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四、心酸往事与谁诉
春归闻言，微微一怔，凝神往莫缘脸上看去，半晌才缓缓开口道：“细细看，确实有一些神似。”
莫缘和季云驰眉目之间确有几分相像，笑起来都是眉眼歪歪的，那个戏谑的笑容更是像到了极致。
莫缘哂笑道：“春归姐只觉得有一些神似，严大人可是认为起码有七八分像呢。”
春归摇摇头道：“只有笑这一样，你学像了。”她转眼看着门外，又淡淡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季云驰和严嵩有什么关联了。”
“春归姐怎么这么心急，难道都不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春归带着一丝无奈看着莫缘眼中倔强的神采，道：“好，你说。”
“你先前猜得没错，我的确是严……，我的确是那个人府中的人。我故意和彩莺拌嘴，就是要引起你们注意，借机接近你们。那个人说，季大哥见了我，冲着我这张脸，也一定会留下我的。”
“不错，季云驰看到你，肯定是会留下你的，但却不是为了你这张脸。”春归淡淡道。
莫缘愣了一下，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对彩莺的那几句戏言。”
“呵呵呵。”莫缘突然笑出声，“怎么又关彩莺的事？”
“只从这句话，便可以知道你们俩是真的不像。季云驰不过是看错了你，以为你是和他一样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莫缘有些恼羞成怒，涨红了脸道。
春归目光微转，停在门外默然了片刻，这才道：“你难道看不出，彩莺已经对你上了心么？”
莫缘一愣，脸上神情有一丝黯然，转瞬即逝，口气强硬：“她不过是我接近你们的一块踏脚石罢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你和季云驰不像，至少他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莫缘冷笑：“你真以为他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光风霁月，是个大好人吗？”
春归眼神一厉，冷冷地瞧着他：“他无论是好人坏人，都不会像你这般挟爱慕之名做出上不得台面的事。”
“我原先也只当你是小孩子心性，看到喜欢的女子才出言轻薄。后来再看，才知道你心存不轨。你言谈举止之间教养极好，显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绝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莫缘笑得讽刺：“我算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人，只不过是一个替身，一把匕首罢了。”
春归看着莫缘脸上自厌的神色，心一软，觉得这样对一个少年冷嘲热讽实在太过残忍，摇头柔声道：“我不懂。”
莫缘嘿嘿冷笑两声：“像我这样的人，在那个人手下何止百人。我比他们幸运的是，我和季大哥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所以才能堂而皇之地走到这阳光底下来。”
春归心里一动，柔声道：“你还叫他一声季大哥，可见你心里也是记挂着他的好的。”
莫缘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耐烦地道：“你到底要不要听了。”
春归微微笑着摇摇头：“好，你说。我不插话了。”
“我九岁那年就已经进了严府做工了，那时候每年都会有一些乖巧伶俐的小厮被大管家从下人房里挑走，再也没有回来。我起先并不知道他们被带去了哪里，只是听人碎嘴，说他们去吃好的穿好的享福了。”
莫缘顿了顿，吸了吸鼻子又继续道：“我很羡慕，很希望有一天大管家的食指能指在我身上。后来，我真的被选出来了，但过得却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日子。我们每天都要学很多东西，模仿别人的声音，模仿别人的笔迹，学习如何隐藏在人群中不露痕迹，还要学习如何最简单有效地去杀一个人。”
“我什么都学得很好，唯独就是杀人这一项总是学不好。”
春归看着莫缘脸上痛苦挣扎的神色，不禁心生怜悯：“这种东西本就不该是你学的，你学不会说明你心地还是好的。”
莫缘却不领情，冷冷看着她，突然道：“你知道，我第一个要杀的人原本是谁吗？”
“谁？”春归下意识地接口。
“你！”
“我？！”
“不错，可惜我压根下不了手。所以接到命令的当天，我就逃了出来。”他嘴角抽搐一下，又道：“当然没跑得掉，本来我要被活活打死的，却被那个人撞见了。他说他早已不打算杀你了，所以这次便饶过我。”莫缘紧紧咬着下唇，恨恨道，“过了些日子，我才知道，他根本是看中了我的这张脸。”
