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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冰冷的杀气随着沉沉的脚步声汹涌蔓延。这杀气却不同于厅内浓重的血腥气味,而是像一股从天而降的激流,闪电一般破入泥泞的污潭。

  孟江白转过头,看见一只还沾着雪泥的牛皮马靴踏进门槛。

  来人一身深栗色的狐裘披风,里面玄色劲装笔挺利落,暗淡花纹若隐若现,不仔细看绝看不出这面料的华贵。他身量颇高,却瘦削得厉害。腰间悬着一柄通身雪白的长剑,一只苍白瘦硬的手稳稳按在剑柄上,另一只却在身侧紧攥成拳,微微颤抖着。

  孟江白心中咯噔一下,抬眼看向他的脸。

  衬着毛色亮丽的狐裘,他的脸色竟是一片青白。就他端正方直的五官来看,若在平时,定然是个翩翩佳公子。可是现在,他紧咬着牙关,额上青筋暴出,唇色一片黑紫,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显出一派病态气色,乍看去竟很有些狰狞吓人。

  “二……二叔……”付亭轩的嗓音微微有些发抖,喉头动了动,终还是没继续说什么。

  陈凌华方才嚣张的神色忽然间冻在了脸上,悻悻地闭了口,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

  付夏阳环视了一下整个练武厅,凌厉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屋里的众人。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由暗暗打了个冷战。

  “各位,实在抱歉。”他深叹了一口气,朝着演武厅内站着的众位武师恭敬地行了个抱拳礼,“小侄顽劣,实乃付某教导无方。做出这等耸人听闻之事,付某……心下不安至极。”他诚恳地一低头,眉心皱成一道深谷。

  “哼。”张翰鼻中一声闷响,两手把刀拄在地上,“付大侠姿态倒好。可惜,甚也没说。”

  付夏阳眉心拧得更紧,沉声道:“此番害死多条人命,尽是我付家之过。我已安排账房清算赔偿,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答复。还请诸位,饶恕小侄年少无知。”

  “哼!”白玉高台上,付亭轩忽然鼻中重重一哼。

  付夏阳眼中精光暴涨,利箭一般疾射过去。付亭轩却轻蔑地一瞥,傲然转过头去。

  “哈哈!原来,名满江湖十余载的千雪剑付大侠,也跟这年少无知的纨绔子弟一般无二,认为用金钱便能买得人命!”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武师抱剑在胸,气势凛然地道。

  付夏阳脸色又是一白,顿了一顿,道:“是我的不是,付某认错。付家自当撰文罪己,公示天下。也当厚葬逝者,安顿其家人。”

  “说得轻巧,哼!谁知会不会兑现?”人群中有人咕哝了一句。

  付夏阳暗沉的脸色忽然一耸,腰间雪白的长剑发出“咯”的一声轻响。偌大的演武厅陡然静了下来,只听见门外风雪呜呜声,如野兽嘶吼。

  “我付夏阳立身三十年,从未毁过一诺。有我在付家一天,便不会让付家自损诚信,惹人诟病。”他的声音沉稳如山,“各位尚未出阵,未有损伤,便请各自归家吧。入门的一百两黄金就当做路费,所签契约我自会亲手销毁。还望各位恕付家招待不周。”

  这声逐客令一下,厅内众人面面相觑。说到这个份上,付家也已是退无可退了。刚才那句无名的挤兑显然是触怒了付夏阳为人底线,再纠缠下去,不但论理站不住脚,只怕要搞得大家面上都挂不住。

  于是,众位武师纷纷向付夏阳抱拳一礼,说一句“告辞”,便三三两两转身走了。不一刻,演武厅中便只剩了付家众人、那在上一阵中丧了兄长的张翰和孟江白。

  张翰看了一眼孟江白,向付夏阳抱拳道:“付大侠,我兄长张慕暴死于付家,还望给个公道说法。”

  付夏阳定定看了他一眼,又转头打量了一下提剑而立的孟江白,道:“你也是同样情况?”

