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西下平江（40）

蔺山离席后，花木云遣散了众人，他与张玄觉留下来安抚洛林。直觉告诉自己，洛林不是那种牺牲兄弟的卑鄙小人，其中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

        “洛林，到底怎么回事？”

        “木云兄，从你们第一次来到朔州我就认出了兄长，但他不理我，我想他应该是经历了那样的变故后忘了我，却没想到是恨我。”洛林仰头灌了口酒，徐徐道，“我本名罗星，朔州人，兄长叫罗辰，兄弟二人的名字取自浩瀚星辰之意。我们家中是做布匹生意的，家境殷实，父母和爱，兄友弟恭，是众人羡慕的家庭。但后来，奸臣午吉当道，父亲的一首打油诗被午吉的人陷害说有造反之心，便被抄家、迫害，父亲在狱中被活活打死，母亲则被狱卒玷污，羞愧难当一头撞死，家中仆人尽数流放，我与比自己大一岁的哥哥两人，被关进了监牢。当时那个牢头看我长的好看，就说要将我卖给种地的农户当儿子，可以享福。我问他，那我哥去哪？尤记得他说是娼妓馆，我说我哥性子傲气，不能去那种地方。我就求他把我哥带走，让他去给别人当儿子，我觉得给人当儿子总好过当娼妓吧。他给我了二两银子，还给了我那家农户的地址，我一直以为他是好人。但是真没想到，他竟然……”长叹一口气，眼泪簌簌而落，他继续道，“后来我没有被卖进娼妓馆，而是卖进了戏园子，戏园子挺苦的，但师傅说只要我成为角儿就能随意出入戏园子。我太想念哥哥了，就拼了命的学。但当我终于走出戏园子的时候，已经是八年后，我第一时间就按照地址去寻我哥，但却被告知这家人南迁了。我想，南迁也好，总归活着，可是……我真的没想过那个叔叔会骗我，我真的做梦也没想到……”

        “洛枚，哭出来就好了，哭吧，木云兄陪着你。”

        轻轻拍着他颤抖的脊背，花木云对张玄觉摇了摇头，果然世事无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张玄觉却并没有像花木云一样信任洛枚的话，他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这个人的眼神深沉，里面有故事，但绝不会是这样一个惹人怜悯的故事。

        “木云兄，玄觉兄，我一直不敢认他，他与蔺将军的关系那么好，我看在眼里真的替他开心，我不想打扰他。但我不知道他恨我，不知道他受了那么多苦，他可以恨我，但……别恨罗星，罗星真的不知道，他不知道。”

        握住他冰冷的手，因为双腿还不能利落的弯曲，张玄觉只好顺着他下滑的方向随他一起坐在地上。

        “咱们去找蔺山把这件事说清楚，不好吗？”

        “他不信我。一个戏子的话，又有几分真实度呢？”摇摇头，他落寞道，“都怪我不好，不知道识人，才害他受了那么多的苦。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洛枚，你别这么想，当年你才几岁啊，哪能想的那么周全。”

        口中说着安慰的话，双眸却不着痕迹的捕捉着他的神色，张玄觉在想心里盘算着洛枚的话有几分可信度。对于他的故事，自己是不在乎的，若他的故事是假的，他的目的才是自己真正在乎的。

        “玄觉兄，谢谢你和木云兄相信我，谢谢你们。不管几岁，终是我害了兄长，是我害了他。”

        踉跄的从地上爬起来，洛枚摇晃着身子，朝着营帐的方向而去。花木云双手架起张玄觉，也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生怕他会在伤心至极之际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清冷的夜晚冷风阵阵，洛枚蹒跚的步子，突然不知苍茫天地、浩荡星辰中自己是否还有容身之地。脑海里闪过哥哥被打晕带走的场景，当初的满心欢喜竟然这般鲜血淋漓。

        “爹，娘，星儿又做错事了。星儿又错了……”

