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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上阖


  

  我的眼光一直跟着这个霍先生,他的动作总有些不自然,而且这才走几步喘得就很厉害,他的身体问题很大,去看看大夫应该很有必要。

  他走到那些孩子身边,蹲在其中一个孩子的面前,小声地问着什么。那个孩子似乎有些犯糊涂,转过去用问询的目光扫视着旁边的人,还和我的眼光扫过,不过对我她似乎没什么反应,让我不免有些失落,再看其他小孩也都是摇着头。

  我很难描述他回酒楼时的面部表情表示的准确含义。但当他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只是问道:“君是否问这些童谣的出处?”

  他稍顿,点点头,然后平静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看来他没找到结果,我也很难说清我心中所思。我不清楚这个童谣自何而来,这让上面的何进听见,对我的猜疑必又多一分,也不知是谁和我这么大仇要这样害我。

  到我有些郁闷地吃完最后一块锅盔之前,我还在酒楼里坐了半个时辰,很多人吃完了都没走,不过这回全在谈论我了。

  这食客中间看来颇多读书人,很多人都意会过来那童谣和我有关,每个人都能说出些差不多的解释,不过从中可以判定似乎这童谣也是过年这几日才传开的。

  终于有人真正开始注意我,说我像谢智,因为我的块头很大,年纪虽然显得大了点,但感觉上差不多。对此,我只是笑笑,然后塞了一块“石头”进嘴,没有回答他们,不自觉去摸了摸我的颌下的杂草,暗自下了决心,见银铃前一定要把它剃掉。

  但旋即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说谢智发髻冲天,如獬豸之独角。而我的头发低垂倒似个马尾巴。那说的人倒很有礼貌,说完还让我不要介意,只是做个比方。接着就有人说谢智重瞳,如当年舜帝,这是新的发现,以前没有听说过,我十八年都没发觉,也不知道他怎么听说的。接着,谢智慢慢就向禽兽的方向发展了,然后大家的谈话也慢慢开始荒诞起来,玩笑越来越多。不过,最后还是那个霍公发了话,让大家不要乱拿我开心:“此人毕竟为上赐主公之义子,申公无男,我等也望天狼能赡养老令公晚年,能让贤公后半生安乐,光大申公一氏贤名;你等如此折辱我家世子,我不能置若罔闻啊?且汝等莫乱开玩笑,此人终将领上阖郡,小心到时割你们的舌头。”

  说完,他还笑笑,原来他是我的那个父亲的手下,只是这个时候我还不打算现身,免得引起前面一帮人的恐慌。

  此时,我正好吃完,便算了账离开。其他吃完闲谈的人看有人离开,也就纷纷离席算账了。

  纵马自官道继续向西北溜达,这一带属当年三秦之地,(秦末汉初,西楚霸王分封的三个秦的降将即章邯等的领地。作者注)地势平坦,只是大雪所覆看不出是否富饶,荆州很多地方都是红土,算得上贫瘠之地,但光那些瘠地所出已够全州食用,如天下无争,当温饱有余;想到此,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个熟悉的嘶哑之音从背后响起,不知何故,他策马追上了我。

  一至近前,他抱拳在马上拱手,“这位兄台是否自荆州而来。”

  “兄台如何得知?”

  “你身上衣裳似为蜀锦,荆襄之人爱穿蜀锦天下皆知。且你一脸风霜所袭,似乎在路上走了三天左右,如你骑马而来,这差不多就是你自襄阳骑马而来的时间。”

  我点点头,这个人不简单,名门之后,虽然毛病比我还多,却也不可小窥。

  “兄是否自襄阳而来替世子送信的人?”

  我摇摇头,心中想着是不是自己的气质很像个送信的,有些被伤害的感觉。

  他似乎有些如释重负,但是还是紧接着问了一句:“君为何在这时节来此?”

  “来看望我的父亲,来给他老人家赡养晚年,以后继承家业时,替他老人家把家业发扬光大。”我笑着对他说,眼见着他的面容慢慢有些僵硬。

  我想他知道我是谁了,但是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我带着笑脸,用极为戏谑的口气让他安心:“要说割舌头,你霍兄当为天下先啊。”

  说完即大笑,我看到这位仁兄小孩子般的一面,他吐了吐舌头,笑着看着我,也不清楚他清不清楚自己满嘴胡子吐舌头的样子很恶心。

  “世子赎罪。”他还是在马上抱拳相向,似乎有些小题大做。

  “不必不必,我非那种塞民之口之人,因我也常与兄弟们胡乱搬弄是非,反正都是玩笑,私下说说本无妨;不过那童谣的出处,兄替我查一下可好,这童谣对我可是大大的不利。”说到最后,我脸色也严肃了起来。

  “霍然谨受命。”这世家子弟是有些麻烦,我也只得恭谨回礼,念到此就怀念裴大哥,他和熟人一见面先拍肩膀、胸脯打一拳,后脑勺再来一下,然后就算打完招呼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那里去找我父亲了。父亲是文人,不知道受不受得了裴大哥那几下子,要是他真的和我老爹这么来来去去,恐怕我什么时候去见老爹的时候,会被老爹骂死,说我交友不慎,交个这样的粗人。

  后面的马车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赶紧勒马靠边,忽然想到自己的马是不是太慢了,不过饭后慢走有助消化,对肠胃有利,很好,很好。我不是说我自己,我是对我的马说的。

  这马车上整齐地坐满了人,其中不少人和霍然打着招呼,显然多是相识。

  “你是上阖城内人,为何在旁边的小镇吃饭。”我笑着问,既然他是申公手下,相信他的官舍肯定在城内。

  “世子有所不知,我就住在这个镇里,因为内人喜欢清静,所以家宅在刚才的镇子里,并不在城中。”

