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 眼 1
【楔子】
风卷着浓重的腥味，将大师兄的头发吹得狂飞乱舞。他一步步地向她逼近，双眼在黑暗中泛着红光，像在诱惑她。“过来……”
不，不！她在心底拼命大喊，双腿却不听使唤地向他走去。
他伸出一指触上她的额心，露出凶残的笑容。“终于找回来了，我的天眼。”随之痛楚便像涟漪一样由额心扩散至她全身。
【一】我是个大夫，名叫柳风。
“小哥！小哥！醒醒啊！”
“啊？”秦春芽猛地跳起，眩晕中又跌回地上。眼好痛，额好痛！
探向额心的手突地被人抓住。
“别动，你额上受了伤！”男子的声音清亮有力。
只是轻伤而已。她吃力地望向声音来源，却只看到阳光，那么灿烂那么刺眼，不由得又合闭上眼，泪水涟涟。
大师兄又施法召唤她入梦了，如果不是被人叫醒，她可能已被杀。大师兄的法术真厉害，无论她逃到哪里都不安全。
“随我到医馆包扎一下吧，你的额头还流着血！”男子目露担忧。
“不用了，谢谢！”她甩开他的手，随意抹了把脸，然后倒到角落的破麻袋上踡缩成团。
耳旁是乞丐同伴的声音。讨好地叫男子不用理她，还说她是个瞎眼小子，性子极差，从不理人。随后听到咣当一声，应是那男子给了赏钱，同伴们便欢天喜地起来。
真吵！她拉了拉破麻袋，盖过头。其实她的眼睛并没瞎，只是有眼疾看得不清而已，还有，她是个姑娘，为了躲避追杀才装成男人的。
正恼着，有人放了碗冒烟的白粥进来。“我是个大夫，名叫柳风。小哥不介意的话可以帮你看一下眼疾。”
她的眼连那些有名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的，他能治好？她抿紧嘴，依旧不作声。
良久都不见她理睬，他轻叹道：“你想来的时候再来吧，过了这条街左转第三间逢春医馆，我在那里挂单。”说完缓步离去。
她还是躺着，直到天快要黑的时候才爬起来，拖着麻布袋走向东边的破庙。
破庙里坐满了乞丐，大声聊着今天听来的事。
“知道吗？西边来的商人说连续十个人被杀了，死状其惨，还用血在地上画了个怪异的符号。我听着都想吐了。”
这……
是大师兄做的！
想起自己的亲人和朋友死时也是如此惨状，她心底阵阵发寒，不由得抱紧自己，挪近火堆。乞丏们还在吱吱喳喳地聊着，可一个字都不能入耳了。
她整夜不敢入眠，好容易才撑到天亮。
彼时大街上已有摊子开始做买卖，她躺在破麻布袋下，耳边伴着邀客声、还价声、说笑声，才敢放任自己打盹。
正午时分柳风又来了，还是捧着一碗粥，说一些鼓励或担心的话。当然，她依旧不理不睬。
她以为只要自己坚持这样，多次以后他便觉得无趣，不再来烦她。但她错了，柳风是个极有毅力的人，一天天地坚持下来了。
这不，今天又是如此。
太阳高照，烤得人们滋滋地流汗。她躺在太阳下大半天了，路过的人都当她脏东西似地围着走，就只有他不怕脏不怕臭地和她聊天。
“小哥，喝粥吗？”他亲切地以这句话为开场白。
“热不热？还是到那边树荫下躺吧！”
不要！她翻身到另一边。他不知道，太阳再大也无法暖和她的身，瞧，十指可是冰冷如雪的。
“真的不吃吗？今天我在粥里加了些肉末，味道很不错的。”他的话题转到粥上。
旁边的乞丐多嘴地插话，说她吃得很少很挑，像只猫一样。他听了语言中便多了份担心。“难道生病了？要不要把把脉？”
不需要！走开走开！她不需要帮助，也没有人能帮助得了她。
逃亡的日子里也曾碰到一些对她好的人，最终结果都是惨死大师兄掌下。她不想再有人因她而丧命了，那份负担好沉重好沉重，压得她快濒临崩溃。
“你……我真的可以帮你的。”他叹气道：“我明天再来。”
听到脚步声渐远，她偷偷掀开了一条缝隙，看到他模糊的背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中，心里莫名地有些动摇。端起粥喝了一口，蓦地又丢下。不该动摇，不能动摇！想起自已呆在这里已有两个多月，她顿时产生了离开的念头。
【二】快走！有个杀人魔过来了。
离开很简单，她的全副家当也不过是两件破衣裳，只是这次不知为何竟有点不舍。
她拒绝深究，可笑地把原因归咎于乞丐--他们在临行前塞了把破伞给她，使得她免受雨淋，如今能安然地走在泥泞小路上。
身旁驶过一辆马车，车夫大声提醒她小心，但为时已晚，水洼里的水尽数溅到了她的身上。
破衣裳沾了泥水，黑中透着黄。她只是淡然地瞄了眼，脚步没有停。没想到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探头出来问：“小哥，你还好吧？”
