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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绸缪


  “子玉,你有没有觉得子睿言语之间似乎有期待又有遗憾似的。”长公主这明显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了。

  “呃,听来是有点那种意思。”当然我这位兄长也不是什么好人:“子睿啊,今晚要不要帮你安排个侍女侍寝。”

  “多谢美意,我可不想给我们家添乱了。”

  “姊姊呢保证不给你家添乱,这事我还做得了主,而且这还是母后的旨意,姊姊需得尽孝啊。”

  “什么?”

  “子玉奏请陛下等你过来与你一起走。回复准奏就顺带手谕交代了这个,还说,若有后,也不消给子睿送去,直接送宫里,由母后负责养大。”

  我不禁摇摇头。当人老娘和当人老婆的心态就是不一样。

  “洗完我就好好休息吧。那种事情我确实无甚兴趣。”坦率的说,我是伪君子,其实心动了。我觉得自己这个岁数就是按耐不住地想那些事情。但和夫人们感情越深,我就越想对其他女子敬而远之。若真有此心,我也不必如此决绝对她了。她当有其自己的幸福,而我不配予其此。而我确实亏欠两位夫人太多,这种事情能不要有就不要再有了。

  “不过今晚子睿不能立刻休息,我已安排,弟需陪我一起款待当地官员名流士绅。汝也知需将弟既至之消息放出,好让大哥安全归来。”言语间毫无商量的意思,不过合情合理。

  “可我真的啥合适穿的衣服都没有啊,入羌境前我就把所有正装全丢下了,我左衽髻发这么混搭,合适么?”我也知道照做比较好,但这里确实还是有困难的。

  池边一貌似闲散的美男子,不屑地拍了几下手:“此事我会未想到?”少时,有人将衣服盛于木盘中置于汤池之边。

  他也不解释盘中衣服的种种,直接介绍种种背景:“金城一直未曾被羌人所破,民风桀骜而尚武,此地酒宴便多爱谈战场之事。弟也是海内闻名的英雄,故往故事多有流传,应有很多公子小姐想向子睿询问其间种种。”

  我颇有些无奈:“未入沙场者,空谈厮杀之趣,久逢战阵者,闻鼓亦先心惊。”

  竟有两声叹息应和。

  忽有人来报:“昨夜有蜀郡人马来投于临羌,秦将军已先暂行安置,便命卑将来报,请主公定夺!”

  旁边池内之人兀自出神,只让来人先退,容他想想。

  “为何不问是否携了家眷?”待人一走,我直接发问。

  “家眷也可以作假,你以为只有你家有女将?”此主公仍自出神,不过回答合情合理。

  忽然他嘴一抿,这习惯意味这位兄台拿定了主意,至于什么主意,一时还没法看出来。他站起身,很是利落地裹上罩袍,然后指着我:“快点起身,准备赴宴。”

  我指了自己头发:“弟可无法如此之快。”

  “无妨,如几年前一般扎于脑后便是,本是狂且,何充斯文君子。”

  “夫君唐突,我命人来帮子睿束发便是。”还是长公主良心未泯。

  少时便有人帮我梳篦头发,不过到束发时,又换作我发呆,倒是在旁的长公主还与我说两句,二哥便再未出现。

  “弟在思索来人是否诈降?”

  “非也。”我也想通了,以秦校尉的眼光,这么报,应该这支队伍问题不大,就算诈降也是那种很好控制住的。而且二哥的语气中也不是担心诈降他们危险的意思。

  “那在想什么?”

  “我在担心葛凉他们,他们被我抛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周边势力敌我混沌,错综复杂。哎,若不是苏梅的身子……唉,我真不该把他们一起抛在那里。”此番战事一旦起来,董贼纵使被灭,也多半会有残军逃遁,显然南边那种鱼龙混杂的局面是很好的委身之所,为了活命,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纵使没有这些残军进去捣乱,失去了北部共同的威胁,益南各股势力之间未免就会延续故往的故事了。

  “你便当对弈时留一枚闲子于敌人腹地边角,或与日后有奇用。董贼在时,只需在其正面持续施压,使其无论有否有先手,都无心后顾。董贼若不在了,他们毕竟是属我汉室之属,非泛泛地方豪强,轻易无人敢对其动手。”

  我竟有醍醐灌顶之感,不免惊诧:“未想姊姊竟有这番眼光,弟实自愧不如。”

