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平川之事（36）

“来人，送我回牢房！来人！都是死的吗！”

        门口的魏兵没有任何动作，破口大骂的张恒沉浸在漆黑无望的世界中，他不怕死，也不怕这样不死不活，因为霍刀答应过他，只要自己活着，妹妹和妹婿就不会死，所以他拼了命也要忍着。

        一一可以没有舅舅，但不能没有爹娘。

        但是，每次霍刀带来年轻的女子骗他是千秋一的时候，他仍会既欣喜又悲伤，欣喜的是终于能见到小一，悲伤的是她竟自投罗网。后来，那些女子一次次的倒在血泊之中，他又害怕，害怕霍刀带着无辜的人来送死。在自己听不到也看不到后，更加恐惧，害怕霍刀会真的当着自己的面杀了一一，而自己却不知道。

        “霍刀！你不要再杀害无辜的人了，我求求你，人家也是爹娘生养的，是可怜人！你折磨我一人，还不够吗！”

        “舅舅，舅舅……”

        千秋一抓着他的手，粘稠的血迹本无温度此刻却如千年寒冰，让人忍不住颤抖，她希望以此能强迫他不要再挣扎，可张恒就像回光返照一样，突然有了力气，卯足劲儿一把将千秋一推开，而后整个人从床上直愣愣的栽倒在地。

        “舅舅。”

        “将军!”

        “滚开！”

        胡乱的在地上抵抗着，张恒以手为脚，趴在地上缓慢却执着的挪动着身体。千秋一跪在他的身边，不敢拦、也不敢抱，只能看着他不断的朝着中门处爬去。

        “舅舅，你要去哪里。这是小一的房间，你不记得了嘛。”

        视线中是刻入骨髓的熟悉，但此刻千秋一的眼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在地上艰难爬行的舅舅，他像一条受了伤的蚯蚓，缓缓而动，所及之处，尽是血迹。

        张恒虽然失明又失聪，可他的鼻子还是灵敏的。多年来，他差人将千秋一的房间保持原样，每日都要焚上一炉她最喜欢的水沉香，假装她从未离开。而千秋府只有这一处院子焚烧水沉香，所以他醒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日思夜盼的人，就在眼前。

        “一一，舅舅不会成为你的负担。眼下，霍刀越逼越紧，我若不死，他定不会放过对你的威胁。于你而言，人质，少一个，是一个……”

        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着，张恒顺着记忆中的房间布局爬动着，他知道小一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喜欢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藏匕首、长剑。

        而那些利器，几乎都是自己带给她的战利品，她很喜欢，喜欢的恨不得日日把玩。只是可惜，她天生气力不足，下盘不稳，自己又太过娇惯，生怕她会受伤，所以始终没有学到一身好的本领。

        脑海里闪过千秋一扎马步偷懒的样子，她扎着两个小辫子，鬼精鬼灵的想要找个练习的捷径，却频频因为小聪明而下盘松动的摔倒。有一次，甚至还东倒西歪的摔进了池塘里，若不是自己发现的及时，说不定已经被淹死了。

        “一一，舅舅会在天上看着你。”

        干裂的嘴唇扬起一个慈爱的弧度，张恒笑出了声音，虽然已经没有什么气力，但那是千秋一久违的声音，她快速挪动双膝，正准备将他揽进怀里。只见一道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随之而来的，是利器落地和花木云的惊呼。

        “将军！”

        血溅三尺，迷了双眸、染了脸颊，鲜红的血液流淌满地，阵阵微风透窗而来，鼻腔中尽是腥咸。

        千秋一双唇蠕动、下颚微颤、呆楞的盯着自己不住颤抖的双手，眼前一阵漆黑，她只觉头晕目眩，忘了该如何呼吸，甚至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小一，小一你怎么样？”

        一个温柔的怀抱揽着自己的双肩，是谁？

        地上躺在血泊里的人，是谁？

        她缓缓的回过头，只见花木云的唇在不住的说着什么，自己却听不见。耳边传来的是阵阵的嘶鸣声，引得头痛欲裂。她下意识的用双手捂着头，眉头紧锁、双眸紧闭，却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只是，这一倒，也仅仅是跌倒。她重新睁大了双眸，盯着已经没有呼吸、趴在血泊之中的人。

        他是舅舅啊！

        他的神色是那样的安详，受了这么多的惊世之苦却还面带笑容。他了结自己的时候，想到的是什么？是自己吗？

        舅舅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回来看他了。不知道他是否觉得遗憾？不过，若他知道自己回来了，是否会难过呢？

        忘了该如何言语，千秋一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张恒，他的面上溅着血，原本苍白的面上终于有了血色，却又过于腥红。

        执起袖子轻轻的擦拭，却发现越擦越花，千秋一想要爬起来，可是地面侵染着血液，湿滑使得毫无力气的她，挣扎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小一，我帮你。”

        花木云吃力的蹲下身来，将她从地上抱着坐起。千秋一的身上满是血迹，面无表情，失魂落魄的挪动着双腿，吃力的将张恒抱入怀中。猩红的眼眶中，早已没有了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流出一行血泪。她呆呆的摇晃着身子，像是在哄着即将入睡的婴孩，声音嘶哑的喃喃着：

        “舅舅，解脱了，你解脱了。”

        “小一，你流血泪……我去叫大夫，我……”

        “小一什么都没有了，舅舅这般，父母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去的。”

        声音飘渺好似来自遥远的天际，千秋一木讷的看着花木云，家中的境遇，她已经心知肚明，只不过没有看到真相的那一刻，会欺骗自己努力的幻想，现在幻想破灭，是该面对现实了。

        也对，人只要活着，总是要看清现实的。

        “小一，现在没有消息说伯父伯母遇害，你别这样。”

        花木云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可有什么办法呢，他必须让小一有信念活下去。若是年少时家破人亡，尚能以仇恨填满胸膛，努力活下去报仇。但小一已经二十几岁了，这个年纪，燃起希望很难，坠入地狱却是一瞬即可。

        “木云兄，舅舅解脱了，我很高兴，我真的替他高兴，可是我笑不出来。我很想笑，就是笑不出来。”颤抖的手，拂在面上，千秋一愣道，“我想哭，也是哭不出来的。刚刚我还觉得自己有流不完的眼泪，可现在却一滴也没有。木云兄，你说我这是喜极而泣，还是悲从心来？”

        “小一，别说了。别说。”

        紧紧抱着她冰冷的身体，花木云很怕她会就这样随着张恒而去，更怕她会行尸走肉的苟延残喘。他的小一，本该是阳光明媚的少女，应该幸福百年，可如今，却成了政治的牺牲品，哭不得、笑不得。

        “木云兄，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舅舅，死在了我的闺房里。他死也不知道，我就在旁边看着他自刎。他……他……罢了，罢了。”

        “小一！”

        “我累了。木云兄，你别再拒绝霍刀了，小一现在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木云兄，我现在只有你了，你不能死，我们成婚，好吗？”

        倒在怀中的千秋一呆滞的眼神中如死灰，无波无澜，无光无亮，但又让人无法闪躲。花木云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她在如此悲痛之时，还想着如何让自己活下来，如果说在同袍赶来之前自己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希望，那自己不论如何也不能死。

        “好，我们成婚，我们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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