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西下平江（13）
悬崖峭壁的山洞中些许阳光照进，漆黑的角落里不时传来“噗通”、“噗通”的声音，传出书信后的张玄觉一直在努力靠着自己的力气站起来，但尝试几次都失败了，当他挣扎的爬到洞口的时候，能够清晰的听到悬崖上有兵刃碰撞泥土的声音，他不知道那是秦军在搜寻同袍的同伴还是在照例巡逻。他只知道，秦军的这般举动，自己的这副该死的模样很难不声不响的爬上去。眼看着天已经大亮了，同袍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为此他心急如焚。
沉思之间太过疲累的张玄觉睡着了，没有睡实的他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声响，就在一个白色身影飞入山洞中的瞬间，他高举已经抽出匕首自卫，在看清对方那张逆光而来的笑脸时，眼泪却不争气的滚落下来。
“师弟，莫哭，我在。”
没有往日的嘲讽与讥笑，木玄空快步来到他身边，心疼的将其揽入怀中，紧紧的抱着。
“师兄，你怎么才来啊。”
“师兄来晚了，对不起，别哭了，乖。”
探着他的脉搏，确认没有致命伤患，才将提着的心落了下来。多年来，虽说道观中有师傅和诸位师兄，可却一直是两人在对彼此的争斗中相依为命。
“谁哭了，我这是眼睛里进沙子了，还不是怪你，你刚才进来带进来的。”
尴尬的擦拭着眼泪，张玄觉如儿时一般嘴硬的否认着自己的脆弱，他没有问木玄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正如当初来冒险的时候也拒绝他的帮助一样，不去干扰他的人生，是自己这个做师弟能给师兄最好的尊重。
“我看看你伤在哪里？”
“其实……也不是很严重，一个脚踝断了，一个腿骨断了，左臂旧伤复发而已，然后右手……如你所见，露骨了。”张玄觉耸耸肩，无所谓的挑了挑眉眼，“师兄，你神医在世赶紧先把我的骨头接上，我还得去救同袍呢。”提到同袍，他的神色暗淡下来，咬紧下唇，半晌才道，“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我差点儿掉下去，是他用腰间的绳子，硬是咬着牙、挂着我一点点爬上来的，也是他，主动暴露了自己保全了我，师兄，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欠了他很多很多，多到今生今世都还不完了。”
木玄空没有接话只是蹲下身来仔细的摸着他的左臂，确认是脱臼而非骨折，在张玄觉的话音未落已经将其复位，视线中他龇牙咧嘴的努着通红的鼻子，惨白的嘴唇张启不知要说什么狠话，顺手掏出怀中尚还温热的包子塞了进去。
木玄空的手按在张玄觉的头顶，那是年少时他阻挡自己蛮干的做法，已经时隔多年，仍旧觉得十分亲切。张玄觉盯着师兄仍旧落寞的眼神愣了一下，随即狠狠的咬下一大口包子，他笑的像个孩子，眼泪却和着包子一起被咽下。
“胳膊是脱臼，不难医治疗，但腿和脚踝我没办法妙手回春的立竿见影，我的建议是，你回军营去休养，不要拖我后腿。”木玄空的声音不温不火，眼神却坚定不容拒绝，“当然，你也可以自己努力爬上去，但怕是你刚露头，上面的秦军就准备好天罗地网将你活捉，届时就算你想着跳下去一了百了，肯定也没有这个机会。”
“师兄……”
“师兄不是用来坑的，也不是用来听话的。你若听我的，我自会帮你，但你若执意妄为，恕难从命。”
说着木玄空就往洞口走，张玄觉知道他平日里虽然遗世独立的淡然模样，但却是个十足的倔脾气，若不及时服软他肯定不会再理自己了，便连忙抓住他的袍角，讨好的咧着嘴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师兄，我跟你回去还不行吗？回去，咱们现在就回去！”
“别跟我耍花招。”
“哪儿敢啊，师弟什么时候打得过你？”头摇成了拨浪鼓，张玄觉乖巧道，“师兄，咱们回去吧。”
木玄空明知师弟会妥协，但还是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引得张玄觉就差三跪九叩求他原谅才勉为其难的应下。
“师兄，好师兄，求你了。”
“好吧。”
深深叹了口气，木玄空蹲下身来，擦了擦他嘴角的残渣，就在张玄觉已经撩起袍角给他擦手的时候，木玄空却只是默默的将他抱在怀里，微微一笑，如来时一般，顺着崖壁，潇洒而落。
张玄觉一直都知道木师兄的轻功好，与师傅不相上下，但从来不知道竟然好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这种自己都没办法克服的悬崖，对于他而言竟然如若横踏平地，真是让人震惊。这般看来，他的轻功已经在师傅之上了。
“师兄，早知道就让你来爬了！”
“不涉朝政、不涉党政，我跟师傅发过誓的。”抱着他一步步的朝前走，木玄空缓缓道，“谢谢你尊重我。”