  其实长公主初听到这句,还是很得意的,不过片刻后又正色装深沉:“其实我也是听子玉和我说过很多事情才明白这些道理的。哦,忽有所忆,当告于弟,不过你一路而来也应该知晓了。汉中那边仲夏时有董贼手下来投。还是董贼近侍,因事得罪了李儒,无法容身逃了出来。因为他的缘故,我们才知道这个秘密。当年董贼本不是为了打荆州,本就意在益州,这都是他手下那个叫李儒的主意。说荆州虽富,然黄巾之乱时未受其乱,又尽收黄巾精锐,加之河流纵横,西北铁骑,恐陷其中,不能自拔,莫若声东击西,以取荆州之名,以图益州,以益州为后院,汉中为门户,以待天下大乱之时,进可图京畿,退亦可保自身之力。本自先大张旗鼓打下汉中,待荆州军撤回死守荆襄一线时,却立刻进入益州。未想先被你在汉中挫了锐气,然后忽然后撤,令其不明荆州军之谋,恐时日一久,益州有所察觉,故大军尽快入蜀。却又被你断了后路,还尽夺其辎重。致使今日董贼只能困守蜀中,而不能坐拥全益之地。而令他们更万万没想到的是,益州之民往昔虽以好悠闲散漫于世,真逢强敌时却顽强得紧,现在蜀中各地还有颇多义军,不时打击董贼。令其困顿其中,欲自拔又不得。董贼之谋划不可谓不精细,考虑不可谓不周全,但却被你顺势而引,当他们为冲破你的拦阻而辛苦入川而狂喜时,却被你剿灭了后面的辎重,还封了他可能出来的所有道路。所以,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如何便是如何的。某个故往你不经意布下的事情,其走势往往连你自己都想不到的。因为别人可能想得和你不一样,你们各自的想法和你们所为却能将事情往你们都未曾考虑的方向去了。”

  听完兀自发呆,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一切,但心头还是会想着这过往之事。董贼派了那样一个使节,本就是为了激怒我,而且相当于昭告天下,欲与我一战,以懈蜀中人之警觉。而我带领大军去汉中迎敌,更是让所有人都认为我们将在此处决战,然后一个让路,一个跑路,简直就是各取所需,宛如一起当了回滑稽倡优。只是,这却让作为倡优的自己开心不起来,因为坑害蜀中百姓的,算到底,除了必将覆灭的董贼,也还有这台面上另一个正角:我。

  不再多言,只管整衣冠冕,颇为奇怪的是,他们还给我上半身裹了身不错的皮甲,说是符合我的形象。但说是符合形象,却又在外又给我套了件长袍,不过这一番果然显得我雄壮异常,虚荣心未泯的我便欣然接受了。忽然发现似乎前一刻还和我谈话的长公主早不知了去向,也不便询问。

  随即被人径直往另一处引,不时便到一宴席大厅。子玉早在上面招呼,旁边隔出一个单席,以重纱为帘,公主不知怎么赶到我的前面,在内里已然端坐。在座宾朋与我一番行礼,我自一番礼节走过,在下面首席安坐。此下觥筹交错,不得休息。

  一路已很是疲乏,这场面上还得做足,便更累了。可这里既须给二哥面子,也得造势,昭告我已安全,董贼便没了狙杀的首要目标,大哥也方便安全回来了。

  这里民风甚是骠悍,男女多尚武,有自荐舞剑者,或有相让而演射术者,皆非雒阳那些纨绔席间空有其表的嬉戏可比,一招一式多有可赞之处。过了一阵,让内心里还是粗人的我精神了起来。

  自忖自己剑术招法实在粗鄙,无可表现,便未去献丑。实在盛情,便取了自己的弓来。这阵在野外时日多,倒是每日都有得操练,有时想要吃点新鲜的肉,就得自己动手,往日看过老四的神技,一路跟着练练,自己毕竟也有些底子,时日一长也小有所成。

  以指肚在箭壶中夹箭羽,提起几支,忽张弓,架起一箭,指尖使力,即发。其下,再拉弓,手指搓起一箭,少时连发五矢。前四矢簇于靶心,最后一箭张了满弓,硬生生震断前四箭。心中得意,面上却似什么都没做,将弓托于侍从收好,便向诸人拱手相谢。一起身间忽见靶后闪出几条黑影,取出弓弩就朝我们射来,我赶紧拉倒身边正与我相贺的一老者一少女,用左手接住往二哥射去之箭,右手打飞射向公主之弩矢,却用胸脯硬捱了一箭。

