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之子于归（1）
自同袍与张玄觉离开后，起义军兵分两路，由蔺桡带着同泽等人从川南城南下攻打二六角、云城和四平城，蔺桡虽年纪不大，但久经沙场又运筹帷幄，一路逆袭，短短月余就荡平两城，并坚守在四平城下，等着与孟洵等的大军会合。
蔺桡等人离开的前夜，为了扰乱敌军视线，让他们顺利从小路离开。起义军率先发起了对三江城的攻势，孟洵一直都知道三江城守将楚瑜是个硬骨头，却没没想过是这般难啃的硬骨头，三江一役，足足耗了四十多日，才在人困马乏、血流成河的情况下，易旗换主。
刺鼻的血腥味随着微风钻进鼻子里，目之所及，鲜血遍地，三江城内带血的武器与尸体均昭示着此役的艰难。孟洵紧紧握着长毛的手微微颤抖，要说秦国的守将有谁是他不想杀的，怕是只有一个楚瑜，如今将这个对手亲自斩杀于马背之上，虽是无奈，却也不得不为之。
“名将死守城门，真真是姐夫当年的缩影。”
喃喃着话语，坐在楚瑜那漆色斑斑的太师椅上，孟洵环顾府内简略单薄的装饰，心中万般不平，又只能说服自己淡如泉水。
“小洵，想什么呢？”
“怀山，你来坐。”
站起身，将自认为满院子最舒服的位置让给秦怀山，孟洵习惯性的站在他身后，双手娴熟的为他捏着酸疼的肩膀，声音中是少闻的悲悯。
“我在想如果秦国能上下一心，皆如楚瑜这般铁骨铮铮，又何须走到今天这一步。君之不君，武将纵死，亦何成？呜呼哀哉，悲矣，悲矣！”
“会好的，都会好的。”
“嗯，同袍一定会是个好主上的，我相信他。”
“我也信。”
城墙之上，戴着面具遮挡疤痕的千秋一收起长剑斜挂在腰间，一路征战到今，她忽然有些不知道早就一切悲剧的祸首到底是昏庸无道的秦王，还是自己这群号称正义的军队。如果说亲王在鱼肉百姓，铁蹄之下又何尝不是血流成河？
凝望着带血的河山，回想着楚瑜将军那绝望的眼神，她不明白，让他绝望的是这破碎的山河，还是无道的君王，或者是自己那颗明明想要推翻□□却又只能死守国门的悲凉。
“小一。”
“木云兄，你来了。”
“小一在看什么？”
“你听到过万里河山的悲泣吗？”见他只是盯着自己不语，千秋一继续道，“楚将军临死前的那一声哀嚎，我想就是山河悲泣的缩影。”
“我倒觉得，楚将军是吼尽了身体里的浊气，释然了。或许此战之前，他是悲伤的，悲国无明君，伤百姓失所、痛将士身亡。但此战之后，他就再也不用看着秦国的百姓受苦了。”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千秋一点点头，扯出一抹笑容代替了落寞与哀伤，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擦拭他脸颊上的血迹。视线中，这个宠溺自己的兄长，纵使在水深火热的危难之际，只要看着自己，那目光仍旧温若滴水。
“小一，不开心就别勉强自己笑。起码在我这里，你不需要这样。”花木云抚摸着她的头发，轻柔且疼惜着，“为兄知道这一路走来你过的很辛苦，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所以你不需要跟我遮掩什么。我不想也不希望看到一个带着圣人光环的你，我只想看到一个普普通通，会哭、会笑、会落寞，哪怕是会不知所措，总归是真实的你。不然你一直活成别人想要你活成的样子，多累啊。”
千秋一看着眼前这个比父亲还要懂得自己情绪的男人，鼻尖微红，那隐忍半月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
“小一，哭吧，哭完咱们还要继续向前看。”
“嗯！”
任由她伏在肩头轻轻抽泣，恪守君子之礼的花木云知道在一个人脆弱的时候是容易被趁虚而入的，可自己不是那般玩弄权谋的人，何况小一之于自己是星星、是月亮，是天边最耀眼且温暖的阳光，是世间再美好的词语都无法形容的挚爱。自己又怎么忍心玷污了这份纯粹的感情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边的月亮弯弯挂着，两人坐在城墙上，从不饮酒的千秋一主动提出要体会一下烈酒入喉的感觉，花木云犹豫了一下，但见她盯着自己腰间的酒袋子伸着小手像个讨债鬼，终是敌不过她那弯弯的眉眼、单纯的笑容，卸下酒袋递了过去。
