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 藏书阁
拾阶而上，殿群正中央是一所相交高大的建筑。
赵里仁随行听到别的道长叫还真，“还真长老好。”
赵里仁不禁悄悄打量还真，还真的外表顶多三十岁，为何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尊位？
进了大殿，还真行礼，左掌右拳叫了殿上一白胡子老道士，“掌门师兄。”老道士微微点头，“回来了啊。”
然后还真介绍赵里仁道：“这位便是赵公子。”转头向赵里仁解释道：“此乃我蜀山派掌门，济伦道长。”赵里仁遂问礼道：“在下赵里仁，见过掌门道长。”
老道士走近赵里仁，拂尘一甩，鞠躬行礼道：“赵公子是我蜀山派百年难逢的仙缘，若公子有难处，只管与贫道说，我蜀山愿意倾力相助。”
赵里仁犹豫了半响，终是未道出心中苦恼。
这山峦之殿与蜀山派的道士，均是一身正气。就江湖传闻看，道士专门降妖除魔，怎么可能去救一只妖？赵里仁怕说透了，道士不帮他，反倒害了呦呦。
济伦见他为难，便着还真带他先在周围逛逛。
赵里仁带着心事参观，对清修道士们的生活略有了了解，蜀山派很大，堪比一座宫城，他没有走完，脚上步子越来越慢。还真见他走得慢，便请他到藏书阁休息，差后辈道士斟了两杯茶。
还真一副淡淡然的样子，陪赵里仁坐着，偶尔啜一小口茶，告诉他：“本派所有书籍，赵公子可随意取阅。”
赵里仁感激道：“区区谢还真道长施惠，但区区无什道根，不敢妄读。”
还真心里有些失望，不过这种情绪转瞬即消，不失为得道高人。
赵里仁自觉气氛有些僵冷，遂问还真说：“昨日多谢还真道长相助，道长法力高强，不知仙龄几何？”
还真摆摆手说：“仙龄不敢，贫道历世三百八十个春秋……”他顿了顿，知道赵里仁想问什么，所以接着说：“贫道二十八岁便修成真人，之后容易一直未改，是以为看上去比较年轻。”
赵里仁轻哦了一声，称赞道：“还真长老不仅外表年轻，待人接物也平易近人。”
还真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有些惊喜。虽门中弟子也有这样奉承他的，可赵里仁背景非凡，说出来的话自然要高一筹。
咳咳，赵里仁佯咳道：“道长与掌门先后说区区才是大仙，区区是你们的仙缘，不知道长此话何解？”
“赵公子乃文星托凡。”还真说。
赵里仁脸上一怔，文采好是一回事，可文星下凡又是另一回事。他蓦然想起一个人来，斟酌了一会儿说：“还真道长可听过西湖断桥的故事？”
还真诚实地摇摇头头，“不知。”
这还真道士不知多久没出过山了，赵里仁解释道：“白蛇传奇已在民间流传百年之久了，区区亦有戏本为白娘子着墨。传说白娘子原名白素贞，是修道的蛇妖，而那许仙是文曲星下凡，两人情投意合却最终未走到一起，白娘子最终被镇在了雷峰塔下。”
他看看还真问：“道长真未听说过？”
还真颦眉点头道：“青城山下白素贞，贫道倒是听说过，因青城山离本派不远。”还真沉吟片刻道：“赵公子这么一说，贫道才想起来。白蛇的出关之前已有千年修为，我派是其后建立的，一直与她浸水不犯河水，后来她提前出关，听说迁徙到了苏州，为了报一个书生的救命之恩……”
“正是此事。”赵里仁不禁感慨：“没想到竟是真人真事。”
他感叹之际，默默看了还真一眼，含糊其辞道：“还真道长说区区乃文昌转世……这么一说，区区的遭遇岂不非与文曲星如出一辙？”
还真想了想，问：“赵公子的意思是……尊夫人实为妖孽？”
此话一说，赵里仁立刻明白了，还真的确不知道昨日要救的是谁，所以才说“等你所等之人”。若是知道对方为妖，他还会出手相助吗？
赵里仁吸了口气，试探道：“不知还真道长对妖报人恩的事怎么看？”
还真已然明了，并不回话，站起身微微鞠躬道：“还真不敢妄断，门中尚有其他事务，还真先行告退。”
就这么，赵里仁被一个人抛下，他在书阁里走来走去，惴惴不安，又无事可做，终于随手拿起□□经。
翻开卷首，竟一口气读了进去。
原来道门不仅有严肃的修炼经法，还有些关于三界的传说记载，内容虽是凡人闻所未闻的，却仍是只言片语，零零碎碎的故事，蜀山派史记录，蜀山成立于六百年前，也就是说，某些故事也是道听途说而来，未见全貌。
