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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旧情 二


  小皇子的百日宴,人人都记着。

  自皇后去世了,宫里妃嫔们人人都蛰伏着。也都是因为知道苏秉正与卢德音情深且不论这份情是爱慕之情还是孺慕之情。

  若卢德音还活着,这份恩情还有离间的可能。可如今卢德音都死了,纵有百般不是也早跟着棺材入了土,苏秉正能记住的就只剩她的好。谁敢在这个时候跟卢德音争,那真就一辈子别想在苏秉正心里翻身了。

  不过,再深的情分也有淡漠下来的时候。人性就是这样,开心的事越想越温馨,悲痛的事却越想越平淡。大约卢德音刚去世的时候,苏秉正几乎跟着她死了一遍。但现在你再让他想起来,他已不至于悲痛欲绝。等再过些时候,也许就只剩心口一点钝痛了。

  所以与其在苏秉正悲痛的时候去触他的霉头,还不如放任他悲痛着,等他自己痊愈了再做商议。

  小皇子的百日宴就是一个信号,妃嫔们也等着看苏秉正怎么筹办,好借此判断他是不是已经恢复过来了。

  唯一一个不会扳着指头算计苏秉正心里还剩多少难过的,大概就只有他的阿姊华阳公主了。

  华阳公主想给侄子过百日,还想大过特过。最好既让全天下知道,她侄儿虽然没了娘,可还有爹疼着,谁都欺负不得。又能借此让苏秉正从丧偶的沉痛里走出来。

  顺便,她也希望能有件事让自己分分心神。

  缺心眼的人办事,往往都是直奔目标的。

  华阳入宫就直接去了王夕月的殿里,和她说起来意。

  “你跟我一道去和皇上说吧。”

  华阳是这么想的她想让王夕月上位,那么日后苏秉正就是王夕月的丈夫,三皇子就是王夕月的儿子,由王夕月来提起、筹办这件事,不刚好名正言顺吗?何况还有自己在一旁帮腔。

  可王夕月很为难。

  她觉得苏秉正的心伤好得还没那么快,而且苏秉正很明确的把她当成外人。她最好别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不然只怕当场就要被打脸。

  当然现在后宫是她管着,她也可以当本职提起来……但华阳公主一帮腔,这肯定就要坏事啊!

  平心而论,王夕月喜欢华阳,比喜欢苏秉正还多的喜欢。虽华阳不像皇后那么佛光普照,甚至时常惨痛的栽跟头可她就是喜欢。有时候她都觉得,与其插在苏秉正花瓶里跟周明艳死掐,还不如在华阳这朵莽撞霸王花身边当朵傲娇小白花。华阳若是个男人,她绝对要给苏秉正带一顶绿帽子……大概只要别是卢德音那一顶,苏秉正也不会真当回事。

  但她也还是不得不承认,华阳不是个好盟友。固然她在摔下去的时候会把自己先垫在下边,但这改变不了她一不留神把你也给扯下去的事实好吧,她也有办法踩着华阳不被扯下去。但她要真存这份心思,以华阳那野性的敏锐,估计也就立刻嫌恶她了。

  她不想跟华阳耍心计。可若直接拒绝华阳,就太伤人了。不拒绝则又太伤己了。

  白莲花的世道还真是艰难啊。王夕月叹息着想。

  不过进了宫的女人,若连富贵权势的野心都没有,活着还能有什么追求?

  “阿姊……不是我不去。”王夕月沉吟片刻,还是这么说,“只是我怕我去说,会让皇上不高兴。”

  “有什么可不高兴的?你帮他记着是本分,难道三郎的百日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过去了,他才”

  要说华阳笨,她还真不笨。缓缓一仰头的功夫,她心里便已经回味过来苏秉正现在就是个神经质的小鳏夫,恶狠狠替死去的妻子守着窝。谁敢伸手进来必然要被他疯狂乱啄。在他心里某个角落,也许是真的自欺欺人的相信卢德音还活着。他也未必是在回避小皇子的百日,他只是潜意识里在等着……阿客回来跟他提?

  华阳自己也被这想法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惊疑的望着王夕月,却见王夕月垂下眼睫来自然是早想到了这一点。

  华阳就抿了抿嘴唇。

  她几乎立刻就明白自己选错了人了。

  宠妾和妻子的格局往往就在这些小事上区别出来。妻子是能在你疯起来的时候抬手扇你一巴掌然后抱着你痛哭的人。而宠妾她就只想在你高兴的时候讨你一点欢心罢了。

  “那我自己去说吧。”她身上那沸水一样的兴致瞬间就平静了。

  王夕月就觉得自己从和煦的阳光中落进了三月的凉水里。

  果然,她这种事事算计的风格,华阳是不喜欢的。

  难过归难过。但小人物的日子,就是这么谨小慎微的过起来的。经营到了这一步,她不想拿苏秉正的心情冒险。

  人心纷扰杂乱的时候,特别容易被一些小事戳痛。

  华阳没有怪王夕月。人各有志。王夕月就是不想和卢德音争,就是想安安稳稳的做宠妃,而不愿意艰难的去爱苏秉正。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可诟病的。

  何况,爱一个人有多艰难,被人宠着又有所舒服,她也不是不知道。

  只能怪她们姊弟两个犯贱,非要去当那个去爱而不是被爱的角色。

  她心里的酸楚一下子就全被勾起来了。

  她想,卢德音和王宗芝他们到底哪里好了?不就是模样漂亮,品行雅致,头脑聪慧,处事稳妥吗?不就是美人如花隔云端,让人总是忍不住想拿竹竿捅下来霸占吗?不就是总也捅不下来,令人抓肝挠肺的着急,才会每时每刻都想着吗?