“只一口便可，若是单纯的好奇，多饮无益。”
“知道啦，跟老和尚一样唠叨！”
扮了个鬼脸，千秋一打开酒塞，凑近闻了闻，果然是刺鼻的辛辣，仰起头学着记忆中他的样子灌下一口，除了被呛的连连咳嗽，根本没有体会到什么气壮山河的磅礴。
“这酒真辣！”
“品酒哪有你这般猛灌的？浅酌为品，求醉才灌。”
宠溺的擦了擦她嘴角晶莹的酒渍，将酒袋重新系回腰间，余光中千秋一将头靠在了自己的肩上，他不着痕迹的挺直了脊背，似乎时刻保持这般状态，才能给她最渴求的安全感。
哒哒的马蹄声划开了夜的寂静，扶起千秋一，花木云顾不得揉一揉已经麻木了的肩膀，举起的手臂悬在半空，半晌，笑容益出，下令打开城门。
“小一，是同袍和玄觉！”
“是吗？真的吗？敬之回来了？咱们赶紧下去！”
任她拉着自己飞快的跑下城楼，花木云看着她那舞动着的发丝都在由内而外的散发着欢愉，也弯起了嘴角。他这个人，要的不多，也从不贪婪，从前是希望母亲能看自己一眼，如今，却只想千秋一快乐。
琏鹤的腿在奔袭中受了伤，虽一瘸一拐仍旧马不停蹄的狂奔，同袍的左臂扎着黑色棉布，仔细看去上面还挂着红色的穗子。
“玄觉是怎么了？为何披头散发的？”
花木云看着千秋一奔向同袍的方向，余光中是张玄觉狼狈的样子，他快步跑了过去，眼疾手快的接住了连落马都踉跄的战友。
“玄觉，怎么样？”
“没事，就是太累了。”
喘着粗气，张玄觉硬生生咽下一口气，才将口中的血腥压了下去。这一路，虽然早就料到不会太平，但却没想到，一波又一波的杀手来的又快又猛，自己与同袍本就力不从心，又要照顾南宫淳尚，就更加捉襟见肘。
“我背你回去。”
“同袍，同袍比我伤的重，还有淳尚，快去叫人来。”
一把将他推开，张玄觉靠着马儿勉强撑着身子，他摸索着拉住缰绳，反复几次，终于爬了上去，整个人趴在马背上，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鼻腔中哼出了一句：“驾”。
“小千，我回来了。”
“敬之，你终于回来了！”
“小千，我没有骗你，我们摘到了雪莲。”
同袍从马背上爬下来，昵了一眼冰凉的城门和张玄觉离开的背影，摘下那冰冷的面具，含情脉脉的望着她汪汪泪眼，下意识的将渗着血的手在身上蹭了蹭，才轻轻抚摸着日思夜想的面庞。
“小千，我好想你。”
说着肺腑的思念，同袍笑着将她拉入怀中。此行天山，凶险万分，若非是挚友在侧，爱人于心，哪怕自己的意志坚如磐石，也是断断坚持不下来的。
“敬之，你受苦了。我扶你上马，咱们赶紧进城找个大夫给你看看，你这黑色的衣服我也看不出你受伤了没，你……”
“别急，我没事，看到你，我哪儿都不疼了。”
同袍扯出一抹温柔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支通体青白色雕着山茶花的玉簪，温柔的插进她的发髻间。
“我想着，出门一趟，总该给你买个礼物的。又不知道你会喜欢什么，就挑了这个。你不嫌弃吧。”
“说什么傻话，我嫌弃什么。我连傻乎乎、笨兮兮的你都不嫌弃，还会嫌弃你的礼物吗？”
扑进他的怀里，千秋一落下泪来，只是这次的泪水是幸福的，她感受到了敬之的爱，那笨拙的、卑微的疼爱。
将他扶上了马，任由清风吹干面上的泪痕，千秋一牵起缰绳，看着敬之那疲惫却仍旧倔强不肯闭上的双眸，心中流淌着暖流。
“坐好了，敬之，咱们回家！”
“嗯。回家。”
自将军府出事后的很多年里，同袍总是拒绝提到“家”这个字，或许是因为心中仇恨太深、又或许是伤的太重，总归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家早已在那片素缟中荡然无存，只是没想到，今日，当这个字从爱人的口中说出，竟然是这般温婉动人、暖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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