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西下平江（17）
空气中流动着阴诡的硝烟味道，霍刀为了不被孟宇偷听，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礼丞司的所有狱卒都换成了自己的手下，她不知道这个白飘飘的少年是什么来头，但能够轻松自在的进入礼丞司入无人之境，显然不是个小人物。她脑海中回想着那个杀陈云于无形的道士，将眼前这个少年与之重叠，紧紧握着长剑，心中暗暗盘算着双方的胜负率。
“哟，想打架？不过我今日没空，裳儿还在等我吃饭呢，改日吧。”木玄空淡淡道，“同袍，走吧，这儿这么臭，你还舍不得？”
视线里白衣男子转过身来，自己甚至没有看到他的双脚移动，便轻易的躲开了自己的威胁，霍刀忍着惊愕，故意向前走了几步将剑刃转移秦同袍的心口处，双眸中的神色更加冷漠，大有随时鱼死网破的决心。
“霍元帅，杀了孟宇对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同袍目不斜视的对她笑了笑，“杀了孟宇，七日内我必归还颍州，咱们就算正式结盟。日后燕国土地，我八你二，陈国土地，尽归魏国，如何？”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燕国土地的瓜分过于不平衡，霍刀本不想答应，但一听陈国土地尽归魏国便也没有再计较，毕竟陈国领土于燕国而言，不小反多几个城池，对于谈判而言，魏国赚了。但是，诡诈乃兵家常事，谁都不会真的信任自己的对手，即便此刻，两者是握手言和、笑意盈盈的盟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即使立字为据、签字画押，我若想反悔，不也是一张嘴的事儿吗？”同袍拦着千秋一的腰身，轻轻笑道，“此刻虽于我而言是城下之盟，但于你和魏林来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霍刀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但笑容中却透漏着危险的男人，如今燕国于联盟三心二意、陈国死守城门闭口不提联盟一事，而秦勇昌那个糊涂蛋一心想着划江而治根本就不想打仗，而且他的王后是燕国公主，就算结盟也定是更倾向于燕国，自己确如他所言，没有更好的选择。
两下对峙间，同袍已经巧妙的扭转乾坤，他温柔的环着千秋一的肩头，宠溺的昵着那红红的眼眸，俯下身落下一个吻在眸子上，心口仍旧因她的伤而疼痛。
“好吧，我信你，从今日起，魏国与你结盟！”
“如此，就劳烦魏君好生照顾花家和千秋府了。”同袍淡淡的戳穿她的后招，“花家老太君若有什么闪失，千秋府若有什么不测，同袍也难保自己的誓言不破。你知道的，我，可不是什么十足的君子。”
轻哼一声以表回应，霍刀将长剑回鞘，闪开身子让出一条路来，同袍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瓶生肌膏递了过去。
“同袍猜测会在这里见到元帅，所以特备此薄礼。”
“这是什么？”
“生肌膏。你的眼睛我和蔺将军都深表遗憾，可惜世间凡人无数并无神医临凡，但霍元帅眼睑旁的疤痕还是可以化解的。此膏是以天山七色雪莲制成，蔺将军表示无论如何，也要交到你手里。所以，我和他都随身携带。”
“我能理解为，打一巴掌给一甜枣吗？”
接过生肌膏，霍刀打开闻了闻，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她确信秦同袍不会在其中下毒，因为作为一个真正的将门之后，他还不屑于此等卑劣手段。
“也不算，毕竟虽说战场凶险，但蔺桡也真没想过会刺中你的眼睛。”
“罢了，刀剑无眼，他若不伤我，那样的局面，我也一定会杀了他。劳烦转达给蔺将军，日后若有机会，霍刀定当再次讨教他的刀法！”
露出豁达的笑容，霍刀虽是个善于攻心之人，但她从小饱读诗书也确有着一般女子难以匹敌的宽大心胸，就算是男子，当今世上有她这等就事论事心胸之人也是屈指可数的。
“秦将军，请！”
“敬之，能走吗？要不要……”
“无碍的，孟宇虽动了刑，但也还好。”同袍故意隐瞒了双手的重伤，笑着蹭了蹭她的额头，“傻丫头，比起我自己，敬之很担心你的脸。”
“那你会因为我的丑陋，而嫌弃吗？”
“说什么傻话，在我心里，你是最美的。”
“堪比什么？”
“堪比所有浮华。”
千秋一虽笑着，但同袍还是看出了那笑容背后的悲伤，她眼神中的落寞尽数如锋利的刀扎在心口，他郑重的盯着那盛满期待的双眸，一字一顿道：
“我秦同袍爱一个人，可不只爱一副无趣的皮囊。我认定了你，这辈子就是你，哪怕你是个奇丑无比的人，于我而言也是世间天仙。”
“希望你能记住今日的话，日后佳丽三千的时候，还会念及这番情谊。”
“有了你，还要旁人作甚？”
“好了吧？你们俩打情骂俏、情意绵绵也分个场合好不好？裳儿还在等我回去吃饭呢！”木玄空想着自己出门前裳儿落泪的模样，又急又恼，不悦的翻着白眼，“拜托两位大哥大姐，走吧！当心那位反复无常的爷反悔了，再把我也折在这，到时候可真的只能等蔺桡来救了！”