        喃喃自语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凌乱，抽出腰间的酒袋，尽数倒入口中。他仰天长笑，只是笑着笑着，便蹲在弓着腰身，嚎啕大哭起来。他的背影将天地间的风都感染的充斥了哀伤与无助，花木云与张玄觉对视一眼，裹紧了他身上的斗篷，仍旧只是摇了摇头。

        昏暗的营帐内，蔺山不允许蔺桡掌灯，他一个人环着双膝锁坐在角落中，神采奕奕的双眸此刻盛满了愤怒。他想着当初弟弟最后留给自己的笑容，那是欢畅的、欣喜的，从小就机敏的他，自然是有办法卖了哥哥求取荣耀的。

        “你弟弟把你推出来去娼妓馆，他去给别人做儿子了！”

        这是那人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后自己的手腕就被一个细如干尸的人紧紧的攥住，他的手指甲扣进肉里，那慎人又阴损的笑声至今仍在某个午夜扰的自己无法入睡。

        “山哥，是我，你别怕，我来陪着你。”

        “滚。”

        “不滚，我都瘦了，滚不动了。”

        他的声音音哑，蔺桡知道他定是又哭过了，便死皮赖脸的不顾他的推搡挤到他旁边狭窄的角落里，轻轻的伸出手臂将他揽进怀中，温柔的环着。

        “山哥，不论发什么什么事，我都在，我会保护你的。”

        借着营帐外昏暗的火光，蔺山缓缓抬起头来，盯着蔺桡那郑重的眼神，当初自己从娼妓馆逃出来，在狼山被狼群攻击的时候，他就是这般说的：不论发什么，我都在，我会保护你的。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将自己好生的照顾，虽说自己是他的仆人，但实际上自己更像是主子。

        “小桡，你会一直一直保护我的，对吗？”

        蔺山颤巍巍的声音刺痛了蔺桡的心，紧紧的握住那因为恐惧而冰凉的手，盯着他惊恐的双眸，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的，直到我死！”

        “小桡，谢谢你。”

        “谢什么谢，不过，哭过这会儿就别哭了，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蔺桡心疼的擦拭着他的眼泪，“你说过的，小桡哭起来是最丑的，虽然你长的好看，但哭起来也不美呀，对不对，山哥？”

        几乎从不会对人温柔的蔺桡将全部的柔情都给了蔺山，他不知道什么是兄弟情、也不知道什么是断袖，只知道在陈府的这么多年，母亲故去后都是蔺山陪着自己，多少个寒冬冷雨也都是他陪着自己接受惩罚。

        当所有人都讥笑自己虽空有年少英名却被父亲非打即骂的时候，也只有毫不会武功的他会帮自己抱不平。因为替自己出头，每每自己不在的时候，他被那些黑手打的头皮血流也从不吭声、从不抱怨。多年以来，在这个世界上，蔺桡不知道什么是袒护，只知道什么是相依为命。

        “山哥，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如果你不想认他，咱们就与他划清阵营，若你觉得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的话……”

        “不会的，会有什么误会？难道他送我去娼妓馆还是在保护我不成？”眼泪随着摇头而落到蔺桡的脸上，他哭诉道，“我自己的弟弟，我还不清楚吗？只是我没想到，我对他那么好，他竟然会那般待我。”

        “对不起，是我错了，以后小桡再不提这件事了。好嘛？你别哭了，我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从前有个狼，它上山寻找吃的，然后被一个少年给打死了！你说好不好笑？”蔺桡陪着笑脸，见他哭的更厉害了，连忙对着自己的嘴打了几下，“山哥，那我不讲笑话了，我扮个鬼脸吧，你看好咯，吼吼吼……”

        蔺山看着使出吃奶力气逗自己笑的蔺桡，虽然并不觉得有多好笑，还是蹭了蹭鼻子，扯出一个笑容来。

        “小桡。”

        “山哥，我会保护你的，以后谁也别想欺负你，谁也不行！”

        用最质朴的话语，陈述着最坦诚的誓言，蔺桡不管洛枚的话是不是真的，因为真相是什么，自己一定会查清楚，届时，是真是假自然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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