  “噢,原来如此,看来你有些惧内啊?”我笑着对他,略带打击之意,不过我觉得我以后和他很可能是一路货色,也有同病相怜之感。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没看我。不过看他的侧脸感觉有些异样,紧接着他下面这个动作让我完成了从小到大最漂亮的一次急智的推断,只是这个结果让我真的太吃惊了,因为恐怕除此人外、任何一个人一生都不可能经过这种情况。

  他舔了舔被辣得有些裂的嘴唇,咽了一口口水。

  于是,看完这个所有过程的我,甚至摸了摸喉咙很干而显得很不舒服的脖子,但并不是因为那两斤干面下肚让我的喉咙口也有些着火,我僵住了笑容。

  而他发现了我的异样,立刻有些紧张的看着我。

  我面无表情,问了下面的一串话,我没有说出我的推断,但是他心知肚明。

  “霍老令公一支到你这代,只你一个男儿吧?”

  “是。”

  “你是家中老幺吧?”

  “对。”他感出些不对劲,但还是诚实的承认了。

  “这一句可能会伤着你,对不住霍先生了,令堂过世了吧?”

  “是。”

  “是不是你才生下来的后,对不起,我有些多嘴。”

  “是……”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所以我停下我的所有问话,只是说了几句旁人很怪的话。

  “如果以后出事,来荆州找我,我必保你全家及你儿周全,霍公之后必不会辱及他先祖的威名,辛苦难为了你。此事我如若泄密,必遭天谴,死无葬身之地。”

  他停下马,跪在地上,对我行大礼,让我慌忙下马搀扶,见他泪已满眶,问了一句:“天下除开你家人几人知此事?”

  “君与申公。”

  我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句:“此事难以瞒尽天下人,如事不谐,速来投我,免让忠良无后,名门绝宗。”

  他点点头。此后直到上阖,他也没说什么话,只余不时泪眼涟涟,显见心中颇多苦楚。

  上阖是个大城,看城墙架式,该比襄阳小不了多少。洛水便出于此地,由此可以直下洛阳。

  城内一切井井有条,很多人都在忙着下午的生活,漫步其中丁丁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看来此地产铁。

  霍然这时已然恢复常态,不时和过去的熟人用方言打招呼。不过北地方言相较南边土话易懂,可能和洛阳官话相似之故。

  他领我直至上阖郡王府,门前的牌匾还是新的,上书“平安郡王府御赐”,五个大字横写,两个小字竖在右下的角落里。汉帝之威恐怕也就只能限于此处了,我有些不知所谓地想着。

  我还没有和老百姓好好说过话,不过看街面上的情况,这个郡王还不错。所以当个好长辈尊敬还是可以的。

  他去面见申公禀报,而我在偏房等待传召,毕竟这是一等郡王,而且我是儿子,礼数不能差了。所以我没有认为他的架子比较大,而是第一次看我的行李,看看能不能换一件新一些的衣服稍微把自己收拾一下。

  刚要拆的时候,忽然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脑袋,黄小姐给我做的那件衣服我都拿出来放在显眼地方了,还是忘了带,司马姐姐给我带的衣服应该都是新做的。我本来想穿件白的衣服见银铃的,该死该死,我这记性怎么这么烂。

  却没想打开包袱,却看见三件白色的衣服,一件黄小姐的,两件似乎是新做的,其中一件甚至没来得及浆洗。(汉时人作新衣,常用米浆洗一下,这样穿着比较挺。作者注)

  我想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我把那件白色的随便放在了显眼处,却被整理我的房间的司马姐姐看见,她应是明白了我的心意,所以连夜替我赶制白色的衣衫,怪不得过年那几天老是见不着她。我还看到那几棵高丽参,不过这时已经用锦盒装好,开始我还以为那是什么东西,一打开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若是这样,此番回去,必要好好感谢司马姐姐一番,光感谢恐怕都不够,只是不知该干些什么了,先不管此事,还是考虑马上的觐见为上。

  命那些婢女将热水打来,梳篦等物备好,便让她们拿着那件衣服下去浆洗一下,很多人已明了我的身份,多是很恭敬地行礼退下。

  合好门,迅速褪下身上衣服,除掉皮靴,狠狠地抹了把脸,还擦拭了遍全身,剃了胡子,篦整好头发,又重新系上发带。这一切做的居然这么认真什么都没想,这让事后的我很是惊讶。

  不过我居然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等感觉身上冷才发觉。

  穿好那件新做的白衣服,着好朝履,稍正衣裳。便命人进来,却是霍然推门,他似乎有些控制不住笑。

  “怎么了?”我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听到门外传来的嗡嗡声,立刻有些羞涩与气恼:“你们居然偷看?”

  “我也不想的,婢女们都围在窗外,然后让我看的。”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是男人,但你偷看我似乎有些过分吧。”我当时就有揍他的意思,不过他很快用大量夸奖赞美我身材的词汇把我侃晕,应该说他的马屁还是很让人陶醉的。然后趁我还没缓过来,就忽然行了一个大礼邀请我上大堂。

  我挂上了笛子,带着锦盒。稍微理了理绶带,衣襟。他也帮我身前身后整理了一下,可能是心怀愧疚,很是细心,只是还是不断窃笑,带来的恶果就是他在的我胳膊底下时,我给了他一下,稍微惩戒一下。他果然没声音了,不过还好没晕过去,不过下面他就老实多了。

  踏出门来,稍展博袖,看看自己身前觉着还不错。第一次见父亲是该稍微打扮好点,可是忽想到估计绝大部分人第一次见父亲应该是光着屁股的,尤其是男孩的话那个部位会先被老爹检查一遍。不过我没有穿成这个样子的打算。想到此处,便很是严肃地看了那帮婢女一眼,又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看了一下霍然。然后又抬头挺胸很有派头地走在前面,走不两步,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霍然,他吓一跳,有点想躲的意思,其实我只是打了个手势,让他走在前面带路。