  “请赐吾弟常新尸身。”

  “常新……”付夏阳眼睛一眯,喃喃地念了一声,似觉有些熟稔,却没想起,转而高声道,“对不住了。杜苏,为两位客人安排客房。我处理好家事之后,即去拜会。”

  杜苏唯唯诺诺地应了,做手势请张翰和孟江白出门。

  孟江白一拱手,转身跟着杜苏向正门走去。

  还未出门,只听背后付夏阳一声沉重的质问:“你可知,你杀了多少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显然是极力控制着怒火。

  “一组十人,不过三组尔。”付亭轩不以为然地道,“百两黄金一人,我自掏便了,不劳二叔破费。”

  “你说什么!”付夏阳怒吼出来,一股猛烈的寒风从他身上骤然升起向付亭轩刮去,狐裘披风刷的一下飘展开去。他怒极反笑,向付亭轩踏上一步,右手握紧剑柄。

  “好,好。你真是有出息!真是配做付家的儿子!”付夏阳青白的脸上瞬间血气翻涌。

  “刷”的一下,雪白的长剑伴着磅礴的冰雪愤然出鞘,一阵刺骨的寒风呼啸着向付亭轩卷去。

  “你、给、我、跪、下!”剑尖微微颤抖着指向付亭轩的额角。

  “哼!”付亭轩嘴角一撇,不屑的笑了出来,“怎么样?你敢杀我?”

  剑尖忽然不颤了。

  付亭轩愕然一凛。

  浓重的雾气从凛冽长锋上袅袅升起,整个演武厅的气温骤降!

  “我为何不敢杀你?”付夏阳的脸在雾气之后若隐若现,“我杀过的人,可比你多得多了。但是每一个,都有其必死的理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今日你已然犯戒,莫要怪我无情。”

  付亭轩终于有些慌了。狂放的杀气从悬在他面前的名剑千雪上奔涌而出,深深地刺进他的皮肤里。尖锐的疼痛一直钻进脑中,甚至能感觉得到剑尖所指的那块皮肤已经开裂,热辣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旁边一直袖手站立的陈凌华终于崩溃,对着付夏阳扑通一声跪下。

  “二爷!少公子年少轻狂,犯下大错!但是念在他还未加冠,又远离父母的份上,请二爷手下留情,饶他一回吧!”他叩着头,声泪俱下悲痛万分。一面拽着付亭轩的袖子,想拉他一同跪下认错。而付亭轩却仍然昂着头倔强不屈,任凭额上鲜血淋漓滴落。

  “你,知道错了吗?”付夏阳咬牙说道,字字千钧。

  付亭轩不语。

  “刷”的一声,千雪剑尖离开了付亭轩的额角。

  “啊——”付亭轩急退两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公子!”陈凌华猛然跃起,一把扶住付亭轩。

  一截带血的手指掉落在地,雪白的长剑苍然回鞘。

  付亭轩死死掐住右手,鲜血汩汩流出滴在地上。他整个右手拇指已经消失,露出惨白的骨头。

  “大夫,快去叫大夫!”陈凌华慌忙叫道。

  付亭轩狠狠盯着转身离去的付夏阳,眼中快要喷出火来。这一剑已让他终生残废,再也不能用右手持剑,甚至连筷子和笔都再也拿不起来!

  “念在你还未满十八岁,暂且饶你一命。是我管教不力,有负大哥所托,日后自会亲去京城,当面自断一指,向他请罪。”付夏阳沉声道。

  付亭轩咬紧牙关,额上鲜血淌在脸上,分外狰狞。

  “今日收回我传授给你的所有剑术武艺。从此之后,你我毫无关系!”付夏阳走至门口,“以后若再有草菅人命之举,我必取你项上人头!”说罢,他长袍一甩,愤然踏出门扬长而去。

  直到沉重的脚步声再不可闻,一片死寂的练武厅终于有了响声。

  “公子……”陈凌华抢上一步,想为付亭轩点穴止血,“没事吧?快坐下!”

  付亭轩手一抖躲开,又一把将他推开,任凭鲜血断线珠子一般滴落在地。他死死盯着付夏阳离去的方向,眼中射出骇人的光芒。

  “我……我要杀了他……”他咬牙切齿的恨声道,“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他……”

  陈凌华大惊失色,直想伸手堵住他的嘴。

  “医生来了!医生来了!”家丁领着白须白发的大夫一溜小跑过来。

  “哼!”付亭轩终于一摆手,坐回了椅中。

  孟江白走在茫茫雪地里,听着屋内变故,脸上虽未露出一丝表情,心中却忽觉一阵舒畅。这个付二爷与当年教他剑术的那个人是何其的相似!

  一个是名剑千雪,一个是名剑清流。名门风骨,纵横天下。侠肝义胆,正气凌云!对于他们来说,这污浊的人世,处处皆可一剑劈开。哪有那么多的顾忌,哪有那么多的商量?

  孟江白按着自己腰间无名的长剑,心中涌动的热血如漫天的风雪一般澎湃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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