  知道衣服里面有甲,自己也没第三只手,便只能这样了。

  感觉未受什么伤。心中忽然觉得这是二哥已经预料的。可二哥把公主扯在里面,这玩得就比我都大了。

  场面虽然有变,但却不慌乱。尤以被我拉到的少女看到自己无伤,忽然站起,一声:一起抓刺客。其实也不需她喊,余光已看到两边幕后涌出很多士兵,少时便将刺客拿下。

  不过我还是很惊异地看着这少女,这少女很是洒脱利落,颇有政嫂,苏梅等人风范。她还惊诧地转脸看我:“我还道是自己被射中,那一刻只觉得身子没了掌握,生生倒地。”那老者也无事般站起:“小妮,侯爷那是救你,多谢越侯救命之恩。您不妨事吧。”

  “刺客以小弩短矢,虽疾,却无甚劲力,射不深邃。锦厚未尝透也。”我随手拔出便扔了出去。

  刺客被格毙三人,生俘者尚有十数人,有男有女,无言桀骜而立,只能先行押下。随即散席。

  我赶紧去公主那里请安。却未想出来一陌生女子,脸形与公主相像,但高鼻深目,颇似大哥族中女将。

  二哥闲散地褪去长袍。里面也是厚锦皮甲。笑着看着我:知道你能打,未想你临场应变也如此快。

  “身临多次战阵,还没死,就练出来了,不过长公主姊姊估计舍不得让兄长练。好吧……兄长何时计划好的?”显然这场上是被二哥这厮算计其中了,不过他也一直和我一起倒不算不仗义。

  “早发觉董贼派人欲暗害与你我兄弟。与其日夜防范,莫若放个破绽引其出来,你来便是最好的理由。他们既想杀我,亦想害你,我再放出明日你便带兵走的消息,此间宴席又是个大场面,喧闹间自然而然放松了戒备,他们安能不冒险而来?这席间颇多我安插之勇士。其他也多本地骁勇军旅之属。这种圈套都要来,他们也是蛮拼的。”

  你最后这话和谁学的,何地方言。

  思来想去不得而知也,或为四弟。子睿之箭术,颇有些四弟的神技之影了。

  嗯,一路需靠这个才能吃上好的,自然练习多了。不过刚才那位少女却是很是潇洒从容,处乱不进,不知可有许配人家。

  弟有意之?

  非也,可许以重臣之后,良将之资。

  弟可有属意。

  本地令可也。

  你如何知本地令为贤能之人。

  敌或将至,而民心安然。兄可安然沐汤,与弟谈笑风生而不忧,此守土官长之功也。

  子睿实当其名也。姜冏此人,弟可记得?

  哦,昔年于布衣中征辟,曾有一面之交。今已为金城令乎?

  然。非但如此,我还令其暂领整个金城郡了。

  这般年轻才俊竟还未婚配?

  嗯,将他调到此处,一直忙于政事,无暇顾及。我也正有此意,既然弟想到了,此番战事……

  二哥忽然笑了,看了看我。我不是傻瓜:“战事。”

  本来准备明日告知弟的,现下直接告诉你吧,你想今日为何会有人来投我,我又为何如此思忖良久?

  因有一战将临了?

  然也。这才是我不能离开的原因。

  你确信这场大战将临么?

  他点点头:而且……是我促成的。为此我邀了很多人,还邀来了你。

  那圣旨是你建议发的。

  嗯,本来没打算叫你,但你去益州之南之事我已知晓,便想着招你过来,既然你了解了一番益州情势,叫你来便正好。

  你有多少兵力。

  荆州并州凉州之军我都借了,大哥不会回来了,他会带着羌军直接断董贼后路。

  董贼要出来?

  嗯,大哥那婚不是白结的,羌人会放董贼出来,这场仗,是让董贼走我们给他规划好的路。当然,他们放不放董贼回去,就随他们喜好了。

  董贼怎么会听你的话。

  我把你打汉中之战的消息放了出去。

  哪又怎样?