  风乍起,吹得众人纷纷用手遮面,唯独我一路被吹得习惯了只管径直前行,没受什么阻碍。这让众婢女还大惊小怪地在我背后咋呼了一会,看来这郡王府的规矩有些散漫疏懒。我还为此点了点头:有点荆州的感觉了。

  将进大堂,心中念叨各种礼数,免的自己有什么地方疏漏了。除履上阶,慢步登堂,面不稍转,稍微扫了堂上一眼,稍微确定中间坐着一华裳中年。他是一个胖子,我还很确定地记下这个特征。然后排襟屈膝长跪,在身前三尺放上锦盒,以阔袖将自己有些僵硬的面部遮住,再拜倒于地,以头点席后稍起。

  “儿臣谢智请父王万安。”说完再拜,看着面前的芦席,虽处郡王之堂心中却不是很紧张。

  “子睿快些起来,上前让为父看看。”一个很精神地声音在大厅之内回荡,这人中气却真是足。

  我起身谢道:“是。”再拜,旋即长跪而起,捧起锦盒,交给身边婢女,向前走上十步,坐下跪起再拜。拜下之时还长吁一口,看来如我这等惫懒闲散之人第一次如此做作,确还需要一个适应过程。

  拜毕起身长跪,眼睛不敢稍斜,所以不清楚银铃是否在侧,至少余光告诉我至少两个女子在堂,一个在右,一个在前。只是感觉都不是银铃,可能她在面前那堵屏风之后,或者在其他什么地方。

  “站起来……不要行礼了,自己家里,不要如此拘礼,我不喜这些繁缛礼节。”我也不喜欢,所以这话我喜欢。但是还是犹豫了一下,再拜,然后起来,我还故意把腰又挺得更直了些,我希望银铃看到现在的我。

  堂前发出一阵惊叹,我明白我的身高必然是这其惊叹的缘由。因为虽然我经常自吹自擂,但是我很清楚,我的长相不能算上乘,只能算中上,不过如果配合我的身高还是不错的,至少可以用英武一词;又警告自己一次,我好像又在自吹自擂了。所以总之,让别人发出惊叹,必然不会是我的长相,不过如果孙玉海来了,那么再有惊叹就一定是相貌了,不过那和对男子的俊美的惊叹又有所区别。

  “好个英武的平安风云侯。”要说明的是这是父亲夸的,不是我自己吹的。

  “比大舅好像还要高半头。”这是一个旁边的女孩的声音,但不是银铃。

  “孩儿,过来让母亲看看。”父亲旁边的一个相当美貌的中年妇人有些兴奋地说道,只是她的声音相比她的相貌就老了很多。

  我赶紧上前,跪在这个我从没有谋面的母亲身前,没有了任何做作。母亲的眼睛似乎不是很好,眯着眼睛,凑近身前看着我,而我却忽然只会傻笑什么都不会做了。

  “小梅,别吓着孩子。”父亲非常温馨地一声称呼,让母亲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自己眼睛不好又说了些其他的,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是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我,我也经常回望着母亲,而母亲的眼中一直保留着那份慈母的爱,让我生出从未有过的那种安全感觉。为此,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让我的眼光在我这对赏赐的父母之间来回往复,忽然感到何进至少做了一件好事。

  还是父亲为了打断这段显得有些过于沉寂的对望,先找到了话:“好好,来认识一下吧,虽然我们名义上是父子,但是这毕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即是申公望,是不是觉得我有些胖,哈哈,年岁大了,人就胖了,你以后就称我老爹就可以了;这是你的母亲,祁氏,名梅,你还是叫她母亲吧;你还有一对姐妹,不过,现在你那个小妹不知跑到哪里去,你母亲太宠她,把她给惯坏了。先去见见你的姊姊吧,她比你大十二天,你喊她声姐姐不算委屈了你吧。琪儿,过来,见见你的兄弟。”

  我赶紧转过身来,对后面上来的这个姐姐行弟礼,让这少女有些慌了手脚。

  “不能这样,这岂不折杀了我。”她忙来搀扶我,却发觉相对我她就有些矮了,扶我双臂颇费了她些力气。

  “姊姊无需过谦,受弟礼本就是天经地义。”礼毕起身,我对这个与我同龄的少女说道,琪姐与母亲如同一个模子出来,只是容貌显得年轻许多,看着琪姐便知母亲当年必是一个大美人,老爹当年不知怎样获得母亲芳心的。

  少女皓齿一现,笑着对我身后的父母亲说道:“我这兄弟真是又高又俊,又有本事,当真个少年英雄。瑾儿回来恐怕要后悔出去乱跑,未能见他的天狼哥哥了。”她忽然一捂嘴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用眼瞥我。

  “姐姐无需歉疚,我也听过传言了,我还怕你们害怕我的到来。”我忙宽她的心。无意中看见琪姐背后的霍然,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显然是身体有些问题了。

  我笑着告个假,然后迅速快步走到霍然身边,让他先赶快下去休息,接过他手上的锦盒转身返到父母的身边。

  “儿臣第一次来,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准备,我想父亲贵为郡王,各种珠宝必不缺少,只是这千年野参是儿臣属地乐浪特产,滋补身体实为上品。故而呈献双亲,望不嫌礼薄。”这句话是假的,但是我总不能说是别人替我找的吧。

