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多事之春
村庄七十里开外，有一座小镇，名为永乐小镇。
当初天下一分数十时，各路群雄裂地而起，但凡占据一方水土的强者，都是裂地为王，自封一国之君。唯独出了个襄州这个算是奇葩的异类，练剑圣地无人称王，即便这位襄州大将军占地无数，坐拥重兵十余万，他也没有像那些小国之君那样自立国号。这位赵姓大将军在等，在隐忍，等一个可以与大国抗衡甚至能够压制那些强国的一个时机。如今天下太平，士子文人，武者莽夫，百花争鸣齐放。平民百姓生活在太平盛世中，即便没人能如千年之前那位春秋大帝一统天下，将分裂数十的王朝归拢手中，但如今的局面也算是一个相对平衡的局面，任何角色都能在这个太平盛世中谋得出路。话虽如此，有雄心壮志的君王却不能忍受这等局面，开疆辟土，统一天下才是他们真正的愿景，即便这会付出无数代价，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譬如九州大周，又譬如天下东南之地的大燕。
赵阔即便手握重兵，武艺高强也不敢贸然起兵，以襄州为据点和这两个强国相碰。
人越老，行事便会越谨慎。
年轻时，输了一次两次即便数十次也无关紧要，因为可以爬起来，东山再起。但过了而立之年，往往便会变得束手束脚，更不要说不惑之年的赵阔。人都是惜命的，在生死面前，很少有人能够做到淡然自若。越老，便会越怕死。越老，便越输不起。赵阔他输不起，即便他是一位观星的武道强者，即便他手握重兵，执政襄州，他也不敢拿手中仅有的资本去和别人硬碰硬。所以他在等，在隐忍，他想做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但他更想做那万人之上的天子大帝。
永乐小镇是当初赵阔接管襄州，颇为有好感的一处地方。镇上依山傍水，环境优美，是襄州难得的避暑游玩的好去处。最为重要的是这座小镇接地气，人情味，烟火味，江湖味都很足，人间百态，世间最普通最简单寻常的事情在这里便会变地有那么点意思。永乐小镇的客栈都很有味道，在喧闹的环境中却算是一处比较安静的地方，供游人休憩谈心，供剑客武者高谈阔论，也供老百姓饭后茶余。
有四人入了客栈，气态极为不俗。
两人腰间佩刀，无形间便是有一股萧杀之气，一人红衣长裙，极为漂亮，便如画中倾城女子，眉眼惹人怜，还有一位雌雄莫辩，面容俊美地犹如女人一般的男子。襄州之地练剑之人很多，小二见过很多有气势的人，举手投足间都是散发出一股潇洒的侠客味道，佩剑，腰佩白玉，风度翩翩。女剑客则是脸挂白纱，露出一双眉眼，英气十足。但从未见过像这样特别的四人，那一位黑发黑衣的少年，皮囊极好却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腰间佩刀却有另一种感觉，那位白发白衣的老者却是闭目养神，看似迟暮老矣，但却是有一股无形的威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之感。小二知道来了大人物了，也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将桌子擦拭干净，站在一旁等着这几位贵客的吩咐。所幸这几位气态不俗的大人物都没有为难他这个平民百姓，上过小菜清酒便是让他退下了。离得不远时，这位小二还长吁了一口气，他看过太多的有气势的人，话语间都带着一股威压，让他这些底层人物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怠慢得罪了这些贵客。
夏离给几人都斟上一杯清酒，眼前对坐的那位雌雄莫辩的男子神色玩味，轻笑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只是多谢你那晚的帮忙而已，不要就别喝了。”，夏离笑了声，只见这位复姓纳兰的女子狠狠瞪了夏离一眼，举杯便是饮了一口。那一晚夏离悟刀真正入了观星之后，还是留在了村子里住了几晚，那位老人虽然疑惑，但收到银两也没有多说些什么，既然他们想留也就由得他们。之所以夏离要求多住几晚，只是害怕那位大将军会再次派人过来剿杀他们，连累这些村民，夏离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还导致村庄被屠，几天里，夏离还教了那位叫洛鸣的小男孩练刀，将那位本就是资质不错的男孩种下了扎实的基础。直到确认了大将军不会再派人前来这片村庄，他们才骑马告辞，临走时，那位名叫洛鸣的小男孩告诉自己将来等他练刀有所成就了，便会找夏离比一场，他让夏离等他十年时间，十年之后看看谁的手中刀更加厉害。夏离蹲下来笑着摸了摸头发，点点头也算是答应了这件事。