“你这么一谢，我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挠挠头，张玄觉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乞求道，“师兄，要不你发发慈悲，送佛送到西，带我进城吧，我去救同袍，他还在等我呢！”
“青浦城半年前已经禁止男子入城了，你们去了那么多探子都是有去无回，你这个狼狈相若是去了，除了送死还有第二个结果吗？”
“那我也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在城里吧！”
“少跟我这耍狠，你进不去城里，我也进不去，不过好消息是，眼下千秋一这个女眷已经去了，至于你，老实跟我回去。”木玄空冷冷的昵了他一眼，“我说过，别跟我耍花招，否则，我能救你，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废了你！”
感受到木玄空眼神中的杀意，张玄觉连忙闭上嘴，自己才不想落到他手里，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就是死也绝对不要再尝试第二次！
冷风钻进脖颈中，张玄觉裹紧了身上破败的衣袍，想着同袍最后的笑容，那是甘愿赴死的决绝，此刻的他会不会已经……不敢再想下去，喉咙却不听使唤的翻滚着担忧：
“师兄，你说同袍会不会已经死了……”
“我出来的时候，还没有。”
“你怎么知道？”
“别乱动。”
冷眼扫过张玄觉的脸，木玄空没有多余的话，他已经老老实实的抱紧了自己的脖子，虽然眼中满是急切，口中却不敢再多问。
“我猜的。”
木玄空的话一出口，张玄觉热起的心脏再次跌入冰窖。是啊，但凡副帅有一丝办法，又怎么会让千秋一去冒险呢！可是同袍，你可一定要挺住啊！等我回到军营，稍作休整就去救你！
冰冷的风夹杂着积雪吹拂在脸颊上，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左脸，千秋一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青浦两个字，心头压着的巨石越来越重，她只能靠着深吸吐纳才能保持冷静。
“你，过来！”
守门的秦军每个人都持着不同的画像，对往来的每一个人都谨慎的筛查，包括老弱妇孺，一个也不放过。虽说已经设了三道关卡禁止男子入城，也难保有敌军混进来。千秋一颤巍巍的环顾着周围的妇女和小孩，裹了裹头上的粗布，故作紧张的小跑着来到第一个士兵面前。
“把脸上的布拽下来。”
“官爷，小妇的脸被丈夫打坏了，丑的很。”千秋一唯唯诺诺的拽着粗布，恳求着，“求官爷，我这家丑不想外扬。”
“少磨磨唧唧的，你自己不扯，我就当你是叛军，拖出去喂狗!”
“别，别！我拽，我拽下来就是了，我丈夫脾气不好，家里还有一个两岁的娃等我回家呢，若我死在外面，娃肯定也活不成了……”
“嘶！”
絮叨间，千秋一拉下了头上的粗布，秦军看着她那向外翻着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除了觉得丑更多的是对那还往出冒血的猩红觉得恶心。
“真恶心！赶紧放她过去！”
“谢官爷，谢官爷!”
重新将棉布粗糙的裹在脸上，千秋一盖好头上的粗布，点头哈腰的挎着篮子在众人异样的眼神中尴尬的走进了城门。
“等等！”
“前面那个烂脸的！”
“叫你呢！”
“官爷，您叫我？”
被进城的妇女好心拍了拍肩膀，千秋一回过头来，在众人的注视下装傻的指了指自己，扯出一抹既恐惧又胆小的笑容。
“你的篮子里是什么？”
“回军爷，是鸡蛋。”
“你要卖几个钱？”
官兵撩开盖在鸡蛋上的粗布，捻起一个对着阳光的方向看了看，又瞥了一眼惊慌失措的千秋一，冷冰冰的脸上挂着一丝羞涩。
“你放心，我不抢你的鸡蛋，我媳妇坐月子呢，我想给她整点鸡蛋补补，我刚才看你拎着菜篮子好像很吃力……果然有很多鸡蛋。”官兵将她拉到一旁，尴尬的挠了挠头，“城里鸡蛋少，你反正也要换钱，能不能卖给我？”
“可以，可以的官爷！可是换了钱，我还要给我娃买几幅汤药，所以……”
“我不是赶你走，你把鸡蛋卖给我，该干嘛干嘛去，别误了城门落锁的时辰就行了。”官兵一听她肯卖鸡蛋，连忙眉开眼笑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鸡蛋一文钱一个，我看你这差不多四十个，你说你要给孩子买药，这有二两银子，你拿去吧。”
“这……这万万使不得的，官爷，使不得的！”
“拿着吧，兵荒马乱的，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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