直到众人散去，她仍旧呆愣在原地，却不知道自己是喜还是忧。

        “关于身份，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

        “敬之，你隐瞒了什么身份？”大梦方醒，千秋一傻乎乎的盯着他，“你还有什么身份？什么时候的事？难道你早就订了亲，是别人的未婚夫？”

        同预想的撒泼打滚不同，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如此粗陋的心思，若真的战场生死，她可怎么办才好啊！同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无奈的摸摸她的头，也不知道她这样傻乎乎的是好还是不好，只是不管她什么样子，自己都喜欢。

        “你刚刚没听我说话？”

        “听了啊，你不是说让随岳终身□□吗？还让他享受，可是□□有什么可享受的？”呆萌的盯着他，千秋一拧着眉头，猛地一拍脑门，瞪大了眼睛，指着他道，“啊！我记起来了！你说你是秦将军的儿子！你……你竟然是我崇拜之人的儿子！”

        “你的思路好像着实与普通人不太一样。”同袍将她揽进怀中，轻声道，“小千，我以为你会怪我。”

        “为何要怪你？”千秋一不解，但声音却极尽温柔，“不管你姓什么，我要嫁的都是你这个人，又不是你背后的家族。你爱是谁就是谁呗，只要你是我夫君，哪怕是悍匪、是小鬼我都不在乎。”

        她的话如轻柔的风吹开了心门，字字落在心坎处，那么的悦耳动听。同袍紧紧的抱着她，感受着她的爱意，心中满是幸福。

        “此生有你，夫复何求。”

        “不过，你真的没有与别的女子定亲吧？”

        温柔的摇了摇头，孟同袍看着这个脸颊微红的女子，她比初次相见黑了不少，也瘦了很多，只是她的眸子仍旧是那般澄澈，像一汪深可见底的湖水，湛蓝的、微波荡漾的。

        “没有，我今后的妻子只有你，也只能是你。”

        千秋一听到了满意的回复，心里乐开了花。她踮起脚尖，想要偷偷印下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吻，但却尴尬的发现，自己踮着脚，嘴唇也才勉强蹭到他的下唇，视线中他的喉结正吞咽着，是说不出的撩人，又见他正盯着自己，不免红了脸。

        “我喜欢不矜持的你，但这种事，我来主动就好。”

        话音未落，同袍将她打横抱起，自己则潇洒转身坐在椅子上，千秋一看着他近距离的脸颊正挂着邪魅的笑容，下意识的想要逃，但想着这般亲密举动的机会不多，便趁着同袍微笑之际，攀上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吻是青涩又温暖的，带着一丝丝的娇羞，只是娇羞中又带着些许想要打破古旧的大胆，撩得自己心痒难耐。同袍享受着她的主动，幸福的看着她红透了的脸颊，直觉周身血液越来越沸腾，似乎要将自己淹没了一般的热烈又澎湃，他很努力的忍耐着，但这个小妮子却一直没有停止的意思，心中躁动实在难忍，便只能暂时抛弃心中君子之道，小心翼翼的反客为主。

        营帐内，柔情蜜意，营帐外，大雪纷飞。鹅毛一般的雪花丝毫没有柔下来的痕迹，花木云一直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的打情骂俏，他知道小一从来不是自己的，也知道自己将来亦得不到她，但这颗鲜活的心还是疼的宛如滴血。

        小一不是个物件，更不是个宠物，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决定她的归属，花木云的心里是这样想的，实际行动也是这般做的，可当真切知道她是别人未婚妻子的时候，还是会自私的想将她圈在身边，哪怕她恨自己。可是他不能、不会，也做不到那般行径。

        紧紧攥着拳，雪花落在手上成滴而落，渗入泥土之中。他缓缓仰着头盯着从灰色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一颗心竟在瞬间疼的麻木。凄苦一笑，如今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此刻，他竟然不知是该怨同袍出现的太早，还是恨自己出现的太晚。或许，像祖母说的，很多事都是命注定的，人这辈子，可贫弱、可富贵、可幸福、可难挨，只是凡尘种种，终是拗不过命理。

        展开拳头，木讷的盯着一片片落在掌心的雪花，它们被自己的体温融化成水，一滴滴，在掌心汇聚成浅浅一汪。只是不知道，它们在扑进掌心的时候想些什么，是像飞蛾扑火一般只为片刻光亮与温暖，还是傲着一颗倔强的心妄图能够冰冻庞然外物。