  也许捅下来了她就不那么挂念了呢?

  她好歹是一朝公主,王宗芝算什么?比他好看的……纵然没有吧,比他聪明的……就算也不多吧,比他更会讨女人欢心的总有吧?又漂亮又聪明又有身价的男人,她身边还少吗?难道没了王宗芝,她就过不好日子了?

  凭什么她要这么辛苦的喜欢着他?

  她就这么不值得人疼爱吗?

  已经把自己糟践得够了,也再没有力气再去爱了。还不如放开他,让他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去吧

  华阳从轿子上下来,气势冲冲的往苏秉正殿里去。

  进去了,望见殿内画面,酸楚委屈立刻便奔涌上来,她再止不住哭声。

  阿客才进殿来,还没跟苏秉正说一句话,就听到侍从通禀“华阳公主到”。只能起身相迎。

  一回头就望见华阳满脸是泪的模样。先吃了一惊,便想到不是王宗芝又让她受委屈了吧。

  然而有些姑娘就是越凄楚可怜时越要倔强凶狠起来,华阳怎么肯让自己在卢佳音面前露出凄凉来?

  上前就冲着她道:“你打扮成这副模样给谁看?!”

  阿客:……

  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招惹到华阳了。

  “有什么不妥吗?”

  华阳就拽着她的衣服,“这也是你穿得的吗?”抬手便将推了她一把,直接伸手指着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趁早死了这份心吧!也不照照镜子,你比得了阿客一根寒毛吗?”

  阿客就有些恼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位小公主嘴上竟没半点长进。毋宁说年少时还含蓄些,至少不曾真指着她的鼻子骂。

  当年她寄养在国公府,华阳憎恶她分去自己该得的奉养和宠爱,说这种话也就罢了。谁叫她就是住在别人家,吃别人的用别人的?可如今她并不欠他们家什么,华阳还是一样的言辞,便太不知分寸了。

  阿客眼睛熔金般望着华阳,不闪不避,“公主倒是说说,我打得什么主意?”

  华阳最憎恶的便是她这样的态度。你明明就是在骂她,她还要跟你讲原委曲直还敢望着她,不知道女人恨女人,最烦恶的就是伶牙俐齿和那对蛊惑人的招子吗?

  华阳真想就不计风度的扑上去和卢佳音厮打。若是卢德音也就罢了,她认栽、认输。可一个冒牌货,在这里炫耀什么?

  苏秉正适时的按住了华阳的手腕,回头对卢佳音道:“你先出去。”

  阿客也怕自己再听两句,要控制不住脾气。便不再理会华阳,屈身向苏秉正行礼,安静的转身离开了。

  华阳气得全身都在抖。这若不是在苏秉正面前,只怕她真要令人扇卢佳音两巴掌。

  一时再想到那些传言,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下来。

  华阳确实百无顾忌,但闹得跟市井泼妇似的,也是头一遭。苏秉正还是过问了一句,“进门就发了一通威,怎么反倒是你先哭了?”

  华阳背过身去,垂泪不止。

  苏秉正便将人全都遣开,亲手给她倒了杯茶放在案上。自己也躲出门去,由她痛哭。

  也就一盏茶功夫,华阳便已洗净了脸,面色素白的从屋里出来了。

  苏秉正这才给她让了个座儿,道:“怎么了?”

  华阳一张嘴,便又要哭出来。硬将眼泪憋回去,才道:“我要休了王宗芝。”

  苏秉正沉默了一会儿,“总得给我个缘由吧?”

  “没什么理由,烦他了。”

  苏秉正望了望窗外,看树荫摇曳,“朕上个月才授他西州太守一职,眼看着他便要西出阳关去赴任了。西州是国之锁钥,干系到边疆安稳。他远赴重任,朕不能因为这种理由,就准你们和离。”

  “你不用担心,”华阳是真心恼火了,“他巴不得甩掉我。这是给他的奖赏呢!”

  “哦……”苏秉正懒洋洋的眯起了眼睛,“朕倒是不曾听他说过。当初是阿姊死活要嫁给他,怎么也该轮到他做一次主了。这句话,得从他口中说出来,才算数。”

  华阳嗤笑了一声,“他怎么可能说?干系到他满门荣耀,仕途前程呢!”

  “那也没办法。”苏秉正道,“又不是他哭求着要娶你,是阿姊自找的。”

  “是啊,我是自找的!”华阳漆黑的眸子冷冰冰的望着苏秉正,“难道阿客也是自找的?说什么轮到他做主了,当初你怎么就不叫阿客做主一次?!”

  苏秉正漆黑的眸子平静无波,连声音都几乎是没有起复的,“阿姊要没旁的事,就回去吧。如果驸马希望阿姊同行,阿姊也差不多该去准备行装了。”

  “我不去!他根本就没希望我去。是我死活要嫁给他,可这怪我吗?我怎么知道他心里早有旁人了!”

  苏秉正这才认真的抬头望向华阳,“他跟你说的?”

  “我问过他了。”华阳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他承认了……当初他就不是为了我。我就是比不上,我知道。我有什么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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