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玉堂与洵(2)
声声震雷响破山河,呼嚎的风凌厉的吹打着万物,细矮的树木在风中摇曳,被风吹折的树枝摇摇晃晃,似乎正用尽全部力气挣扎着,以卑微的幻想期冀不会坠入浑浊的泥潭。
轻薄的白衣被雨水沁湿,紧紧的贴在身上,感受着冰冷的雨滴落在肌肤上真实的触感,陈玉堂挺直脊背、负手而立于城墙之上。
疾风吹起凌乱的发丝,远远看着有些狼狈,但凑近就会发现,那白皙的面色从容镇定,安静的淋着雨的他,只是看着空荡荡的官道,看不出任何情绪。
“玉堂,雨夜是偷袭的好机会,但是机遇和挑战是并存的。”
夜色漆黑,耳边回荡着家主的谆谆教诲,手指随意的在城墙上敲打,埋伏的先头部队没有按计划出现,也始终没有消息传回来。
他知道安贞不会回来了,二川城也一定会丢,所以这一席白衣是他给自己准备的丧服,祭国、祭情、祭友、祭过往,更是祭自己。
“小洵,横刀立马,血战沙场,当年的我们,终究生生变成了我和你。”
发丝上的雨水滑落入眼,他眨了眨模糊的视线,仿若眨眼间又回到了那个祥和的将军府,但回忆是短暂的,他看着无论如何挣扎终究落地翻滚的树枝,凄凉的弯起一个笑容。
他知道自己与孟洵对战绝无胜的可能,但将军守国门、纵死不降是家主耳提面命的教诲,自己不能忘,也不会忘。即使,秦勇昌这个国君不会死社稷,自己也要死守国门,就像先家主一样,纵死不降!
这是军人的气节。
轰隆隆的雷声伴着闪电划破天际,秦国京都临安的王宫中,秦勇昌听着曼妙的乐曲,左拥右抱着歌姬,骄奢淫逸之风丝毫不减。
午吉昵着宴席左侧首席的空位,俞褚已经称病十日不肯上朝,自己遣去的御医都被他悉数赶了出来,这一次,他怕是对王上彻底失望了罢。也对,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刀斧加身也面不改色,不该为了这样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人自我折辱,哪怕这个人是当朝的王。
“午吉,午吉酒没了,再去拿酒来!”
“是,王上。”
“等一下。”
醉醺醺的秦勇昌想要拉住午吉的宽袖,却一个重心不稳栽到了地上,堂内的大臣见王上如此,连忙起身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王上的窘态。只有午吉,俊俏的面上仍旧云淡风轻的挂着温和的笑容,他转过身来,轻柔的双手穿过秦勇昌的下腋,将其扶起。
“王上醉了。”
“孤没醉,孤清醒的很!”踉跄着身子瘫坐在王位上,他开怀一笑,随即指着大臣们骂道,“别以为孤不知道你们都是怎么想孤的,你们都觉得孤是个糊涂蛋、是个昏君,甚至不配坐在王位上!”
“臣等不敢!”
“你们当着孤的面自然是不敢的,但背对着孤呢?别以为孤什么都不知道,孤不傻,孤才不傻呢!孤只是……孤只是不想打仗。”秦勇昌摇晃着身子站起来,一脚将旁边的歌姬从台阶踹了下去,“孤也不想沉迷美色,可孤没办法啊!孤害怕,孤就是害怕!孤害怕……”
“王上醉了,诸位大臣还请先行退下。”
就算秦勇昌再昏庸,他终究是一国之主,午吉虽是奸臣却也懂得要维护国主颜面,当即下了命令。诸位大臣磕头如捣蒜并信誓旦旦的发誓一定将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才小心翼翼的躬身而退。
“孤没醉,午吉,孤没醉。”
“大王没醉,午吉知道大王没醉,大王只是心里苦。”
“对,孤心里苦,好像那黄连入了心,苦啊!”
秦勇昌扑进午吉的怀里,如孩童一般颤抖着哭泣,他很想嚎啕大哭,但多年来的隐忍使得他即使在醉酒的状态下也只能咬紧嘴唇,默默流泪。他知道自己不是父亲所喜欢的储君,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合格的君王,但自己就是副样子,生来如此,又能如何?