  “你来就很好了,还给我们带什么东西,不过这东西倒确实是好东西,小梅……”父亲很诡异地对母亲笑笑,然后又回复正经转过来。倒是母亲给了父亲背上一下子,骂他不正经,父亲夸张地喊痛,随即我们全家都笑了起来。因为那夜的情况,所以我明白老爹没说出来的话,真没想到老爹如此可爱,远不像他们对我说得那般古板执拗、不通人情。用我的话来形容,一个爱笑和蔼的胖老头,其实他也就四十岁多些,用老头可能太嫌老了,但是说中年人的话,又觉得孔明他们又不会认同。

  我们还谈了一些其他情况,包括我和霍然如何碰上,但是童谣的事情被我略过,那个精彩的推论我也没说出来。

  父亲和姐姐都很想看看我那只刺猬,我只得说没带,这让他们感觉有些可惜。母亲问我有没有受过伤,说实话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只得一个个指着伤口回忆然后把怎么受伤地说了出来,只听得母亲有些凄然,说孩子太可怜了,还用手在我背上受伤的地方轻轻婆娑。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的母亲的关怀,这让我感到温暖,也让我感到幸福。只顾说着现在没事了。

  老爹对我的头发样式产生了兴趣,我忙把那个未及弱冠的理由搬出,他们觉得我也太拘礼了,其实是我并不觉得发髻配冠比较舒服。他们听了我的借口也频频点头,只是说我额前有几缕短发微微掩住了天门那一块,剪掉可能会更好。我说等长长了一起束起来就行了,他们再点头。不过他们都认为我这样显得很是飘逸俊美,让我又飘飘然起来。

  “天狼哥哥来了?父亲,是不是天狼哥哥来了,母亲,是吗?”一阵非常嗲的小女孩的自屋外而进来的喊叫声音让我从飘飘欲飞的状态回复为道貌岸然。

  “瑾儿,你什么样子?”父亲恢复了些威严,冷下脸说道:“你的左脚上的袜子呢?”

  我转过身去,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子,生得相当招人喜,一身白色绣花绸面棉袄长裙,因为跑得急而红扑扑的脸蛋在领口的白色毛绒映照下显得更是鲜艳,一种无法抑制的活力在整个大厅中都能感受到。精致而细巧的五官在一张瓜子脸上和谐地装扮出一个美人胎子的模样,此时的这个小顽皮正和父亲作着鬼脸,然后低下头吐了吐舌头。下面左脚的几个不老实的脚趾头正在无所事事地扒着席面。后面的婢女一见此景忙赶紧出去,接着窃笑着拎着那只失落的袜子上殿递给了这个正在反省错误的小女孩。

  我们都静下来,等她着好袜。同时一起听着小女孩低着头嘟囔着说在外听说霍大人带了一个高大俊朗的少年回王府,想到可能是我来,才急急忙忙赶回,在门口除履时因为履太紧了,把袜子带了下来,只因想快点见我,所以就这样进来了。

  我又转过脸去,稍一拱手,起身向那小女孩走过去,稍近,低下身来笑着说道:“我就是你天狼哥哥。”

  我承认,我已经认命了,反正大家什么都称我,这个算不错的,那么退而求其次,找个能接受的外号用着,总比他们一个个给我套外号要好。

  她很可爱的抿着小嘴,先抬起了眼睛,笑吟吟地看着我,忽然向后跳了一步。

  “啊,大哥真的又俊又高啊。”她真是一惊一咋,把我都吓了一跳。旋即后面父亲和母亲和声的斥责都让她斯文些。

  我终于和我的一家人团聚了,只是我没有看见我的银铃。

  我问他们银铃是否来了,只是这个问题的提出拖到了半个时辰后,免得他们认为只是为她而来。实话说,我来的时候真的只是为了她,但现在我感到就是为了我这新的一家人,我也该来一次,而且越早来越好。

  “银铃姐姐来了,不过现在她在冢领山上,说要在出嫁前祭奠自己的生身父母,大年初二上去的,只有她一个人,她不让王府派婢女、出卫兵服侍保护她,说她想一个人呆几天稍微准备一些以后要用的东西,父亲本来也不放心,不过她说她是平安风云侯之姊,何人敢动她,父亲这才放心,但还是在山下驻扎了一支兵马用以守卫,这才放心让姐姐一个人在上面待着。而且银铃姐姐也好有本事,我们在这里就听说她在吴大小二十多仗未尝败绩,她恐怕是我朝第一位统兵女大将吧?”又是这个瑾儿欢快而嗲声嗲气地把所有的事情说了出来。

  “子睿吾儿,你欲如何啊?”

  “明日就请人带我去冢领山去迎吾姊,我们一家不就全团聚了?”

  “那我明日就让他们迎银铃下山,你就不需要去了吧?”

  “父亲容禀,我也该和银铃姐一同祭拜先祖,我也能告慰生父生母。”

  最终他们终于同意,明天就让人送我去冢领山,其他人还好,只有那个小瑾很是有些不高兴,说我刚来就要走。我只得不断劝她,说我还会很快回来,而且是带着银铃一起回来,才把她逗乐了。

  不过这个小丫头立刻要拖我去见她的那帮伙伴。父亲立刻驳斥了她的建议,说我刚到旅途疲惫,该让我休息一下。我立刻说没什么,身体强健,常熬夜批阅文书都不觉得累。当然我这又是在吹牛,另外顺带表现一下自己勤勉,不过这种善意的谎言不会伤害任何人,就是对自己脸皮有些加热的作用。但是我确实感到有些亏欠这个小妹妹,知道她想在她那帮小伙伴前炫耀一下我,所以,这种替妹妹长脸的事情,作为哥哥自然义不容辞,便也为她说话。这个小东西一有我撑腰,更是嚣张跋扈起来,父母执拗不过,便由得我们去了。