而离开村庄走去七十里外的小镇前，夏离几人便是再遇到了一批刺客的截杀，这些刺客实力不高，最高不过是大一品，不像是来杀人，更像是来恶心人的。夏离还未出手白发刀客已经很不耐烦地弹指抹刀一刀将这些拦截在身前的刺客劈得干净。夏离有些无奈，在襄州之地完全便是这位大将军的天下，即便为了声誉不肯明面出手，但暗地中肯定会派人来刺杀你，即便不能杀你，膈应恶心你一番也是件极好的事。
“好年轻的观星，好威风的观星。”，纳兰已经打消了要杀夏离的念头，几天的相处她知道其实这个家伙心眼不坏，否则也不会两次用欠下的人情来换这些普通人家的性命。他的心，比他的嘴巴好上太多了。几日的休息，体内的伤势有些好转，单单面对一位伏魔之人，有能力杀他。两位，重伤一个，独自遁走也是十分容易的事情。纳兰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跟着他来到永乐小镇，或是觉得境界尚未完全恢复还是没把握能自由出走襄州，又或许是因为某些其他的原因。
纳兰看着已入观星的夏离，神色有些感慨。前不久见他，只是一个身怀金刚之力的伏魔小子，即便再厉害，遇到浸染伏魔许久的人也不一定能胜过别人，更别提越境杀观星之人了。但在西州之地，再见面时，却已经是半只脚踏入了观星，那时候夏离身上的气息已经隐隐与腰间的佩刀有融为一体的趋势，这便是观星的一种体现。
何谓观星？
浩瀚宇宙星辰无数，星辰无数，闪烁在夜空中。但寻常百姓或是练武之人甚少会注意会去了解这些每日每夜都悬挂在夜空中的繁星，一心只练自己的武问自己的道，这样却是很难有什么提升。若说天地为一面巨大的棋盘，那么世界万物便是这棋盘上的棋子，棋子的走向，棋子的实力更是与这片天地息息相关。
而观星便是跳脱自己融于天地的一个过程，即便是身旁一花一叶，到达这个境界再看回去，便会有那么一些不同。再到现在，夏离身上的气息已经变得平淡许多，不似一开始的锋芒毕露，悬在腰间的佩刀再也没有散发出凶悍的气息，一人一刀，与这片天地相融，有一股极为微弱的超然之气隐隐散发而出。
客栈中走进了两人，神色肃然，选了个安静的角落处坐下，离夏离几人极远。白发刀客睁眼斜瞥了下，嘶哑道：“一堆苍蝇，你小子没什么本事，惹祸能力却是一流。”
夏离脸色尴尬地苦笑，眼睛轻轻扫过那两位神色凝重的人，揉了揉眼眉，无奈道：“早知道就不杀那位大将军之子了，溅了一身血还惹来一身臊，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亏大了。”
极远处的两人长相普通，若不腰间佩了一把长剑，放在普通巷子中，也就只是个普通市民。他们喝茶时偶尔会扫向夏离几人，心中却是有些沉重。白发刀客说对了，他们的确是不请自来的苍蝇，是大将军麾下的暗子。他们这批刺客是大将军早年便暗中收拢训练，专门去做一些见不得的光的事情。就好似这座永乐小镇本来并不是属于大将军的，早年有一位观星剑客，带着妻儿家眷来到这里落地生根，将这片荒凉的土地打造成一个颇有味道的小镇，这位观星剑客，才是这座小镇的真正主人。在他的管理下，永乐小镇逐渐有了自己的味道，而他也多年之后甚至半只脚踏入了夜游境界。但这位观星剑客就是因为不肯归拢于大将军，屡次和大将军针锋相对，大将军麾下的刺客全员出动，不管结果，硬是以人数的优势压制对方，足足耗了一月时间，还有十位观星境界强者出手，将其绞杀在襄州之地，连所有妻儿家眷一个不留，这件事做地极为隐蔽，没有人能够知道这位受小镇万民爱戴的剑客是死在大将军的手中。
大将军极为爱惜羽毛，名声于他而言比性命还要重要。
这些年大将军在治理襄州也攒下了不错的名声，即便出了个蛮横视人命为草芥的儿子，普通百姓也只是腹诽这位行事违背伦理道德的大将军之子，对这位大将军还是甚少有怨言的。