        张玄觉找到他的时候，花木云整个人正呆滞的躺在雪地上，身上落满了雪，若非仔细分辨，根本无法发现这里还躺着一个人。用袖子扫了扫他身上的积雪，心知他此刻难受，所以，将珍藏的酒袋递给他。

        “平日里我自己都舍不得喝，今天没想到你会如此大义，小弟着实佩服。”

        躺着的花木云瞥了他一眼，接过酒袋，对着嘴倒了一口，那浓烈的辣味入喉，眼前仍旧是千秋一娇憨的样子，他突然鼻尖一酸，落下泪来。眼泪顺着脸颊，落入雪中，他忙转过身去掩饰自己的尴尬，却不知张玄觉早已看的一清二楚。

        “我早就知道小一是张恒将军的外甥女，毕竟放眼魏国姓千秋的人家屈指可数。但我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希望她能在没有成亲之前明白，明白自己喜欢的人是我，但如今看来，痴人说梦就是痴人说梦，梦里的事情，又岂能当真去信呢？”花木云呆呆的看着天空，眼泪不停的滑落，“今天之前，我还一直觉得自己是最能配得上小一的人，但现在我知道了，自己和同袍兄的距离，不是一星半点，虽然我出身不好，但总归有祖母疼我……罢了，这场感情，我退出。”痴痴一笑，花木云摇摇头，“我从来都没走进过小一的心里，又何谈退出。是我太傻，还傻傻的以为，她是喜欢我的。原来，她从头至尾，心里都只有同袍一人，竟是我一厢情愿的庄周梦蝶，只是不知道是庄周梦了蝶，还是庄周即为蝶。”

        看着他凄苦的样子，仿佛天地之间的万世苍凉都敌不过他此刻的悲伤，那种锥心刺骨的疼，迫使他蜷缩着身体，紧紧抱着双膝，让人见之皆心中绞痛难安。

        “时也，命也。”

        “我是魏人，但却不尽信命。”捧起一团雪扣在脸上，花木云痴痴道，“但是如今，我信了。彻底信了。”

        雪花如纷飞的精灵，片片飞落，片片冰。

        将醉的不省人事的花木云抗回军营，张玄觉瞥了一眼将营，又瞥了一眼他仍旧挂在面上的泪痕，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他可怜的有些值得同情。

        “木云兄怎么了？”千秋一搓着手在门口，见两人身影忙跑过去，担忧道，“喝酒了？这几日我就见他不对劲，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摇摇头，张玄觉不知道是不是在她眼里只有同袍一个人是男人，还是她自认为自己将性别伪装的太过完美，不然怎么会感觉不到花木云对她那炙热的连身躯都要燃烧殆尽的爱意。索性，自己是站在同袍这边的，不然定要将她打晕，迫使二人生米煮成熟饭。

        “没事，只是喝了些酒……”

        “木云兄平日里从不酗酒的！”打断他的话，千秋一紧张的摸了摸他的脸颊，“有些热，莫不是染了风寒……我去叫杨军医，我……”

        “你去歇着吧，我照顾他就行了。”张玄觉递给同袍一个眼神，淡淡道，“不是发烧，就是酒烈了些。”

        “你给他喝烈酒作什么！”千秋一埋怨道，“你自己喝酒就算了，还带着木云兄。罢了罢了，懒得和你计较，还是我来照顾他吧，我可以……”

        “不用。你……罢了，照顾好自己吧。”

        张玄觉没有理会她的话，深深的昵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继续走着。其实他知道在这段感情中谁都没有错，只是时间的错位而已。但花木云的一颗真心，起码在刚刚，真的让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疼了起来。可是，话又说回来，感情这种事，又不是秤杆上的斤两计数，你喜欢我多少，我就必须还给你多少，如果是这样，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小一，我喜欢你，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小一，我愿意为了你放弃所有，是所有……”

        “小一……我的小一……”

        昏睡中，花木云仍旧喃喃着让人心疼的话，张玄觉摸了摸他通红的脸，确认真的只是醉酒不是高烧，才放下心来。

        “放心吧兄弟，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等日子久了，你就会疼的麻木了。”

        不合时宜的微微一笑，张玄觉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少女苍白的脸，她穿着一身大红嫁衣，安静的躺在红木的棺材里，长长的睫毛再也不会扑闪扑闪的灵动，此刻，他声音中充满了旁人从未听到过的悲苦：

        “等麻木了，就不知道疼了。只是偶尔、会觉得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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