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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撒——猪——啦!撒——猪——啦!”一大早,猪倌扯着公鸭嗓吆喝着,我赶紧打开了圈门,把猪放了出来,两头一大一小的猪像是接到了指令,奔跑着归到了猪群里。因为有一头再过几天就够分量了,等着交公,另一头小的要偷偷地精心饲养,等着过年。小牲小口不可以多养,否则,要割资本主义尾巴的。

  母亲把喂猪的槽子收拾了一遍,又把鸭、鹅赶到了水边,回来抱起了母鸡挨个屁股摸了一遍,知道哪只鸡今天有蛋,然后再回到屋子里做饭喂人。

  母亲边做饭边侧着耳朵在听着有线广播,一句新鲜词儿——改革开放,让她疑惑起来。

  饭桌上,母亲问着埋头吃饭的父亲,“哎?你没听广播里说要开放了,哪嘎哒要开放了?”

  “这是形势,要改革了,都得开放。哼!开不开放都得吃饭,这地里要是不下种锅里就没有米,不过……”父亲抬头看了我一眼,“你可赶上个好时候,现在不讲成份了,都讲能耐了。”父亲把最后一口玉米饼子咽了下去,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菜汤,随手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撂,用衣角擦了几下嘴巴,眼睛盯着我。

  “你今年就毕业了,也赶上个高考制度,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哼!没那么容易的,去年是第一年高考,全县才星崩考上那么几个,恐怕也是人家的祖坟冒青气了,考大学,哼!那得多大的雨点儿能抡到咱们头上?啊呀妈呀!”父亲拿出烟口袋来卷着烟,“不过,你还得比量比量,没准儿,还能瞎猫碰上个死耗子真整上了,那可妥齐了。”

  母亲把剩下点儿汤根儿全倒在我的碗里,“好好学吧,你没看这地里的活计有多累呀,要真能考上可怪好的,别听你爹瞎说,你的额头大,肯定有出息的。”

  “呵呵,你净瞎扯!”父亲撇了母亲一眼便走了出去。

  父亲的一番话,让我的心里凉了半截,不过,倒也轻松了许多,因为父母并没给自己施加什么压力,考不上,算是个正常。

  离交卷还有一大块的时间,憋闷的考场让我几乎是从里面逃了出来,到了外头仰天做了个深呼吸,耸了耸肩,从容地往家中走去。

  嗨,人家集体户小丁上大学凭推荐,抡到我这还得考,这题出的也太偏门了,平时连见都没见过,那考场简直如“角斗场”,燥热的气氛如桑拿房,汗都给逼出来了。这会儿总算松快了,可身上的褂子还粘乎乎的。其他的人答的什么样呢?嗨,管他呢,也许爹说的对,反正都得在家老老实实种地,这大学梦可不是谁都能做的。我边走边踢着路边的土块,又顺手从兜里摸出了临走时妈妈给煮的咸鸭蛋……

  一帮社员坐在地头儿上歇着气儿,有的边抽着烟边侃着大山。我本想绕道过去避开那些目光。但来不及了——

  “嗨,大小子,这么快就回来了,考的怎么样啊?”坐在地头儿的生产队长一眼便发现了我,他吐掉了烟蒂,起身看了看大伙,似乎在暗示着社员们,我这个赶考的回来了。

  “啊呀,别问了,出的题都没见过,反正也不会,我是先出来的。反正早晚也得跟你们下地了,呵呵。”我仰视着大伙,一副无所谓的神态,掩饰着“落地才子笑是哭”的心里。

  “草!一看就完犊子了,哼!还用问?败下阵来不是坏事,又多个棒劳力!”爹起身张开双手啐了一口,搓了几下,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抓起锄头“咔吃,咔吃。”地铲了起来,几株与庄家竞争的蒿草被爹三下五除二地斩了首。

  “哎,别泄气呀!会了不难,难了不会,我看你小子有点心劲儿,不行的话就再整一年。”生产队长安慰了几句。随后,他又冲着大伙粗声命令道,“都起来干活啦!”

