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西下平江（37）

自十四年前平江城一战，守将秦长玉与夫人孟宛绵以自杀的方式换取燕陈两国联军对城内瘟疫百姓的救治，君王秦勇昌因害怕秦国西大门和北大门失守后两国继续攻城掠地便依仗与燕国的联姻关系，主动将平江城交给燕人统治，并以不顾平江城百姓死活的方式，换取了他自认为的一时和平。

        燕人属异域，民风、政令、管理方式等都与秦长玉治理时的宽和仁善有着天壤之别，十余年来平江城的百姓苦不堪言。

        燕人刚刚接管的时候，燕驰尚能施以仁政安抚，尽管如此，百姓们为了抵抗燕国的统治，死伤不计其数。后来，燕驰被调回国内，燕国仍旧任用武将，新上任的武将残掠，烧杀抢夺无恶不作，一时间生灵涂炭。再后来，朝中不知为何派来一个文官分了武将的大权，百姓们才算有所喘息的机会。

        当他们听说秦长玉将军的长子已经率兵起义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城池的百姓比他们还期盼着起义军的到来。

        有着前几次起义被镇压的失败经验，他们更加谨慎，私下暗暗将近万人的壮丁联合起来，只等与起义军里应外合，而他们的首领是个叫秦恩的十五岁少年。

        秦恩有着如女子一般的圆鼓鼓的杏眼，时时刻刻都含着笑意，看起来十分友善，说话的声音软软的，像吹弹可破的糯米丸子，十分讨人喜欢。他是当年将军府中马厩中专门给秦长玉喂马的仆人秦崇之子。

        秦崇当年为了保护家主夫妇的尸骨被当众乱棍打死，只留下一个尚在年幼中的儿子，就是秦恩。他的夫人柳氏在目睹了丈夫被活活打死且被挂在城墙暴尸三日后，隐忍着万般恨意，深夜趁着燕军守卫更替的时候，带着儿子逃离了将军府，隐藏在市井中。

        虽刚强果断，但当年才十几岁的她因家破人亡的痛苦日日哭泣，那双水灵的双眼早已哭瞎，如今刚刚三十岁出头的她早已不见当年秦长玉亲口夸赞的俏皮精灵，反倒像个老态龙钟的老媪。纵使这般，柳氏也没有自怨自艾，而是日日教育儿子牢记国仇家恨，子子孙孙，代代相传，有朝一日定要报仇雪恨。

        秦恩骨子里流淌着爱恨分明的血液，他表面是平江城内的贩夫小贩，继承了母亲的机敏和父亲的仁善，加之母亲的教育与熏陶的他，游刃有余的混迹于市井与官衙两方面，虽年少却十分受众人的拥戴。

        初春的和煦阳光下，叼着枯草的秦恩躺在护城河旁的草地上，翘着二郎腿，膝盖上巴掌大的补丁随着晃动的腿一摇一晃。他听说起义军已经攻下了青浦城和礼云城，眼下正朝着平江而来，心里是说不出的激动。可是该如何与少爷取得联系里应外合却难住了他。

        燕狗看守严格，城内百姓不能轻易出城，往来信件也要被严格审查，自己能到护城河外来闲逛还是因为承诺来抓鱼送去县衙才得到的恩准。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能到护城河，已经是自己能走的最远的距离了。

        “哎！真是为难人，小爷我机灵聪慧，竟然也有被难住的一天！哎！哎！哎!”连着叹了三口气，秦恩拧起眉头，“也不知道少爷他们眼下走到哪里了？又有什么好的攻城计划！”

        “嘿！秦恩，你叨叨咕咕的在说什么？”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笑靥，秦恩猛的将口中的枯草吐到她的脸上，像见了鬼一样的窜的老远。他慌乱的抱着护城河边的老柳树，探出个脑袋来，小心翼翼的看着这个有着异域样貌的女子。

        “你，你，你，你干嘛！”

        “我，我，我，我不干嘛呀！他们说你又来抓鱼了，我就来看看你抓了多少！果不其然，将偷懒的你抓个现行！”环着双臂，少女得意的扬着眉毛，“秦恩，你说你这么偷奸耍滑，我阿爹为何还会信任你呢？”