  第一次带着妹妹上街感觉真是独特,以前一直是被老婆当般弟弟牵着手带出去,这回腰板就要直很多了。她只是告诉我往哪里走,然后就把手交到了我的手里让我牵着她的手走。这一路除了看看这里的风物外,还可以显示一下,这个哥哥的身高有多高。这里虽然是北方,街上大个子的人数比我们那里是多了不少,但一个一丈有余的人牵着他漂亮小妹妹的手走在大街上那感觉上,那是绝对让人无法忽视的景观,不过妹妹没这个心情,在我一次很关怀地转头时,她正喘着粗气有一声没一声地让我慢一点。

  见到她的那帮小伙伴让我有些失望,坦率地说,我最初希望看见的是一群十六七岁的美丽少女。结果,好像我的小女孩妹妹似乎是其中的老大一般;还有一个就是在谈话中提到的我的那个高个子舅舅的儿子,十三岁的他在其中也已是老二的待遇,这两个小东西拉扯着一大帮平均十一二的小孩子,男男女女,拖着鼻涕的都有,这让我很是打不起精神来。

  那个舅舅的儿子待人处事很是骄横,他看着我总觉得不甚顺眼,其实我看他更不顺眼。这么大的孩子完全没有孩子般的思维,倒老是问我有几个夫人,去没去喝过花酒,晚上去和他在那过夜怎么样。

  我去也不和你去,我心里恶狠狠地道,随即向并不在场的老婆心里解释,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和他赌赌气。不过今晚去喝喝花酒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脑海里立刻把这个提议打消了,我不能对不起银铃。自我评价一番,还是个很正派的少年。

  一帮孩子缠着要我讲故事,说到故事,我就想起了那个卡图艳的故事,所以我就讲了这个故事出来。不过那个我很看不顺眼的小子没在听,而在和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讲他和张将军学了几招,很是厉害,城里没人能挡住他。我是个快成婚的成熟男子,岂能随便因和别人争那些一时口舌而动手。所以,我继续平心静气和他们把故事讲完。

  他们很喜欢这个故事,所以听完后争论一番后,他们就要来扮演这个故事来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我很小就不玩了。我记得张婶告诉我,我曾经是姐姐和几个街坊姐姐的“小儿子”,一帮小姑娘照顾我就当作游戏,给我喂水就当是给我喂奶了,结果让我尿床尿得不轻。想想小时便觉得自己真是可怜。又想起据说姐姐幼时夏日使笔练字,觉得我的肚皮比较平整,也好擦拭,便用我的肚皮练字,搞得我一身的《论语》。所以,也许从心里的最深处自小我就有些抵触这些东西。

  但是最后作为争强好胜的我,还是现了一手,我让那个自认为除了张将军上阖无敌的人过来和我练练。

  我空开双手,松松肩膀垂下,让他随便找件兵器练练他的招。这时我才知道他叫祁杰,说实话我真的不打算认识他,但是胸中一口恶气总是无法尽遣,一定要教训他一下,因为我是堂堂大汉平安风云侯谢智。心中发完这通感慨后忽然发现这和我是平安风云侯并没什么关系。

  他显然是这上阖的小恶霸,仗着他姨夫的身份,立刻从旁边巡逻队里的人手中要了一只青铜戈,这东西我眼熟。旁边的巡逻队长怕出人命,连忙劝说不要动手,然后就有责怪我惹事的意思,而多事但很可爱小瑾马上把我的身份公布,立刻没人替我担心了,反倒围上了一大群好奇的人,对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你挡不住这一下子的,给他也拿一件兵器吧。”这个人更让我讨厌的地方在于居然学洛阳官腔,还非常地自以为是。

  “不用,我大汉平安风云侯对你这没有武艺的孩童还使兵器。必为上天诸神所耻笑。”我知道在传说中我是个通神的人,这么说很能让人心中发虚。不过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这个小子对我没一点敬畏之意。

  他没有犹豫,立刻抄起长戈自右向左在我身前扫来,如果放任而过,我的胸前必为其割破,但只要稍躲就可以无事,但是如果他立刻自下扫我的腿就不好了,实际上既然我用手也可抓住,那么我去抓了就是,这招用右手抓肯定不舒服,但是左手抓很是轻松。

  我承认这事情整个过程完全可以轻描淡写,一招我就抓住了他戈杆,速度太慢,根本追不上老鼠。

  当然描写我的身体反应就没那么轻松了,这小子有些蛮力,让我的手心生疼。所以我死死地抓住,不打算再表演一次抓戈的身手。

  他当然扭不动,而我的右手立刻着手去做另外一件事。必须承认这个戈比吴越扎我的那个难扳很多,所以我装着若无其事随便摸摸这个戈,其实是发了几次力没有掰断,但是更有劲的左手有自己的事情,而且不好意思先拿开,又换只手拿住。

  多次发力之后,这戈终于有些软化,猛一发力,终于给它拧弯了。然后,面色平静地转向他,说了很嚣张很老套地那一句话,“别忘了,我是大汉平安风云侯。”

  接着我转过身去,和那不知怎么动弹的巡城士卒们打了招呼,告诉他们汇报时就直接说这事情是我做的,就说世子让他们的军需官,好好检查一下大家的武器,免得这种次兵劣刃让士兵们真正战时使用时一定会吃大亏。

  然后拉着兴奋地有些目瞪口呆的小瑾,说天色不早,得回去吃晚饭了。这回,她变得很淑女而且很乖,没有一点执拗和撒娇。

  晚饭时,小瑾果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把我所做的事情又夸大了几分说了几分。本以为,父亲会说我太莽撞,没想到他竟点头说我做的对。母亲也说三弟太娇纵杰了,父亲更正了一下说是三弟媳太宠她了,姐姐也说那不是个好东西。母亲责问父亲为什么不管管,一时场面有些激烈。