读书人对文昌仙君再熟悉不过了，每届科考前，香火最盛的庙便是文庙。当中有圣人先哲，以及文曲文昌。虽圣人云，君子应远离鬼神，祁国的文庙把所有跟应举有关的神圣放在一个庙里，其实是求一个“全”字，香客们来了，投其所好，想拜谁就拜谁。
赵里仁脑中浮现那微阖着眼，一手摸着下巴上的短胡子，一手拿着书册的泥胎塑像，竟然有种郁从中来的感觉。
那文昌的塑像一副老成的模样，赵里仁不能接受，“我原本竟长那个样？”
仙人下凡的事，他多少知道些，他不禁想到身后从回仙班，恐怕不需要什么天条天规作梗，胡呦呦自己就跑了，“相公好丑！”他可以想象呦呦鼻孔朝着她，一脸嫌弃的样子……
我不要啊。赵里仁又生出些苦恼。
若蜀山不愿意帮忙，再者看昨日还真对抗“陆羽”吃力的样子，还真应该已经是这里数一数二的道长了，蜀山还能拿出多少更厉害的道士？掌门算作一个，纵观蜀山派，还有几个能起作用的？
“哎。”赵里仁一边翻书，一边叹气。
山下正是日如火烤的七月天，山上却冷冷清清，这让他脑中保留了许多清明。
许汉文与白素贞已是前车之鉴，要不要刹车并不是赵里仁考虑的问题，否则他此刻就不会站在此地。他想要将前路上的沟壑填平。
如果还真道长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就是文昌仙君转世？我为何转世呢？为什么转世之后遇到了呦呦呢？“陆羽”是何方妖孽？他所说的，愿意救呦呦的那人是谁？
他随口问了一个小道士：“你们门派做长老的资格是什么？”
那小道士诧异地望着他，背出了一大堆门规，完了问赵里仁：“施主是来拜师的？”
赵里仁摇摇头，但笑不语。小道士受人叮嘱，不该问的决不多问，所以打扫完阁中灰尘便离开了。
山中道士都是些单身汉，能坐上长老之位的更需要背景干净，不能娶妻，不能生子等等。再加上还真和掌门似乎对胡呦呦的事只知大概，所以能排除蜀山这道门里有他岳父的可能。
赵里仁的思绪从来都像乱麻一样多而杂，能从中理出一点头绪，很是不容易。
他稍稍捏了捏眉心，继续三心二意地翻书，藏书阁卷帙浩繁，有些书他打开便放下了，这样才能迅速找到他想找的内容。
不一会儿，还真遣人来叫他：“请赵施主回屋用餐。”
赵里仁从小在宜县道观里长大，知道观里均是分餐制，所以现在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多年前，那时他身材瘦小，能滋溜一声钻到床底下，偷老道士的书看。踮起脚，从道观为数不多的书架上，取经卷读。
他皱着眉头稍想了一下，“劳烦小道长将餐饭送过来好么？”
小道士谦逊道：“藏书阁是本门重地，小道须先问过师叔。”
赵里仁点头表示理解，不一会小道士回来了，手里端着几碟饭菜。
“小道在路上刚好遇见还真长老，长老吩咐一切应赵施主的要求办，但是请赵施主当心，别弄脏了书卷。”小道规规矩矩地放下托盘出门去了。
赵里仁把小道士的叮嘱听了进去，三五下吃完清淡的一餐，到阁外莲池里洗了手，才又回到书阁。他爱书惜书的习惯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捧着书，一页一页轻轻地翻过去，不敢折损了。
入夜之时，掌门道长派人来藏书阁，请赵里仁入宿。赵里仁得知书阁里的书不许外带，犹豫再三，才跟着人去住的地方。
山上的床板硬得不行，赵里仁深深感受到蜀山派苦修之苦，加上一顿饭菜本没什么油水，肚子里空荡荡地响。屋子里幸亏只有他一个，否则就让人看笑话了。
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正迷迷糊糊觉得有倦意时，忽然蹬地一下从床上跳下地，跻上鞋点了盏琉璃灯，披着袍子疾步王藏书阁走。远远看见一点豆灯，走近了一看，是还真。
莫不是一直在阁外等着我？赵里仁看着还真寡淡的笑容，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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