  你应该知道羌人之地与益州之间有一条遍布池沼之路,不熟悉的人贸然经过,常陷人于其中,顷刻被吞。

  听说过,所以我是走羌地过来的。当初我们也没打算堵那条路。只是在出来的几个山口设了哨卡。

  是的,我让人把你怎么打汉中那仗的添油加醋地传了进去。

  你是说,让他们在冬天池沼皆冻实成冰时自己出来?为何如此?此间弟有两点不明,第一,你如何知道他愿意出来与我们决战,他们必然知道我们想着和他们决战;第二,你如何确定他一定走这条路。

  我在几条细径上构筑坚固堡垒,却独独在一个宽阔的山谷口未做任何防御措施。只需一个斥候便能看到。

  你这破绽太假。

  如何假,谁都知道那条路大军难以行进。那些小道却通向羌境,我防羌人总不为过吧。话说这条路,纵使精骑,欲出亦须月余。但若草沼上冻硬实,又无风雪阻碍,轻骑却只需数日,而此间之道一年间只九十月间里十数日有此天时地利,再过半月便要整冬的风雪漫道了。贼有耳目于外,我自有斥候于内,董卓大军约一个月前已开始准备,而且为掩人耳目,已有数支军队往南出发佯攻了。当然他们打算来我们这还是去羌人那里,就看他们的喜好了。不过只要他不傻,他应该会来找我们的晦气。

  我也同意他的意见,不过我却更担心我在南方的那些兄弟包括姐妹。

  二哥打断了我的思绪:弟明日去安抚降军,与他们言明厉害,这次我不管他是否真降,反正此番与董贼之战,真降我也不需他们,假降我也不顾忌他们。该怎么说,我相信你已有主意,即便现在没有,到时也会有的。之所用劳你亲自出马,就是他们若是出来探风声的,得让他们知道你在这。明日完成了,就引你去战场看看。再过半月,这仗就要打起来了。

  虽夜色已深,公主大人得知前面消息赶紧前来看望我们,尤其听说我胸口中了一箭,尤为关心,查看无碍才安心。二哥明显有推卸责任,转移注意力之意,大赞我的箭法了得,已有老四的皮毛了。

  看得出来,公主成功被误导。听完叙述也觉得我很了不起。

  我只能诚实地表示,二哥其实说得对,我真的只有老四的皮毛。而且还是因为这段一直在野外为了吃得更好些,突击练出来的。其实想想老四能有那番神技,也是从小在北面的大森林里练出来的。射箭对于他来说,完全是安身立命之本。当然后来这小子用这个来谈情说爱,沾花惹草,显摆炫耀则是自然而然的。必须承认,他二哥和三哥对此竟都有些羡慕嫉妒恨。

  在公主的要求下,我还又表演了一下手执数箭,快拉快射的技能。于是,公主大人很想见见这个所谓“皮毛”的原主人了。

  我认为这个很简单,以后肯定有机会的。

  那夜终能睡去,我只知数月来第一次感觉完全没有异味的床榻的各种舒适,看来我还是一个有些养尊处优的人。

  第二日一睁眼我就看到了犀皮甲和上林铸的伪天狼,明显有人早有准备。不过我也心有准备,更无追问,顺便把头发随意扎了个马尾巴便穿上这套战甲。穿上尺寸还真差不多,就稍微大了点。这我还是与二哥说了,二哥答曰:你这趟累瘦了。还侧脸看了下我头发:看来你全明白了。

  我笑而不言。

  先去看望自己的几个新侍从,却听说有几位觉得床榻太平,屋里有股怪味而睡不好觉。对此,我竟无言以对。我让他们穿戴整齐随我一起带着一支骠骑,重走回头路。

  这支军队明显特别为我准备,打着赵旗,上有狻猊纹,下有獬豸纹。问领头的还真是赵国来的,问谁领他们来的。答曰:虽之前便被严令不可对外人道,但对世子不应隐瞒,是钟尚书令。

  我心中大定:董贼当灭。不过子圣兄现下却在何处?

  路上我注意到附近山谷中隐约有烟雾,心中猜想当为操练或起伙的军营。虽天冷地硬,但路上留下的车辙印仍颇深,附近或有少许谷物洒落。

  看来一场大战不可避免,我必将参与其中。心中却彻底安定了。

  降将姓郭,虽精悍,但降卒都大多老弱,看起来不太像诈降,即便诈降在董贼的谋划中亦当是弃子。降因似乎也能解释得通,是他被剥夺了自己的本部兵马,还要当此番前锋,原因居然还和夷吾有关。自是夷吾为烈牙败于明孜,董贼本将他归于忠臣死士,未想最后竟听闻夷吾归顺于我,已从秦往越地而去了,其族叔郭汜自受他人诘难,汜言许是欲诛“谢贼”而故意为之。