  父亲此时开始有些火大,说道:“如何管?一说他,他就挂上猫尿,然后回去告诉李氏,三弟媳就不开心,过来和我说让我别管。就这样,我怎么管?他们两个不知道以后吃亏的是他们,这样娇惯孩子,以后他们会吃大亏的。”

  眼见气氛有些沉重,为了缓和气氛我觉得我做了很聪明的一招,我对小瑾故作严肃地说:“听见了吗?以后哥哥一定好好管教你,免得父母亲以后吃你的苦头。”

  看来效果不错,大家都笑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小瑾的小拳头相加的声音。不过这种攻击是可以被忽略的,我手中之箸都未稍动,所以我也没有拉开她的意思。

  这顿饭的感觉很是奇妙,很多年以后我仍记得这段饭,这是我在我父母的眼皮子底下吃的第一顿饭。

  只是这餐家宴的席上差了一个人,否则就更完满了。

  饭后又是一通叙话,他们还注意到了我的笛子,但是我抢先告诉他们我不会吹,而且这个是个别有用途的物事。不过在我刚要拔出那支莲花血滴刺时,我的那个舅舅却来了。

  这确实是个标准的北方大汉,眉目端正,只是腮帮深陷,他是专程来看我的,还为他的儿子的无理行为来向我道歉,我当然说没什么了。实际上早该想到的母亲族姓祁,必是那些古代祭酒、酒祝之类祀职之人的后裔。所以,这些人包括家人必然对那些民间传言不太相信,他们只信任自己手中的那些龟壳,铜钱,骨块;以及那些上天赐予的线索和指示。所以,他们与我说话绝没有像有些人看见我后总先要离我三尺,穿好甲胄,拿好兵刃,然后再做定夺的那种。

  与我叙上一段甥舅之礼后,他便离开了,我主动去送了他。我既是个那样的人,所以我自然开诚布公地说到不要过分宠溺祁杰。他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点头和我道别了。

  回去父亲问我和舅舅说了些什么,我照实说了。

  父亲和舅舅一样,也什么都没说,不过他让我跟着他来。

  这是院内的一座碉塔,只是没有弓箭的垛口,更像是座了望塔。他在上面与我一起站好,先是向西北远处一指,告诉我月下那青白色的突起就是冢领山,骑马快的话两个时辰就到。

  然后在我还在看着银铃的所在的时候,他已经扶着栏杆凝望城内的灯光了,在这碉塔上可以将整个全城看遍,此刻上阖的片片星火正与天上繁星相映,一幅温馨的过年的民居画面。

  “好心未必能办成好事。你是陛下赐我之子,我也就作为天子所赐的父亲给你第一句忠告,好心未必就能成好事。”他慈爱地目光又扫视了我一眼,对我点点头,不知道这次点头是什么意思。

  “父亲,您是胖了些,是不是许久不纵马驰骋,上阵搏杀了。”

  “哈哈,你这小子,先指摘你的老爹来了。打仗不是好事啊,一打仗就会死人,死的人身后就是两三倍的人无依无靠……今天大过年的先不提这个。其实以前我经常骑马出去狩猎,但是回来饭量更大,这一进一出,反倒更胖一圈,现在只在院内射射箭,舞舞剑,怎么觉得老爹的形象是不是太差了。”

  “儿臣不敢,其实父亲五官端正,真是大贵之相。”我连忙躬身。

  “以后父子俩在一起不要这么拘礼,人前你稍微注意点,私下你唤我老爹就行了。”父亲笑着说:“好了,先别提老爹的胖了,我大哥十几岁就继了这上阖郡侯之位,便命我为辅臣,让我总管领内事务,那时我比你现在还年轻,也胆大妄为,而且那时老爹很瘦,比你现在长还要俊俏些,就是没你这么高,但也七尺有余,按说也是一个很标准的个子。”言毕环视整个上阖一圈,停下对自己年轻时的描述。

  “那时虽然心伤父母新辞人世之痛,心神惶惶。但父亲教诲不敢忘,长兄之命不敢疏,故筑此塔,三餐前必巡视一遍,如哪家不起炊烟,便命人去查问何故。如是没有米面,便命人去送些接济。看到他们家再起炊烟我才去吃饭。然后在领内还颁布各种资助贫穷、多辟劳所之规,那几月,各处颂德之声不断,让我很是志得意满,便让领内皆照上阖例。”

  我带着很大的敬意地看着我的父亲,心道有此父,我当自省吾身,无堕父亲声名。

  “开始我觉得我做的很对/我也就是这么做,才打动了你的母亲的。”父亲面有得色,“但是后来我发现好几处炊烟总是不起,甚至有些以前有炊的人家也停了炊,心道这莫非助长了哪些惫懒之徒之贪念。遂起疑,命人提来各家大人,查一个,果然是,再查一个,又是,再查,还是;再问门外提来之人是否都是青壮男女,回答又是;怒不可遏的老爹我当时差点命人砍了这些懒惰家伙的手脚。但我正值新婚,你母仁厚,也不似我般易怒暴躁,故而在劝说之下才没杀他们,就把他们关在大牢中。后再看炊烟,果不间断,那时的我更是意气风发。”

  我知道故事肯定没有结束,所以我盯着父亲正直无欺的脸庞,等候下文。

  “那日狱中祭皋陶公,我也去祭,因心中之气实在未消,还作赋一首,大鄙那些惫懒的无赖闲汉。”父亲忽然脸色一沉,“那时忽报有一妇披枷带锁,欲冲破囚笼而出,往视之,见其大声喊冤,此妇辞切情真,不似做作,当即便命劈开枷锁,带上大堂再审。”