大将军派出了足足数十位刺客，从一品直至伏魔之境的高手，全部都折损在这几人的手中。一位捉摸不定的白发老者，还有一位重伤的观星强者，应该说如今是两位观星强者，那一位短发少年还借自己的此刻突破了境界，这才是尤为可恨的事情。两位观星强者，在襄州已经是差不多可以横着走的存在。但即便如此，大将军依旧还是没有改变主意，下了死命，若是他们做不成功，那便由陈管家来完成这件事。这个才最是让他们难受的事情，若是由大将军那位左膀右臂来做，恐怕他们全员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旁人看似这位老人尽责尽忠，只有他们知道这位老人比他们这些刺客还要冷酷无情。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只是一件废物，连摆设都当不了的废物也没有存在的必要。昔年便是有许多看重大将军给出的好处，加入了这个机构当中，当一名刺客混吃混喝，被这位老人以无作为之由全部击杀在府邸之中。
从此以后，再也无沽名钓誉之辈加入这个机构。
大将军向来赏罚分明，假若你因公而死，家眷必得庇荫。假若却因公脱逃，全家都会株连，不得好死。这两位伏魔之境的剑客嘴角苦涩，面对两位观星强者他们没有一点胜算。但又是骑虎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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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座城，满城会飘散梨花香味。
有一位天下第八住在这座香味飘散的城中。
那一座秋季便会满城飘散梨花香的梨花城中，那一位天下第八在院中练枪，屋檐上有一位少年神色惬意地坐着。
重阳皱了皱眉，突然右手横甩一枪，长枪脱手而出，直飞屋檐之上。那位少年微微侧身，躲过呼啸而来的一枪，右手轻轻一抓便是握住了重阳的神兵，无奈道：“你还真地想杀我啊。”
只见这位少年，轻轻将长枪搁在屋檐上，揉了揉眉，神色无奈。重阳转身看了少年一眼，捡起地上的酒壶，甩了过去，开声问道：
“这一单买卖是谁的？”
少年接过酒壶，吧唧吧唧嘴喝了一口，赞叹一声，才慢慢说道：“是那位襄州大将军发来的密函，好像是让我杀一位带刀少年。”
“赵阔？”
“这人怎么联系上你的？”，重阳皱眉，心目中的赵阔给他印象不算太好，为人太过守旧，没有点锋芒，隐忍太久锋芒不露，但任明眼人谁也能够看地出他有争权夺位之心。身为一名观星强者却是想要做皇帝，的确有些讽刺有些可笑。
“还能怎么联系我？”，少年白了重阳一眼，“当然是许以重金好处我才勉强搭理他，接下一分差事赚点小钱养家糊口。”
“你缺钱？”，重阳冷笑一声，“不愿入榜却是天下头号的刺客跟我说缺钱，你说好不好笑？”
少年揉眉伤神，手掌轻轻一拍，长枪便是径直射回重阳身边，重阳左手张开握住，虎口竟然传来一阵酸麻感。
重阳皱了皱眉，最后又是叹息一声。他当然知道眼前这小子露一手给他看是什么意思，只是不想让他这个生死好友那么担心。天下第八沉吟许久，沉声道：“这个赵阔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跟你说，襄州拥兵十余万，人人皆是以一敌数十的好手，披甲重兵，强弩矛盾，皆是精细之物。这十几万精兵可不像是外面那些披了甲就成了士兵那些三教九流不入眼的小角色。赵阔这个襄州土皇帝可是想要在将来的天下统一分一杯羹，想做一回皇帝的人。”
“管他想做什么，我只要我的好处，他给钱，我办事，很简单的道理。”，少年摇了摇头，抿了一口酒。“连他身旁老仆那一位夜游境的强者都办不到的事情，你去掺和什么？你以为你能比一位夜游境界强者更有能力？而且还有那一位早就在泡在观星不知多少年的赵阔。他们两个束手无策的事你去只是自找死路？”
“别人拿你当炮灰，你还真乐意了？”，重阳冷笑，那位少年在屋檐下摇晃双腿，轻轻摇头，笑道：“重阳，你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了？当初一人一枪把燕国连同皇帝十余人全部杀地干净的天下第八可不是这样啰里啰嗦的。”
“那件事只是碰巧而已，那个大将军早就想皇帝死了，自己坐拥兵权将近百万，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我，我再强不过只是取巧而已。即便是圆满强者，能一敌万已经是极限了，你以为真的是天上神仙那般厉害?”