  看来他们都称我为“谢贼”,这小子说得也很自然。他倒一眼就确定我是他们口中“谢贼”,毕竟我的造型还是传说中的那样。于是说完“谢贼”就意识到失言,赶紧向我请罪。

  我表示无妨,让他继续。经此一事,我倒确定他不是诈降,至少要选诈降也得找个小心谨慎的。他看着年岁不大,个子却很高,黑黝黝的脸上还有伤痕,还不止一条,显然多临战阵。相对来说,我的敌人们对我还是仁慈而有礼的,至少知道打人莫打脸,我脸上还没啥伤痕,都留在身上了。

  自郭汜这样解释后,董贼便派人去联络郭旭。夷吾那时刚到越地不久,但也不愿再为董贼效命,不过他也不愿为难使者,便放走了他。不过使者不甘,又联络夷吾下面的人,下面的人确实心动了,这才有了那以后潭中山间夷吾营中的兵变。

  我点点头,便开始了我的话头。

  “你们辛苦了,此番战事将临。董军应不日将出,郭将军可与将士们宣布若愿归乡,便归乡。若愿从军,战后亦当有人来安排。”

  “不需我们助阵么?疑我等诈降乎。”

  “纵使君等愿,君手下亦多为年长者,则必在董军中有诸多亲熟,你等即来,董某人震怒之余,恐也会对诸位亲眷有所加害。况今天下正欲一同伐董,四方诸侯皆欲取益州一盏羹,故,董未必能出也。若未出,便是南边我军或西羌已入也。”后面我完全就是说大话的。我管他是否真降,反正不需要他,只是让他确信,我肯定不需要他帮忙。这也是二哥的意思。

  “总之,为了郭将军及诸人及亲故之万全,此战你们便只管休整便是。待此战后,归乡寻亲,我等皆不问了。”

  他竟给我跪下了:“多谢风云侯对我等的保全。”

  我忽然感觉,他们似乎另有目的。不过出来看到那些业已衰弱的老卒与我们带着微笑地行礼,又让我觉得即便有什么目的,似乎也不是特别严重。

  当然,如果真有目的,似乎这个姓郭的是唯一值得怀疑的嫌犯。或许之后让人看住他比较好。

  那天离开降卒营,便和赵**队分开,旋即被二哥安排人带我去视察战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快马跑了一日才到,当夜就只在狄道外的馆驿休息,并未入城。领我去的军官,还总有些歉疚,我却无妨。比我一路来的时候吃住都好多了,连我带的羌人也对一路吃住比较满意,认为屋里味道和床榻软硬都更好。

  第二日天阴沉沉的,外面稍微亮了些就有人引我到了预定好的战场。这一看便心中不安了,快马在其间跑了半天,我更担心了。我的那几个羌人护卫们很奇怪,他们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战场,我只能说,这是董贼的不是我们的。

  这个山谷过于宽阔,又没有设置什么防御营寨。再指望大哥一族用那种近乎自杀的方式克制骑兵,就算大哥愿意,董贼他们也定有准备。

  即便胜利,我们也必然有巨大的牺牲。我很希望二哥另有布置,只是现在故意吓我。

  结束了查看,回程也是一路快马加鞭,天就一直没晴朗起来,害的我的心情也和这天气一样。快到金城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周边如我们去时一样并无市镇,自然,两日之内忽然冒出市镇也不现实。我满腹心事,随由引领我们的向导在金城北的一个驿站休息吃饭,这个驿站去时因为天时尚早,我们并未停歇。这个与前面的似乎不一样,宛若一个小堡垒,那天夜里依然是乌云罩顶,周边黑得紧,看不清地势,不过就着火光看驿内情势,似乎还存着不少粮食,都堆到了内院墙下。不过此间令不在,只有一个很是年少的驿丞在张罗。

  吃着饭时,这个小驿丞就在旁侍立,少年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稍稍填了些肚子,我也按不住好奇:“你多大了?”

  “禀大人,十六。”还没到傅籍的岁数,但却和我入仕同样岁数。

  “做驿丞多久了?呃,别一口一个禀告了,直接说吧。”

  “好的,大人,已有半年了。”

  “如何做了这个驿丞?”驿丞是个不入流的小吏,月入不过十斛,可能乡里还会分有田宅。不过寻常世家子弟就是在家吃老本也不会愿意做的,但普通百姓却又想做也不得。还记得在学堂老师还讲过的民爵那套,似乎已经早没人提及,百姓也不清楚自己的爵级,也不知道能做何用,看到这样的一个年轻小吏,着实让我有些兴趣。

  “呃……年初王国之乱,家父罹难,官家怜惜我,便让我补了父亲的缺。”

  “唉,我不该问的,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还有母亲,和妻子。”

  “哦,你成婚了?”

