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平川之事（40）
人在什么情况下才叫狼狈？
是伤痕累累，还是贫困饥饿？
似乎每个人对狼狈都有不同的理解。
此刻的千秋一深刻的体会着什么叫生不如死的狼狈。
呆坐了一夜，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她既担心花木云的身体，也担心起义军会赶来营救会正中霍刀下怀，更不想听到父母已故的消息。可是一切的一切，她都无能为力，哪怕是一个笑容，都显得这么苍白无力。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她顺从的坐在梳妆台前，任由陌生的丫鬟婆子给自己梳洗打扮，今天是她和花木云大婚的日子。
是喜庆的日子。
几夜都没合眼，加上流了很多眼泪，千秋一的眼睛又干涩又酸疼，可这并不能阻碍她嘲讽闺房内的布置。原本素雅的房间内，如今入目尽是艳丽的红色，红绸遍地，霍刀真是大手笔，借花献佛的营造了个十里红妆，就连自己的小院里，也挂满了圆圆的红灯笼。
“从你生下来，爹爹每年都给你攒二十匹上好红布，这样等我的宝贝女儿出嫁的那天，爹爹就可以给你举办一场举世无双的盛大婚仪！爹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家小一，是有靠山的！”
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眉眼间闪烁着明媚的得意，他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家里做的是布匹生意，而且他还生了一双巧手。
“闺女，爹没能给你做个床作为嫁妆，等你有了孩子，爹爹一要亲手给他做个小床，特别特别美的那种！”
余光中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好像真的有一场受万人祝福的盛大婚仪要举行，她们各个穿着喜庆的衣衫，面上挂满了笑容，想来是信了霍刀的谎话。可细细想来，似乎也不算谎话。
眼前忽然闪过君灵调皮的笑容，她总是喜欢突然跳到自己面前，神叨叨的来上一句：
“小姐，我看你印堂发黑，怕是又要挨揍！”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君灵了，更没有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她是死，还是活，总归希望她不要像舅舅一样活着。
“小姐，你这脸上的疤……”
喜婆咂咂嘴，转头就重新扬起了笑容，剜出一大块的胭脂膏，也不管千秋一的想法，直接涂在了她的脸上。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张苍白又陌生的脸，真是难看。主动捻起腮红拍在脸颊，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
“这就对了！新娘子的妆要美，咱们涂的厚一点不打紧，主要是好看。这女人啊，婚仪一辈子就一次，您算幸运的，还有仪典，而且是这么隆重的典礼。多少姑娘这辈子就一顶破轿子，或者背着包袱自己就巴巴的去了婆家。”
千秋一安静的听着喜婆的话，没有搭言。她自然知道喜婆的话是真的，可是自己背着包袱走去婆家的，也不见得是不幸福。而自己的这场盛大的婚仪，说白了不过是引起义军来送死的诱饵。
霍刀自己得不到幸福，也要看着别人痛苦，她在祸害木云兄的名誉，又何尝不是把自己、木云兄和敬之的三颗滚烫心脏掏出来，扔进火堆里。
展平的眉头，再次蹙起，也不知道木云兄怎么样了。已经六个时辰没见到他了，无论自己怎么追问，魏兵都拒绝透露他的情况，真是急死人了。
“话说侯爷谦谦如玉，小姐你貌美如花，还真是良配。”
“你见过他？”
千秋一看着喜婆眉飞色舞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掩饰着担忧，勉强扯出一抹新娘的娇羞。她要隐藏自己的情绪，万一这个人是霍刀的心腹呢？自己不能再干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蠢事，绝对不能！
“见过，就在隔壁的院子里。咱们魏人的习俗，成婚前，新娘子和新郎官最少也得六个时辰不能见面，不然不吉利！”吐沫横飞，喜娘笑道，“新郎官想来是对婚仪特别期待，眼眶乌黑，想来是激动的彻夜难免呢！”
“什么？”
紧紧抓住喜婆的手，视线里喜婆的笑容僵在脸上，千秋一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反握她肥白的手，轻轻拍了拍。