        “我，我哪知道。徐老爷是看我老实呗！”秦恩昵着县衙老爷的小女儿徐星煦，撇了撇嘴，“左右不会是看上我当女婿！”

        “你说你这个人，为何总是要刻意刁难？”

        “我刁难谁了？”秦恩轻哼一声，“我一个下等人，敢刁难谁？我麻烦你摸摸良心再说，好不好！”

        “秦恩！”

        徐星煦被他那句‘下等人’气的直跺脚，他明明知道自己喜欢他，阿爹也明里暗里刻意太高他的身份，还故意以下等人的身份来拒绝，岂不是在打自己和阿爹的脸嘛！

        “那个徐小姐，你要是没什么要吩咐的，我可要去县衙送鱼了。”指了指刚刚躺过的草地上的鱼篓，秦恩略带嘲讽道，“太阳就快落山了，再不回去你是没事，我可是要挨揍的。”

        说罢也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秦恩跑过去捞起鱼篓逃一般的朝着城门口跑去，气的徐星煦恨不得抓他过来扒皮抽筋。

        “秦恩，这才晌午，太阳哪有那么快落山！”

        身后传来徐星煦愤怒的声音，抱着鱼篓的秦恩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在县衙打听起义军的消息无果，秦恩便趁太阳缓缓落山之际，拎着县衙徐大人赏的鱼，轻手轻脚的推开了家中的柴门，还没等他唤上一声阿娘，藤条已经准确无误的落在的了身上，疼的他一蹦三尺高。

        “阿娘，干嘛呀！”

        “干嘛？你这一天又跑哪里野去了？刘婆婆说看你拎着鱼篓出城了！是不是又给那群燕狗抓鱼献媚去了？我平日里是怎么教育你的，就是饿死也不许给燕狗卖命！”

        柳氏气的一把扔了柳条，胸口剧烈起伏的她有些头晕，秦恩见状连忙将鱼扔进不远处的木盆里，快步扶住了母亲。

        “阿娘，阿娘你别动怒呀，孩儿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这是逢场作戏，不是给燕狗卖命。你又何必生气呢！再说你打我就打呗，你把自己气坏了，谁能赔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娘亲啊？”

        “秦恩，你别以为娘眼瞎心也瞎！你跟娘发誓，这辈子都不许娶那个徐星煦，再喜欢也不行！”没有听到儿子的回应，柳氏急的连连拍地，“发誓，发誓啊！她是燕人，跟咱们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难道你还要娶一个仇人为妻吗？你忘了家主是如何死的？也忘了你爹是如何被活活打死的吗？恩儿！”

        “阿娘！”

        秦恩不知道该怎么和阿娘解释，秦人里有好人和坏人，燕人里也是好人的，徐星煦和她父亲就是好人，不管自己会不会与他们结了亲，也改不了这个事实。

        “恩儿！发誓！”

        “阿娘你别动怒，是恩儿错了，恩儿发誓，我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娶徐星煦为妻的，绝对不会忘了家主和阿爹是如何死的，阿娘，你别生气了，恩儿错了，恩儿去阿爹和家主的灵位前跪着，好不好？好不好啊阿娘。”

        “恩儿啊，娘不是逼你，而是家仇国恨，不共戴天，你是秦家的孩子，哪怕是家仆之子也要秉记！秦将军当初是为了全城百姓主动赴死，他的两个儿子也是死里逃生活过来的，你要记住，你爹是秦家的家仆，你也是！你的责任是要尽心尽力的辅佐少爷们，而不是与仇人的孩子白首恩爱。”

        柳氏颤巍巍的手抚摸着儿子干瘦的脸颊，再次落下泪来，她知道自己这样给儿子加重责任不是一个合格的娘亲，但国仇面前，再提小我岂不荒唐！

        秦恩感受着母亲的恨意与愁苦，余光中是徐星煦慌乱跑开的背影。心头一沉，也不知道她听到了什么、听到了多少，但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及过自己和母亲的燕狗言论，或许也正因为她知道母亲对燕人的仇恨，才从未对自己说过任何情爱的言论吧。

        “我知道了娘，我绝对不会娶徐星煦的，您放心。”

        星煦，谢谢你和你父亲对我这么好，可是奈何苍天并不垂怜，我们注定是有缘无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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