  “嗯,十五岁时候就成亲了,现在妻子已经怀了在下的骨肉,其实已经算有了孩子了。”少年的脸都显出光芒来了。几个羌人随从听得懂汉话,都呼哨起哄起来了,还敬酒以示意庆贺。

  赶紧挥止,不过我看着这张稚气未脱的脸,心里居然也冒出一句:禽兽。

  不过想来我十五的时候也还是一个只能跟着尚不知未来是自己夫人的银铃后面的懵懂小孩而已。

  “驿馆令在何处?”

  “最近公务繁忙,令十数日不得回家,昨日好容易告假回去洗沐,今日晚些可能就回来了。”

  “那你这段时间就代理了?不能回家,令堂与夫人是否会介意。”

  “家离此间不过数里,若着实因公事繁忙不能回家,她们也会来看我的。”小孩脸上都充满着光芒。令我竟有些羡慕。

  若真是大治之日,或许我只能做一个小吏,但也只是做一个小吏便足够。吃穿度用已足,又不用背离乡土,更无虑官场变迁,及每日公事毕,便可安心回家陪伴父母妻儿,岂不令人羡慕。

  忽然院外马蹄声大作,少时进来数人,领头的却是熟人。

  “校尉,你如何来此?”

  “越侯大人果然在此。”秦校尉与我拱手:“甲胄在身不便行礼。待我问一下此处官长,再来回话。”

  “此驿驿丞可在?”

  “秦将军,卑吏便是此处驿丞。”小孩从我们身后走转出,校尉应该是见过这个驿丞,没有对他的年少表现什么诧异。

  “你近日便代行一切此间职守,若方便,接你家人一同进来暂住。”

  “馆令出事了?”

  “确如越侯大人所言,馆令在赶来此地的路上被人杀了,似乎死之前还被拷问了什么,身上有鞭笞的痕迹。”

  “还烦请秦大人派人帮驿丞将家人护送前来。”校尉给了我面子,命人自驿站赶了辆车走,我凑近了一些:“驿馆令知道什么么?”

  “他应该只知道此处囤积了些粮草辎重,其他就不清楚了,他说了什么我们也无从所知。”

  “凶顽应该是发现什么风声了。认识馆令,显然就是盯过这里,发觉有所不对,此间虽是要道,却人烟稀少,听驿丞提及,他家在此附近,是否是此附近唯一聚落?”

  “是的,馆令的家便在三十里外靠近金城的集镇里。”

  “那便简单了,直接去驿丞家聚落去查,或许贼人还在,或者刚走。”

  “难道我母亲竟有危险,还请越侯大人明言?”小驿丞有点着急了。

  “别怕。天已经很冷了,斥候也是人,一天到晚在驿站外大道边侯着?吃的喝的哪来。我这一路,大道旁也无市镇,直通狄道,我终于意识到问题何在了,水!所以,其他可以将就,这个却没法。贼人也需在有水的地方住,此间大道旁只有小聚落而无大市镇,皆因水源有限,这些贼人也只能寓于此间聚落中。住金城,或者驿馆令家的集镇,也需每日三四十里跑来盯梢。此处往北四十里到金城,东南到陇西狄道有一百四十里,西南到陇西大夏也有一百二十里,其间只有很稀少的散落山间的小聚落,距离官道都甚远。而此间的驿丞家住的聚落里,他大肚子的夫人都能自己走来,显然那个聚落就是最好的落脚点。正好今年初有乱事,多有人家折了男丁,他家能补驿丞,自然应有地,靠老母孕妇耕作,实在不便。于是,雇农便是很好的隐藏身份的手段,而且现在偏巧也到农闲时间。在官道上被杀,刚被你们发现,定是今日才出的事。所以,或许他们现在已经跑了,那么查谁家少了人就可以,如果都不少,应该他们还在,在一群农夫中找一两个习惯杀人的应该很简单,而且,他们似乎有马。”

  “为什么有马?是因为秦大人提到了鞭子么?可……”驿丞欲言又止。

  “我知道咱们大汉驿站的规矩法度,但是我想着驿馆令还是会骑马回去的。”

  驿丞有点不好意思,我也笑了:“三十里地,没有马确实有些够呛。”