“侯爷也真是的，多大人了，还像个孩子。辛苦你了。”
“嗨！小姐这话就见外了，能给侯爷梳妆，也是小人的福气。毕竟，侯爷的容貌，真是人间难得一见的俊俏！若非亲眼所见，我还真不信世间还有这等神仙绝色的男子！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风范。”
喜婆沉浸在花木云的美貌中不能自拔，早就将千秋一的失态抛到了脑后。而且，在她眼里，那也不是什么失态，不过是寻常女子出嫁前都会有的紧张罢了。
魏人极重婚仪庆典，新娘的妆容、发髻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进入收尾阶段。铜镜中，一个小丫头低眉顺眼的捧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走了进来，她战战兢兢的环顾屋内，半晌，才在喜婆的催促下将托盘放到梳妆台上。
“赶紧滚！”
喜婆恶狠狠的斥责着，显然不待见这个丫头，千秋一只在她抬首的时候瞥了一眼，灰头土脸的，消瘦的脸上一点肉都没有。
“小姐，这是霍元帅特意给你寻来的头面，价值连城呢！”
喜婆的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她捻着红布，似要卖关子一般，顿了顿，见千秋一盯着她看，才得意的轻轻一扬，露出了整个金光璀璨的发饰。
看到这个发饰的时候，千秋一有一瞬间的呆楞，因为这个头面她见过，不但见过，还想过预定下来。真没想到，霍刀寻来的竟也是它。真不知道是机缘巧合，还是可叹可笑。
“金贵的人就该配这金贵的东西。您看这上面镶的红宝石，足足有十颗，象征着十全十美！红宝石下面的是红珊瑚，就这成色，别说平川城，就是放眼整个魏国也是数一数二的！”
“为何不寻珍珠的。”
随意的搭腔，千秋一抚摸着头面上的珠帘，那一串串的金链真好看，每隔三条的下面还缀着一只精致小巧的蝴蝶，十分讨喜。
“霍元帅说了，珍珠是白色的，不吉利！”
“霍元帅真是有心了。”
眉眼流露着讥讽，千秋一站起身来，由喜婆搀扶走到床边，她看着床上铺开的大红色嫁衣，上面的金银色尽是用珍贵的金丝银线锈成，脑海中想起敬之说曾经跟踪黑衣人寻到过一条金银丝，难道黑衣人不只是木云兄的手下，也有霍刀的人？不好！木云兄会不会早就被她算计了？
“来，咱们把身上白色的衣服换下来。小姐您看，这是早生贵子的肚兜，还有红绢衫，都是上好的布料呢！”
“恩。”
敷衍的应和着，将身上的白衣褪下，露出白皙的肌肤，只是身上早已不是洁白无暇，而是布满了伤疤。喜婆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伤痕累累的女儿身子，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手上的肚兜径直落地。
主动弯下身，将肚兜捡起来，套进脖颈，见千秋一转过身去，喜婆连忙为她系上缎带，口中不住的说着讨喜的话，绝口不提刚刚失仪之事。
越是昂贵的喜服越是厚重，千秋一的这一身喜服上绣了很多宝石、珊瑚、甚至还有几颗小指大的夜明珠，自然华贵无比。但没有人知道，这套喜服并不是出自平川城，而是魏林给霍刀准备的。
“来，再把这个龙凤呈祥的璎珞项圈戴上。”项圈戴好之后，喜婆笑着打了一下自己的脸，“哟，你看我着记性，还有一对玉镯呢。”
“玉镯就算了，我有镯子。”
挽起袖子，露出从不离身的金镯，千秋一又从旧衣服里掏出一支金钗，有些不舍得递给了喜婆。
“这个钗，麻烦您一会帮我插在头上。至于这对玉镯子，就算我给诸位的酒水钱。不多，但是我的一点心意。”
“哟，这可怎么好意思呢，您说这……”
喜婆虽然不是大富人家的出身，但也一眼就能看出这对玉镯绝非凡品。她口上虽说着客套话，身体却很毫不犹豫的将玉镯塞进了怀里。
“如此就谢谢小姐打赏了！”
发饰和喜服穿好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看着喜婆最后将金钗插入发中的那一瞬，千秋一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嫁给敬之了，她不能对不起木云兄，也不能自私的挑起魏兵的内讧。
她的心彻底的死了，再也活不过来。
“我的幸福你不能给吗？”
自己的话回荡在耳边，自嘲的笑了笑。原来，幸福这件事的主动权，从来都不在木云兄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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