少年笑了笑，轻声道：“我只是杀个带刀的少年，又不是去杀皇帝，不用这么担心我，我又不会白白送死。”
“而且嫂子出门你都不担心，那么担心我？”，少年好像想到了什么，冷喝一声：“我可没有断袖的癖好！”，少年突然颤了颤身，一脸恐惧。
“去你，妈的。”
重阳笑骂一声，手腕一抖，长枪再次脱手飞出。少年嘿嘿一笑，五指下压将枪头力量卸去，长枪在身体两寸前不得存进一步。少年袖袍一挥，长枪便是安静落在了重阳的手中。
“一个带刀的少年就让他们这么难缠，也不会是个什么好差事。”，重阳皱眉，依旧还是不太放心，总感觉这事有那么点不对劲。
“这些年赵阔极为爱惜羽毛，据闻这个小子不过伏魔之境，撑死不过观星，强断了他那个宝贝儿子一臂，赵阔本想亲自出手，只是碍于名声罢了。而且他那个儿子倒也硬气，说交给他自己解决。赵阔忍不了，派了几批刺客过去，都死了，实在是不想夜长梦多，才让我出手罢了。不是不出手，是懒得出手，顾及自己积攒下来的声望罢了。”，这位少年笑了笑，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重阳，那个踏入夜游的老仆很强？”
“你强还是他强？”
“如果生死之战，他会死，我会重伤，一年内卧床不起。”，重阳面无表情。
“这么强？！”
这位少年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重阳看了看这位少年，摇了摇头：“你别想着我枪道大成便能越境杀人。单单论境界来说，我便是输他一筹，我只是半只脚踏入夜游的人，即便我手中有枪，即便枪道大成，能够以重伤换他身死，已经是一件很赚的事情了。而且，这只是最好的考情况了。”
“好似你是一名刺客，隐匿在黑暗之中，趁乱取人性命，你能轻松杀同境之人时因为你的潜伏你的本质，若光明正大地打一场，你不会那样轻松。”
“你说，我这半只脚入夜游的刺客去潜杀那位老仆能不能得手？”，少年脸色有些好奇，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想都别想。”，重阳冷笑一声，“天地同游共鸣的强者能让你无声无息取走性命？踏入这个境界，人力已经不是他们追求的极限，能与天地同鸣，方圆几里发生任何异动他都一清二楚。你动了杀心，即便气息再压制，也是有迹可循，他们也能知道。刺杀对于这些强者来说，不现实，你别想太多了。”
少年无奈地耸了耸肩，撇嘴说道：“那好吧，我就去赚点小钱养家糊口吧。”
“别死了，死了我不会帮你报仇的。”，重阳冷冷地瞥了这个少年一眼。
少年起身回骂一声：“滚你，妈的，你很想老子死吗。”
“走了走了。”少年起身背对重阳，摆了摆手。
走在大街上，少年看着来往不绝的人群，想起那群还在破宅中等着吃饭的孩子，小声道：“是挺缺钱的。”
那一位握枪的天下第八，看着空无一人的屋檐，喃喃道：“可别死了，就你一个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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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春，万物复苏的温和季节，便连湖泊中的锦鲤也是欢腾鱼跃而起。
大将军赵阔脸色平淡地看着湖面，手中并没有握住钓竿。
“陈管事，才几天时间，数十位辛苦培养的刺客全都死尽死绝，这小子还算是有点本事。”，大将军轻轻说道，脸色不咸不淡，即便损失了数十位刺客也不过是稀疏平常之事。
“老爷，这些人也应该死了，除了那个王猛，其他也不过是一群混吃混喝的废物罢了，让他们出手就算不能成功，也能恶心下那个少年。这些棋子只是弃子罢了，真正有用的我们不动也动不了，为了一个少年太说不过去了。”，这位老仆摇了摇头，轻轻说道。
“说不过去？！”
大将军冷笑一声，“那可是我儿子的一条手臂。”
那位陈姓老仆依旧脸色平静，轻声道：“老爷成大事者，取舍最为重要。这些暗中笼络的棋子是用来谋求天下，少爷断臂固然可怜，但老爷若想成就一番霸业必定不能妇人之仁。”
大将军揉了揉眼眉，神色有点疲惫。
“探子回报，有一位白发佩刀的老人陪在那小子身旁，你说他是不是那位传闻中的白发刀客。”
“不知。”，老仆摇头，“是不是无所谓，也不是我们考虑的问题，责任只在那一位身上。”
大将军又摇了摇头，洒下一把鱼饵，轻声道：“真是个多事之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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