  “步行在官道上拦下疾驰的马,未免有些危险,而且未必能拦下,故而有此想法。而此间养马用马实数寻常,故而有此一想。”

  “呃,越侯是否对此间情况太熟悉了些。”校尉频频点头后,忽然转面笑着对我说。

  “昔年,汉中之战对董贼前,我已经把此间情形全摸过了,若不是这条路实在不适合走,天然成为汉羌之间的鸿沟,我可能也会去狄道那里设关隘的。”

  “好,驿丞,就由你领路,查旺,你带人去查看一下。挨家挨户查有无人不在,若都在,查牲口棚里马脖子下面结霜的情况,马腿上温度……查验牲口你比我熟。”

  校尉的副手应该也是个西羌人,汉人盔甲加羌人的毡帽,诺了一声便领人去了。

  待得人一走,我立刻和校尉热乎聊了起来。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任小姐居然也有孕,不过秦校尉觉得孩子来的不是时候,马上就要大战,自己却没法陪着她。

  说得我也叹了口气:“与我心有戚戚焉,不过此番战后,你便可回家了,我还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或许也就能回去看一下,下面不应该和君侯一同入川么?”

  我看来是真笨了,经此提醒才意识到此番一战过后,自然应该一鼓作气入川彻底荡平董贼余孽,岂可半途而废。不过,归去之日更杳渺无期了。

  不过如果为了更快的话,董贼于此羌道而来时,汉中那边文和文实那边便应该杀入蜀中了。但我觉得有二哥钟兄等人一起筹算,当比我所虑更为周到。

  当然,其实我仍然担心的是主战场应战,我觉得没有必要非要在一个宽阔的地方与董贼接战。

  我明白二哥一定是故意的,非要让我去看。

  肯定不是让我现场想办法,哪怕当年的汉中大战,其实整个战局规划也是文栋兄等人早早设计好,只是让我装个幌子,这样即便有人要从我个名义上的主帅这里套战术,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或者,是想利用我的性格,银铃说过,其实什么我都藏不住,喜怒哀乐几乎都能立刻从我脸上看出来。我的装模作样只能骗骗不了解我的生人,稍微亲熟的朋友都是一目了然。

  那我不妨继续保持这种愁眉不展的态度,而不是过一阵就没心没肺地想着:他们应该计划好了,不用我担心。

  那夜我决定留在那里,其实这个驿站和南面前往狄道,我们换马和吃饭的几个驿站并不一样。那几个还就是普通的驿站,而这个确实不像驿站,甚至包括这个小驿丞。与其今日摸黑顶风回金城,说不准还被二哥又拉去什么场子,还不如在此间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好好看看这馆驿有什么蹊跷更好。

  少年很担心,但又不便擅离职守,便显得有些魂不守舍。校尉过了一阵,觉得此间无事,决定去接应一下自己的副手,嘱托了一番小驿丞便离开了。

  不过他们没走多久,这里又来一群人,领头的竟又是故人,但我居然需要花一阵功夫才辨认出来他,而他似乎花了更长时间。

  “子实?”我惊讶地站了起来。

  “子睿?”他惊讶地走了过来。

  “你怎么黑得跟个猴似的?不是看你的兵器和块头都没认出你来。”我笑着。

  “你怎么瘦得跟个猴似的?不是看你的兵器和块头都没认出你来。”他也笑着。

  “你领西北长史才半年吧,咋就这样了?你怎么来这里?”

  “你不是也就国了么?怎么也来这里了。”

  他一身北狄装束,粗厚的毛皮裹着牛皮甲,胡子繁盛得没有任何修饰,若不是那支我也有的长枪,那还算熟悉的眉眼轮廓,还有少见的和我一般的大块头。真像是来打劫的悍匪。

  “你最近都吃什么了?黑瘦黑瘦的,也就你这块头,加那个上林打造的假天狼,还有你这身黑甲。”他吃吃地继续笑着:“一定是子玉的主意,让你穿一身和传说中一模一样的,吓唬人。要不然就你现在这尖嘴猴腮的样子,真唬不了人。”

  这人的性子也变了,以前子实至少还算个文雅的将军,现在完全就是个土匪:“驿令呢?不认得我了?兄弟们赶了一路饿了,还不赶紧给我们弄饭吃。”

  “兄长是龙门之后,需得斯文,斯文。”

  “哦,有道理……驿令呢?还不给老子快点!要不然军法办了你这厮。”

  “不用军法,驿令已经死了。”

  “哦,我去狄道时在此处还见过他,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了?”