对视而笑，千秋一扶着同袍乖巧的跟在木玄空身后，只是走到牢狱门口的时候，将还在昏迷的陈闯绑着由木玄空扛了回来，而后来千秋一才知道，自己好心解救的狱卒并不是一个无名之辈，他的母亲是孟家不受待见的庶出，也就是孟宛绵和孟洵的堂妹，他的身上也流淌着孟氏的血液，怪不得千秋一初次见他就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原来这个叫陈闯的，眉眼间竟有一丝像敬之。
“同袍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哎呀，真是世尊开眼，世尊开眼！”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原本躺在床上休息的张玄觉拄着双拐，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同袍的营帐，他拨开挤在门口的众人，以拐杖为支点，跃到床边，一屁股将床边的花木云挤了下去。
“同袍，快让我看看伤哪儿了？严不严重？除了手还有哪里？胸口这是怎么了？是烙铁吗？谁烙的，等我好了，看我不扒了他的皮给你烤串吃！”
木玄空看他撸胳膊挽袖子的样子，憋着笑，自觉的接下他的双拐，随后扶起花木云，两人均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都不严重。”
见他昵了一眼千秋一，张玄觉心领神会的装出一副信服的模样，但也正因他的掩饰让自己更加清楚他的伤绝对不是“严重”二字能形容。
“你放心，我张玄觉说到做到，等我好了，一定扒了孟宇那老小子的皮，给你报仇！”
“好。”
同袍看着张玄觉生龙活虎的样子，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落地，他用缠满棉布的手轻轻的蹭了蹭他嘴角的淤青。
“怎么弄的？”
“还能怎么弄的，兔崽子师兄打的。”
撇着嘴告状，张玄觉昵了一眼木玄空，委屈的吸了吸鼻子，余光中见木玄空修长的手指摸着银针包，连忙闭上了嘴，讨好的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师兄，你别动怒啊，气大伤身，咱们心平气和的……”
“没空与你叨叨叨的。还有你们，都出去吧，让他歇歇。”
木玄空将银针包收起医药箱里，转身将一直守在旁边的同裳抱进怀中，宠溺的捏了捏她通红的小鼻子，疼惜的任她环着自己的脖颈将眼泪滴落。
“大哥，裳儿去给你炖药！”
“乖丫头。”
“你们俩絮絮，我去厨房给你炖骨头补补！”
张玄觉很想留下来陪着同袍，但也明白眼下是同袍与千秋一好不容易的独处时光，便捞过拐杖，拉着依依不舍的花木云离开了营帐。
虽然花木云从头至尾片字未言，但谁都能感受到他对千秋一的担心，据说千秋一离开军营的那一刻始，他就站在她离开的地方一直到她又回来，不吃不喝不睡不坐。
张玄觉虽是光棍一根，整天笑嘻嘻的示人，却也是爱过的，所以能深刻体会那种爱而不得的痛苦，而拯救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眼不见为净。
“木云，走，我陪你喝两杯。”
花木云扶开张玄觉落在肩头的手，他瞥了一眼房内千秋一纤瘦的背影，脑海里浮现出初次相见的场景，嘴边浮着笑意，眼角却红润的噬着泪水。
小一，我该怎么办才能让你天真烂漫一生，我该怎么办才能护着你，又护住你的家人？小一，我可以拼尽全部，可是……
“我有珍藏的好酒，你不试试？”
“不了，我去给小一炖药。”
众人散去，千秋一搬个矮凳坐在床边，她看着同袍额头的细汗，双手露骨、皮肉尽损，即使大家都说着漂亮话安慰他，更多的是在安慰自己，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样的伤，纵使木玄空也很难保证万无一失。
“敬之，疼吧？”
“傻丫头，不疼的。有你在身边，一点都不疼。”
“骗人，骨头都露出来了，还不疼。”千秋一的鼻尖再度酸涩，她努力的微笑着，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敬之，我已经不是孩子了，疼和不疼我还是能区分的，你不必骗我。说实话，若你能坦荡些，我心里还好受一点。”
“你别哭，我疼，我疼还不行嘛。”
同袍情急之下，骨头直接戳到了千秋一的眼泪，触碰之间他的额头立马布满了黄豆大的汗珠，一张原本苍白的脸瞬间惨白，蚀骨的疼痛使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但他还是本能的扯出一个笑脸。
“敬之，若我再厉害些，就能帮你分担的多一些。”
“你厉不厉害，都是我的心上人。就算你变得比蔺桡还厉害，也是在做你自己，做你向往的那种顶天立地的英雄，你在为天下筹谋、为百姓征战，而不是为我分担。就算有一天我死了，你也要继续战斗下去，为了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为了……”
“我不要你死，就算你说的都对也不行。”
感受着她掌心的温热，视线里是她焦急又生气的娇憨，眉眼轻弯，同袍将吻痕落在她的掌心。
“放心吧，我要一直保护你，不会轻易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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