  “哼!再整一年也是那么回事。”晚饭后,爹坐在炕沿上,低着头抽着烟,在和妈妈辩论着我这书是念还是不念。妈妈的意思是下地干活也不差这一年,再复习一年试试,反正高中都毕业了,别耽误了孩子。

  “哼!”可是爹干脆啐了一口,起身下了地“嗵!嗵!”走到了外面,拿起一块磨石,把锄头、镰刀一口气“咔!咔!咔!”地磨的铮亮。

  “怎么?刀都磨好了,你就真的舍得让他下地干活?”窗外,李老师来了,他边说着边把爹扯进屋里。

  李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也是爹的同学,为了我的事,他特意跑来和家人商量一下,尤其当他听到这种决定我命运的磨刀声时,劝说的语气更加坚决了。他说明年大中专分两种考卷,实在不行可以让我考个中专,总之,希望是有的,别错过了机会,一辈子都后悔。

  爹有爹的想法,他认为,我已经十八九了,在乡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如果再考不上,不仅耽误了挣工分,也怕误了我的婚事,因为我身下还有那么多挨尖儿的弟弟,真要是把我们哥五个的媳妇都娶上了,爹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能不能累散了架儿。

  “他要是真的考上了,你还担心他找不到媳妇吗?到了那时,什么都不用你管了,说不定家里人还得借他的光呢。”李老师的一番话,让爹“噗哧”一下乐了,我还是头一回看到爹这么乐过。

  “中!”爹终于答应了。

  然而,一种巨大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来,那就是,机会只有一次,只许成功!

  那时,爹也很少吩咐我干家务,又把那盏煤油灯的捻子拔得长些,专供我用。早上,爹看到我黑黑的鼻孔,安慰道,“呵呵,等两天就好了,那电线都扯到后屯了。”

  学校从下半年开始,为了给落榜考生“回炉”补课,晚上加班辅导,我也报名参加了辅导班,旨在明年七月份的一拚。

  该死的学校离家太远,我每天奔走的路程足足有十二三公里,还得说走一段青纱帐超些近路,在家里的时间几乎见不到日头了。到了后期,爹从亲戚那里给我买了辆破的除了铃不响剩下哪都响的自行车,可没几天就掉了链子,气的我干脆又放开了两腿。

  寸阴寸金,吃饭的时候和同学们探讨着数、理、化各种类型题的解法;利用走路的工夫背诵语文和政治。可一钻进了青纱帐,体内各种功能便开始下降,走起路来总感觉脖子后面凉嗖嗖的,还不时地听到“沙沙”的声音,吓的我直想尿尿。

  那夜晚,我边走边拍打着脸上的小动物,在朦胧的月光下,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个光着大膀子的人影,他边走边用衣服拍打身上的蚊虫,当我们相隔快几步远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背冲着我,我越发打起怵来,急忙收起了脚步。停息了片刻,那人又迈开脚步走了起来,还边走边唱着,“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纠纠……”走出了青纱帐,我俩都长吁了一口,真是麻杆儿打狼,两头害怕。

  接下来的一“关”就是东屯那条黑狗,也不知道和我有啥恩怨,见了面总是要和我纠缠一番。

  为了壮胆,我找来几块砖头儿塞进了书包,这样,走起路来心里踏实些。

  这夜晚,我俩又“狭路相逢”。那狗照例吼了几声便追了上来,我跑的越快,那狗蹿的也越快,感觉快到脚后根儿了。不知哪来的一股子神力都集中在那块砖头儿上,“你个杂种下的!”我猛然回身便砸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那狗“嗷嗷”地叫了几声就没了动静。

  第二天,我再路过时,发现地上有一滩血迹和一些破碎的砖头儿。

  村里人碰到我就说,“你学习可真够下强,看,连你妈都廋了。”

  是啊——

  自从开始复习,母亲总是担惊受怕地为我捏了一把汗,有时怕小弟弟看见,又总是偷偷地把煮好的鸡蛋放进我的书包里。

  母亲总是独自一人站在房头儿,默默地等着我放学回来。

  母亲总是惦记着我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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