“脸？因为你像季云驰？”
“对，我还没见过季大哥，他便已经救了我一命了。”莫缘倔强地抿嘴，“我再也不用再学杀人，要学的东西只剩下一样。”
“他要你学习季云驰的言谈举止？”
“对，事关性命，我学得特别认真。”他嘴角微扬，扯出一个戏谑潇洒的微笑，“是不是很像？”
春归一阵心酸，这还只是个孩子，严嵩就这样逼他。她酝酿了一下，尽量选择委婉的语气，不去挫伤少年敏感的自尊心。
“严嵩为什么要你学季云驰？”
莫缘别开眼，淡淡道：“我不清楚。他只跟我说，让我伺机接近季大哥，得到他的信任，别的事会有人再跟我联络。”
“只是这样？！”春归讶然，原本以为从莫缘口中能够知道一些内幕，绕到最后仍是一片懵懂茫然。
“不过，我知道季大哥是和严嵩一起离开扬州的。”莫缘垂着眼，轻声道，“他很看重季大哥，我突然失踪就是他授意，一步步引季大哥去和他接触。”
春归皱着眉坐着，手扶在桌上，指尖因为用力已有些发白，半天都没开口。
莫缘坐了一会，站起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走了。”却不移步离开，只是静静看着春归。
春归默了片刻，才道：“你还有话要对我说？”
“这些事你不要告诉彩莺，我以后不会在你们面前出现了。我留在扬州没有走是因为季大哥说我可以继续留在云都，那个人那边不用去管。他说，他也许很长时间都回不来，所以要我帮他照顾你。我长这么大，季大哥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人，我先前说的有些话其实是故意气你的。”
春归嗯了一声，又问：“你说不会再出现了，你要去哪？”
莫缘眼神迷茫，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可是你都知道了，我再没脸呆在这了。”
春归笑了笑，道：“我跟你说这些，只不过是想知道季云驰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心肠并不坏，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个坏人。只是彩莺……她跟着我，别的没学到，性子最是倔强，你若真喜欢她，就去跟她好好说说吧。”
莫缘脸一红，正欲开口，突然听到门外一跺脚，转头去看，彩莺满脸泪水，把手上的果盘砸过来，咬着牙说了一句：“你这个混蛋”，拔脚就跑了。
春归微笑着道：“你去追吧。你还肯跟你说话，便是有几分体谅你的意思了。”
莫缘满脸呆滞，道：“你知道她在外面？”
“彩莺能听到最后，确实不简单，我原以为她听到一半就要跑了。”春归摇摇头，又道：“你去追她回来吧。”
莫缘拔脚追了出去，春归站起身，走了几步弯下身，捡起一只方才被彩莺砸在地上的果子，拭去灰尘，张嘴咬了下去，入口甜美多汁，她的眼泪也跟着簌簌而下，和在果肉里卷进口腔，甜涩相间，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信步走出房间，立在院子中。时值初夏，草木茂盛，绿叶在阳光渲染下闪烁如明亮的眼睛，三分热闹之中更有一分绚丽。春归站在树下，阳光在身上洒下点点光斑，周身也带了暖暖的光晕。
院墙之外，聂之问远远地站着，隔着半开的院门看着若隐若现的一幅裙裾，脸色苍白，目光之中藏着深沉的哀悯。
她似乎感觉到有人看她，突然一转身，他一个躲闪不及，两个人的目光便远远地碰撞上。聂之问叹了一声，迈步走近，推开门，慢慢地走到春归面前。
春归也不说话，一双黑眸微抬，专注地凝视着他，眼中有灼灼的火焰，像是燃烧着一颗小太阳，里面是浓浓的希冀和相信。火光渐渐熄灭，她像是突然清醒过来，声音中有来不及武装整齐的冷淡客气：“是你。”
聂之问淡淡看了一眼春归脸上的泪痕，双脚往后移开一步，道：“身子恢复得不错。”
“嗯，多谢你那日救我。”
聂之问凝视着她，眼中有一丝哀伤心痛，语气仍然波澜不起：“你已经谢过一次了。”顿了顿，又道：“况且，救你的并不是我，是季云驰。”
春归一愣，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又是震惊又是欢喜又是惋惜又是迷惘，平静的眼波中像是突然泛起浪花来，波光潋滟。
聂之问一笑，像是下了决心，缓缓道：“是他救的你，并不是我。”他微闭了眼，掩去目光之中的怅然和不甘：“若不是他以身易身，谁能从严嵩手里把你救出来。”
“所以，春归，你应该谢的并不是我。”聂之问的声音忽然飘渺起来，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不真切的萧然和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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