  “她便是当日被我命人抓来,但未审就关押起来的家中未起炊烟之人。究其缘由,却原来她夫军役未归,只一人抚养老小四口,很是艰苦辛劳,那几日确实已无米下锅。我命人去查,证实所言非虚,我知道自己错了,便下堂前,与那妇大礼赔罪,让她回去,再将所有案件再提起重审,果然还有不少相似之冤案。心中大骂自己性急不查,几误好人,幸亏我还颁布过孤寡老人,未满十二之稚子郡中皆给养,才没误了那几家老幼性命。”

  “自此后,我小心了很多,只是自此几月每日登塔,我再也看不到不起炊烟之户,心下又起疑,再命人去查。却告诉我有些人家,在三餐时虽无米下锅,但还是烧火起炊。再究其因,郡中百姓都有些怕了我的这几下子,怕被我抓去问罪,故而如此。”父亲摇了摇头,很是悲切:“后来,我再也不在三餐前上塔,只顾躬身堂内打理领内事务,确保耕者有其田,织造盐铁皆有其市,接济兵役徭役之家困窘,垂垂老者有其养,垂髫少年有其抚。虽不及登高之威,但总算做的还算有些成就。”

  我点点头,但是气氛有些僵,我想得找些话来缓和一下,却没想父亲抢先一步。

  “忽有一日夏初,天热得厉害,在厅中批阅便挥汗如雨,忽起风,但屋内纸张、绢帛混乱,我怕一开门到处乱飞,整理起来颇为不易,忽想起那塔,便拿着几轴绢帛上去吹吹风。那上虽然更热,但风大吹得很是舒服。看起文书倒很是写意。直至正午,婢女禀告我,让我去吃午饭。我随口答应,便稍微看了看眼前,忽然大惊,因为时值正午,竟无一家有炊烟,我便急命那婢回去唤你大伯父来,大哥上来,我便指着四周异像给他看。”

  “那却是为何?”我也有些好奇。

  “我大哥很是惊讶地问我:‘二子,你怎么了,今日是寒食之日啊!’我恍然大悟,指着脚上木屐戏诺一句:‘哀哉足下。’便笑着和大哥一同去吃饭了。”

  (晋文公重耳未登君位之时,尝流亡各国,一日无食,家臣介子推端来肉汤一碗,重耳食后方知此肉为介子推之股肉。后重耳归国登君位,论功行赏之时,诸士争功,忽有人提起介子推,众人皆有愧色;此时介子推携其母已隐于首阳山上,文公请亦坚辞不出,有人进曰:“子推至孝,放火烧山,必能逼其负母而出。”文公诺,火两日方熄,却未见介子推出,上往视之,介携其母环树而殁,文公悲痛莫名,斫树作屐,每每视之,必痛呼:“哀哉足下。”作者简注。此后清明前一天被称为寒食节,各家不举火做饭,以纪念介子推。令注。)

  我们大笑过后,下面谈的都是些轻松的话题,唯一稍微沉重的话题是元宵后,开祠将我续上申公一氏族谱。只可惜他们不知道,我并不是谢族一氏之人。我也不好说,而且现在我最焦心思的是如何把银铃和我的实际关系解释清楚。

  和父亲谈话很是开心,可能是脾性相投。结果直聊到让母亲在塔下让我去安息,还埋怨父亲不知道让孩子休息。父亲爽朗地笑笑,让我赶快去休息。然后就去哄母亲了,我和母亲行了礼,道了声安歇,便也在婢女的指引下离开了。

  到了安排给自己的房间,让他们浆洗的衣服已经烘好烫平,正在架上散放着淡淡的香味,也不知道还熏了什么香料。这里果然是王府宅第,架式就是气度不凡,屋内温暖如春,床榻也很舒服,躺上去就舍不得起来脱衣服了,只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好不容易吹了灯,褪了衣,闭上了眼,旋即又睁开了眼。

  总怕第二天睡晚了。他们定是会让我睡上一个懒觉,不去叫醒我,所以我自己需有些数,但是一次次睁眼,却除了映在窗格上的雪光,什么都没有。

  三更时分,我再也觉得睡不下去了。

  旋即起身,从火盆中夹起一块火炭,点上灯,在案前坐下,给父母留书一封,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床铺,行李。却还发现了一双白色靴套,一阵唏嘘感恩之后稍微擦洗一下皮靴,给它套上新衣。摸摸胡茬又起,便又剃掉,换上那身新衣,收拾停当,带上那支长笛,便出得门来了。让那些晚上护院的兵丁指了出府的方向,心中不住思量这种王府之地确实麻烦,但脸上还是和颜悦色地要来马匹,便在夜色中离开王府。

  北城门处,我已很有架式地报出自己身份,让他们给我开门放行。自下午的事情后,众人皆知我的到来,一见我这般的人到来更无怀疑,便立刻给我放行了,还顺带方便了一些赶夜路的人进出,心下甚有得意。

  一出得城心中便再无旁念,只管催马向前,结果那山当真和我对着干,怎么跑都觉得离我还只有几里远,却怎么都跑不到它的脚下,旁边除了一望无际的雪原,便是上面显出整齐的田埂沟垄的纵横阡陌了。偶尔看见的有些毛发的,除了松树就是松树,其他的便都是些秃子,还抹了一脑袋白霜。

  一个半时辰后,才算到了山下,天也亮了起来。山比我在城内看着的高峻壮阔了不少,不过我是被人拦住才知道我真的到了山脚下的。

  我亮明了身份,不过那个校尉很是认真负责,要我拿出证明,这让我既感不快却又有些高兴,毕竟这么着,姐姐一个人在山上应很安全,也不会有人去打扰她。

  不过麻烦在于我不好证明我是我自己,他们都知道我,但是他们印象中的我显然和我现在这种文人雅士形象没法挂上钩。果然一群人围上来,又是一通莫名其妙的问询。

  他们认为只有我显出真本事,才能证明,但这种光景怎会有老鼠,除了比武,我确实没办法向他们展示什么是真本事。

  最后我解开披风,从领口褪下上身衣服,将衣服散挂在腰旁,很有些中风抽抽般的胡说八道:“要试试我?你们这有多少人,想来多少来多少吧?”旋即从笛中拔出那刺,从士兵群中闪出身来。将刺扎于雪地上,半闭双眼,双手松肩垂下,很是闲散地站立于雪中,让风随意吹在我的身上,我自巍然不动。心中暗道:好像是太嚣张了些,而且今天早上怎么这么冷。

  “那就让末将程远志试试,这位公子得罪了。”一个提着铁棒的穿着一身铁甲的农民大叔很是朴实地上前,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人以前该不是黄巾军吧?