而且,当王上好累啊,看似生杀大权在握,但又处处身不由己。有时候他甚至回想,如果说秦国若真的在自己手中覆灭了,自己是不是就能解脱?
“午吉,孤好累,孤真的好累。”
淅淅沥沥的小雨越来越急,敲打着门窗、敲打着心底那紧紧锁在囚牢中的记忆,那些记忆如洪水猛兽,一旦打开,终将覆水难收,害人害己。
这场雨持续了半个月,当天边出现了绚烂彩虹之际,独骑而出的孟洵与城墙上的陈玉堂对视着,交汇的眼神充斥着哀伤却又无一词相言,半晌,又一齐看向五彩缤纷的彩虹。
这道彩虹似乎是冥冥之中为两人搭建和善的桥梁,可两人都很清楚,这段持续了二十年的感情,没有因时间搁浅,却终将在殷弘的血色中破碎。
“玉堂!”
“小洵!”
如往日般高声唤着对方的名字,视线似定格在对方身上,又似要将所有的情谊倾泻,二人对视着、笑着,最终,却只能双双转过身去,回到自己的阵营。
已经离开的孟洵又掉头奔了回来,勒着缰绳,他看到那个本该下了城墙的男人也重新站在墙头,会心一笑。
“玉堂,今晚子时,川江畔,我等你!”
“好!”
忍着眼眶的泪水,陈玉堂笑着吼出,他转过身去擦了擦夺眶而出的眼泪,再次转首,视线中的孟洵仍旧真诚的盯着自己,只是他比自己要坦然,并没有擦去面上的泪痕。
从清晨到黄昏,时间渐渐滑过,两人就这样一个城外、一个城上的看着对方,不再言语,却胜似万言。
“小洵,回去吧。”
“你会来的,对吗?”
“会!兵者诡道,但我从不骗你!”
重重的点着头,孟洵一步三回头的望着城墙上不住对自己挥手的陈玉堂,自己明白他坚守的是什么,虽然不解,但除了尊重也别无他选。
回到军营,孟洵就将自己关在营帐里,里面传出阵阵哭泣与狂笑,没有人敢上前去探查总是云淡风轻的副帅是怎么了,就连秦怀山都只是选择坐在他的帐前不去打扰,旁人就更没有胆量去碰钉子。
二川府的陈玉堂盯着一直用黑布包裹的一件红色衣衫,那是自己及冠之年家主送的,说是可以讨个好彩头,还有那羊脂白玉的冠,也是家主亲自挑选,自将军府出事这么多年一直再没有碰过,不是害怕触及过往悲伤的记忆,而是害怕碰坏了就再也没有了念想。
“将军,今天……穿这个吗?”
“嗯,穿这个。”
“奴才帮……”
“别碰。”
陈玉堂宝贝的将衣衫护在怀中,如对待爱人一般轻轻抚摸,面上流露出的是不谙世事的少年才有的青涩笑容。
“这件衣服,我要自己穿。”
看着铜镜中已经苍老的自己,陈玉堂特意将蓄了多年的髯剪掉并仔细的刮了胡茬。红衫玉冠,配上黑色的长靴,他微微一笑,轻轻触摸镜面,镜中的容颜似乎正与年少的自己重叠。只是他也明白,年少过往,再也回不去了。
“将军,您今晚真的要去吗?”
“为何不去?”
“那孟洵善诈,万一他设伏……”
“小洵不会的。”
“人心隔肚皮,尤其对方可是孟洵,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孟洵,将军您……”
侍从看着他仍旧平和的神色,本想再说些什么劝阻,但主子显然已经做了不可更改的决定,不论自己说什么也不能改变他的想法,便只好默默的闭上了嘴,躬身退下。
当陈玉堂如约来到川江畔的时候,孟洵正一袭白衣斜躺在草地上,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回眸一笑,仿若当年初见的模样。
“小洵。”
“玉堂,来,坐!”
哭过之后浓重的鼻音是如何也掩饰不掉的,孟洵索性就大方的面对,弯起红肿的双眸,拍着身边的土地。视线里,红衣飘然,笑意盈面的陈玉堂如当年一般,翩翩仙姿,玉树临风,还是那个从画中走出来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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