竟然是柳风。
他也认出了她，有些惊讶随即又笑道：“我临时有事要去一趟邻镇，还以为咱们要十天以后才能相见呢，没想到在这遇上，真是有缘啊！上来吧，我捎你一程。”
她摇头拒绝，就在抬脚欲走之时额心隐隐发痛，恶寒袭上心头。根据以往的经验，她马上知道大师兄就在附近。
“你快走！”她朝柳风喊道。
“啊？你跟我说话了！”他惊得扬高了眉。
“快走！有个杀人魔过来了，想活命的快走！”她冲上前，朝马屁股踢了一脚。本以为马儿会拼命地往前跑，不料它也感觉到了大师兄的邪气，惊得撒蹄乱奔。
轰然声中，马车撞在树上翻倒了。所幸柳风动作快，跳了出来。可车夫就没这么好运，重重地跌到地上，还被马踩了一脚，昏迷不醒。
柳风背起车夫，还不忘牵了她的手说：“我们躲到树后。”
“没有用的，我大师兄他……”
“快点。”
他硬是拉着她躲到树后，与此同时烟雨迷蒙中出现一个火红的身影，眨眼功夫便到了马车前。他使劲吸一口气，认出她的味道后自言自语道：“奇怪了，明明刚才还在的，去哪了？”
他闭眼凝神，估计是想要感觉她的所在，但无果。于是便把气撒在了嘶叫不已的马身上，挥刀斩下了马首。
马的眼睛还在眨动，叫声还没断，身体就已倒在了地上，殷红一片。
他提着马首用鲜血在地上画了个符，越走越接近她藏身的树木。血色妖瞳蓦然落在她身上，他唇边露出一丝笑。“小师妹……”
发现她了！她惊得差点叫出声，柳风及时捂住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激动。两人靠得很近，近得她很清楚地看到他眸子中的自己。
静默一会，大师兄的目光缓缓移开，“出来吧！我知道你身边还有人。不想他死的话就出来吧！小师妹……”
原来，没有发现。
“小师妹，不想有人死的话就乖乖出来哦！”大师兄又巡了四周一遍，嘴里不停地说着话。最后，似乎因为找不到她而恼怒了，把马首用力丢到马车内喊：“我一定会把你找出来的，给我记住！”然后迈着重重的步子走了。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想要掰开他的手，他却不肯松开，示意她不要乱动。
难道大师兄还会回来？
才想着，又见大师兄飞一样地跑回来，四下里转两圈，找不到异常之处才悻悻地离开。
这下是真的走了。
她跌坐到地上，全身虚脱。
【三】小师妹，我找到你了……
天色昏暗，雨势渐大。
柳风跑到马车那边翻动一番，取了包袱及伞回来并邀请她一起走。她犹豫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她要找刚才大师兄看不到她的原因，而秘密，似乎就在柳风身上。至于是人的力量还是物件的神力，这需要她来寻找。
况且跟着他还可以避开大师兄，为什么不呢？
于是，他扛着车夫，两人一起走。
途中沉闷，他问起她的名字。她本来打算胡乱捏造一个的，但一对上他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说了真实姓名。
“我叫秦春芽。”春天的时候出生，爹爹总说她像树上新出的芽儿，于是取了这么个名字。
“很好听！”他微笑，眸光如水。
雨水顺着伞滳落，打湿了他的肩，留意到他大半个身子都在伞外，她悄悄地往他那靠近了一点。本以为他不会察觉，不料他笑弯了眼，一副愉悦的样子。
这是她第一次打量他，尽管因为眼疾看得不够真切，但他俊美的侧脸还是深深印在了她的心底。脑海里勾勒着那优美的线条，不知不觉她看痴了。
天黑之际，他们来到一个村子。还未开口问借宿的事，村子里的人已吆喝开了。原来他曾来此义诊过。
村长安排他们在一对夫妇家里住下。秦春芽洗完澡，换上干爽的衣服出来时，主人似乎吓了一跳。也许是她刚才进门时太脏乱了，跟现在穿戴整齐相比甚远。
其实她也有些不自在。习惯了篷头垢面，突然这么干净整洁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对劲。更别提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令她紧张得手心都起汗。
她拨了拨留海，尽量掩去自己的眼。“我不饿……”
“快坐下，主人家辛苦做的好菜，我们一定得吃光它。”
主人接上话说：“山野乡村的，没什么好菜，小哥千万别嫌弃啊！”
都这么说了，还能拒绝吗？她只好坐下。
食之无味是正常的，再好吃的饭菜入了她的肚子都是浪费。只是呀，看他吃得这么欢，她实在不想说些扫兴的话。