  “呃,可能是董贼的奸细所为。呃,兄长也去狄道了?”发现在现在的子实兄身边,我忽然显得文质彬彬许多了。

  “嗯,是啊,两日前去的,乖乖个去,那是个厮杀的好地方,我越看越兴奋,便多耽搁一天,往里面多走了几十里看了看,这不才回来么?正午时我在山道上看着前面山脚下有些羌人在跑的样子,当时还觉得奇怪,原来是你们啊。不过要说啊,子玉这战场选得好,这半年我收敛了很多被大部族驱赶欺凌鲜卑和匈奴的小族,然后一直在操练骑兵。过个十数天,就能好好看看效果了。”他和我也不见外,也不嫌我脏,直接抢了我酒碗倒了酒就喝,还占了我的位,倒把我逼站在廊下。我那几位羌人随从,竟似乎被这个鲁莽大汉震慑住了,也可能是觉得我们关系匪浅,在旁只管看着我们,也没人打算帮我出头或撑场。

  弟其实担心也在此,此对兄长有利,却也是董贼所长。而我其他士卒在此间并无优势。

  子睿胆子愈发小了,我还记得你对那董贼的鸟使留的那句,具体啥词记不清了,大致便是:回去禀告时别忘了说,我是平安风云候。真是豪气,现在怂成这个蛋样。你怕什么,有哥在,骑兵我们都有,他长途奔袭,而我以逸待劳。你不给他这么个利好,他一定不来,或者转身就跑。而我的到来他定未算在内,要说,还得感谢你的那个奏议,否则,也没有现在我的出现,我带的绝对是我大汉最好的骑兵,我的那些兄弟大多都是从小光着屁股就坐在马上的。

  你走了,若有人来袭,西北长史府当如何?

  这个天,在大漠,能有个帐篷让你窝着就不错了,还有人会出来厮杀?这大雪漫道,不说他们到我这里要几十天,而且我们还有城可依,有险可守。此番还正好让我的兄弟们到南边暖和暖和,活动活动。免得这帮家伙们在长史府只能喝酒。说实话,酒都不够喝的了……其实在那住着,有点明白为啥他们总来我们这里抢了……唉,也不怪檀石槐之前鲜卑人自己内部没完没了的互相掐了,草场对他们太重要了。你那个义弟,若不是你去,现在怕早也成了林中枯骨,山中游魂了吧。

  他难得深沉地叹了口气,又一口气干了一碗。

  “怎么张罗给我兄弟们上饭的是个小孩。”他也注意到这个奇怪的地方。

  我介绍了一番,包括他已经结婚甚至老婆都怀上的事情。

  他却难得没说粗口,反倒一乐呵:“哦,你嫂子也有了?”

  “玉儿妹子怀上了。”

  “你别老妹子妹子的,小心老子揍你。”

  “她就是我家妹子,你别看你现在看着横多了,兄弟我未必打不过你。”我在羌人随从前一直充着大英雄的形象,在自家兄弟前可不能怂了。反正得罪自家兄弟,也最多就是下顿多喝几盏的事情。

  “哟吼,你个羊羔子跟哥横起来了是吧。”他撕了口肉在嘴中,手里还攥着个炖好的羊腿骨,立马站起,去旁边兵器架上挑了两条操练用的粗木棒。三口并作两口啃完羊腿上的肉,随意在身上擦了一下,然后才得空分出一根棍扔给我。

  “来,跟哥练练,看你最近可有精进。”此名门之后一边还在大嚼口中肉,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元礼大人如何摊上这么个孙子。

  不过鉴于我带的是羌人,他带的是匈奴鲜卑人,场面气氛还是被大家烘托得很热烈,众人纷纷一手持碗喝酒,一手扯肉于嘴,还跟着呼哨叫好,一点不嫌事大。

  我褪下甲胄外的外套。也不推辞,提棒而出。

  不过我们没来得及分出胜负,事情就有了变化,原本我们也都留了力,没全力拼杀。只当是手痒玩玩。

  当然我们两个长汉一旦打起来,场面看上去还是很唬人的,很多馆驿从人都未免被误伤而躲得远远看热闹,倒是我那几位羌人兄弟以及数位鲜卑匈奴勇士很是开心地一起跟着,我们斗在哪处,他们便呼哨雀跃地跟到哪处。

  但是归来的校尉似乎被我们这个场面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他还是俏皮地来了一句:是你们哪位攻下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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