  不过,他的考较方式很是奇怪,他把铁棒那端递给我,然后很朴实地说:“公子,我们试试力气吧,听说天狼有一百斤,能舞动之人双臂必有水牛般力气。”

  我知道天狼没有那么重,虽然我没称过,但是我知道一百斤在手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这句话一出,那帮人就是一通惊呼。也让我的虚荣心再次得到满足,而且这个人也很能为我考虑,要是真的因为我那句很没责任心的话,这么几百人一起把我给埋了,那么我这二百来斤可就算打发了。想到此,我便很规矩地躬身行了一个礼,将开始有的那份傲骨跋扈回复成了平常的谦恭,还对这个人有了一份尊敬。

  他对我的礼节有些不知所措,但是还是很快恢复常态,把铁棒晃了晃让我抓住,便要使力,还让我也用劲。这铁棍着实扎实厚重,摸在手上就和平常拿木棍的感觉大不不同。

  但是我还是一下子就赢了,因为我把他撬了起来。虽然很是费力,但是我还有这份膂力。我知道悬空的时候半分力气也用不上,至少以前在子玉家玩耍,被江玮老爹这样撬起来时,我执着那边的竹竿就没了一点折腾的办法。所以,在他左右使劲想把我撂倒时,我只管咬牙使劲全身力气向上把他撬起,为此我的右手还向前探了三尺,抓住了棒的中间,左手向下猛按,否则双手只抓棒尾,天狼那头的刺头我都举不起来。

  然后我又轻轻地放下棒头,虽然实际花的力气和表象上的轻松差了很多,但这种忝着脸皮做的事情只能心知肚明,无需也不好意思告知天下。所以,与这位敦实的将军告了声得罪,稍微问了问上山之路,便在惊叹猜疑声中纵马离开。刚刚转过一片树林,立刻狂喘起来,胸口闷得厉害,脸也觉得烧烧的。

  上山之路,还算好走,一路顺着直挺的雪松间的山路便骑马快跑上去。父亲昨天告诉我冢领山顶上有个道观,黄巾事起之时,这上面也盘据了另外一帮匪众,事败后,山上就没人了。银铃说要找个地方独自准备的时候,父亲才命人去打扫了一下,而现在上面只有我的银铃一人。

  风吹雾淡,天也越来越亮,我已经是第十次整理我的衣服了,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每次整理的时候我都会批评自己一次,还说一句,这是最后一次了,手再乱动就剁一只指头。

  结果两只手砍完时,都没有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

  在砍第三只手时,我便需下马了,下面的阶梯我想马都清楚没它什么事了,只能让我自己走了,所以,我丢下了它,只带着自己上去。

  脸上是凉了下来,胸中也畅快了,就是心有很不给劲地跳得厉害。

  终于决定最后一次检查衣服有没有问题后,我裹上了披风。结果又对自己的头发产成了兴趣,打开,系上,打开,系上,不过这次我决定纵容自己这种无聊的行为。所以,后来很快我就很是肆无忌惮地整襟纳褶,什么次数问题都不想了。

  我看到了道观的旗杆,只是这时上面什么都没有,但是我心里那上面什么都有,包括未来孩子的尿布。

  我很平静,只是手有些局促不安,它老是把披风揉来揉去,很是猥琐不堪,如果披风是人,早把十个手指全打断了。总算想起那手指是我的,赶紧把手收回来,在背后紧紧抱成团,去想些其他的事情。

  银铃贪睡,不知道她醒了没有,也许晚来一点是应该的。想到此,便把披风裹紧了些。

  此时已可以收整个道观于眼中,道观面北而立,此刻它非常静谧,似乎告诉我主人正在安睡。阶梯自东而上,背后的阳光已透过薄雾在石阶上洒下了一道模糊的身影,而我则看着我的影子,一面轻轻地慢慢向上,一面想着见面的说辞。

  道观前有块雪覆的平地,北面临渊之处有木制的扶栏,雪地上一行鞋印之尽头,我见到了我的银铃。山上雾气萦绕,云中美女凭栏必是这世上绝难见的美景,但这日早上我就将这幅美景一直留在脑海之中。

  银铃似乎在想着问题,没有察觉我的到来,她还是一席白色大氅,只是黛眉低垂,凝望山下渊间浮云,不知想些什么。

  身上披风可惜是黑的,不过忽然想到那更好,当下再无犹豫,呼唤我走神的银铃。

  只是一张口后,我就深悔不已,因为我喊的是:“姐姐!”

  她猛然醒觉,回头看见我,虽然有些不能置信,但俏脸还是立刻在阳光下露出灿烂的笑容,向我跑来。而我来不及后悔,只想让她先高兴一下,便把裹紧的黑色披风猛然抖开,弃于雪中不顾,只管亮出那一身白色新衣,很是优雅地行了一个男女初见之礼,而不是姐弟之礼。

  银铃似乎被吓了一跳,她停下了脚步,看着我,好半天没说话。忽然笑了出来,却摇了摇头,也拉开了她的白色大氅——里面是一袭黑色长袍……也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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