勉强吃了几口后，她借机溜走，坐在门口发呆--她喜欢发呆，觉得把脑袋放空了不去想以前及以后的事，痛苦就会少很多。
不知过了多久，他坐到她身旁，一起看雨。
“大师兄看不到我是因为你吗？”她开门见山地问。
“嗯。我学过一些岐黄之术。”柳风向后倚在墙上，隐入黑暗中。
她想请他帮忙对付大师兄，但两人萍水相逢，贸然要人为自己拼命实在可笑。她低眉垂目，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一时间陷入沉默。
好一会，他摘下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递给她。“这个送你。”
“啊？”这符一入掌心，她立刻感觉到暖意，连身上的阴寒也驱走了似的。可是能收下吗？
他似乎看穿她的心思，说：“看你似乎被妖魔缠上了才送你的，可以阻止妖魔入梦。”
这……犹豫之余，她想打开它看看，却被他一手按住。在意味到自己的行动不妥后，他又急忙松开。“这符很有灵性，不可以打开看。”
哦？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那……是不是更不应该收了？
萍水相逢，怎能无功受禄。她想了想，把护身符还回去。“我不能收。”
推搪一番，柳风硬是把护身符塞到她手中。“要不这样好了，你答应我一件事当作回礼。”
“什么事？”
“暂时还想不出，等我想到了再说。”
这不等于白送吗？
看到她一脸不信，他又补充了句：“放心，会有那天的。”
就这样，她收下了护身符。挂在脖子上后身子确实暖和了许多，夜里也安心了许多。今晚，大师兄应该不会入梦了吧？她想。
但她还是想错了。
夜半时分，雷电交加。劈哩啪啦一声巨响，闪电由窗外闯入，笔直掠过屋子。吓得她整个人跳了起来，手抱被子直哆嗦。
“小师妹……我找到你了……”大师兄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床前。他的衣服湿漉漉的，但滴的不是雨水，而是血。
不是召唤她入梦，而是直接来了。大师兄的法术又更上一层楼了！她紧张得直吞口水，想仔细再看，发现失去了大师兄的身影。
幻觉吗？
又是一声雷鸣，感觉像是劈上了什么。
耳畔幽幽响起“过来……”大师兄在身后！春芽猛然回头，不巧额心触上他的指甲，阴寒得令人发毛的感觉由上而下传至脚底。
他稍微用力，指尖即穿破她的额心，头痛得像是要裂开似的，仿佛可以听到头骨在吱吱地响。温热的血从伤口溢出，淌过双眼，在鼻梁处分开，一左一右直下脸颊。
绝望中，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断，一些遗忘已久的事情。
她很喜欢大师兄的，一直嚷嚷着要做他的新娘。而他总是把她抱起，笑着说春芽快点长大吧，长大了就可以嫁给大师兄了。
他是那么地疼她宠她，让她以为日子会这样延续下去。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告别了爹爹外出游历。她追着他跑了好远，声声叫唤着他的名字，他却硬是狠心没有回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一去经年了无音讯，大家快要将他忘记时他回来了。她开心极了，以为他是专程回来观礼的，却不料在及笄的那一夜他闯进房间要杀她，守卫的人为了救她死了。
爹爹说他变成了魔，拿着祖传宝力跟他拼命。她趁乱逃跑，再回首村庄已是火海一遍。
亲人朋友都死了，她孤身一人四处躲避流浪。期间大师兄不时施法唤她入梦，想要杀她。
这样活着，不知不觉已过一年。
因为恐惧，她也只记得他杀人的脸，完全忘了很久以前那个温柔的他长的是怎样，有着一双多么清澈的眼。
是怎样的呢？痛楚将她淹没的时候，她看到了，看到了那张深藏在心底的脸。
柳风！柳风才是真正的大师兄！那么，这个假冒的、尾随着她的杀人魔是谁？
“春芽！”柳风焦急的声音伴随着刀剑相击之声。
她感觉额心上的手松开了，自己的身体重重落到地上。
假冒大师兄倒退几步，稳住身子后再度挥刀，可惜落地扑空。发现中了调虎离山计之后他迅速回身把刀掷向她。
他赌的是柳风不会坐视不管，想趁机找出柳风的位置。没想到刀离春芽两寸时停住了，不知被什么化了力道，跌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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