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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人小志气高


细作,要忍辱负重。
  可是人,不能什么都忍。
  人分三六九等,事有轻重缓急。
  妹夫的身子更要紧,不是吗?这可关系到妹妹一生的幸福啊。
  叶库走后,江沧躺在藤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自己。
  他得尽快想办法把妹夫的药从叶库手里骗回来,不能什么都由着叶库。
  如今,叶库的宅子找到了,三皇子的一处据点也知道了,下一步就是往叶库的宅子里塞自己人了。江沧也正在挑人,看看灵狐堂的弟兄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能送到叶库身边做他的眼睛。
  此人需得靠谱,且一定不会背叛他。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时,黄谆端着一碗红枣山药米糊走了过来。
  “舅舅,看您最近养伤也没有什么食欲,我请云姨给您做了养胃的米糊,您趁热吃些吧!”
  江沧抬眼看了看黄谆,坐起身来说:
  “惊云素日里照顾你舅母已经很辛苦了,日后少去叨扰她。”
  “舅舅,我这也是关心您呀!”
  “你若真是关心我,下回亲手给我做。借他人之手,算什么关心,在我眼里顶多也就是惊云妹妹关心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沧拿着勺子搅着粘稠香甜的米糊,瞄了一眼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黄谆。
  这傻孩子!
  “说吧,是不是有事求我?”
  见舅舅如此了解他,黄谆的小脸更加挂不住了。
  真是的,好不容易想巴结一下舅舅,没想到还没哄到人家心里去,又这么快就被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舅舅,我下次一定好好跟云姨学习厨艺,亲自给你做。”
  “不用了,你云姨的手艺都是我教的,我要想吃就自己做了。”
  “……”
  江沧吃了几口米糊,便将碗搁到一旁的木几上,认真地望着黄谆,耐心地问道:
  “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黄谆抿了抿嘴,鼓起勇气道:
  “舅舅,我想跟着你做事!”
  江沧怔了怔,却很快便笑道:
  “我?我能有什么事可做?我都金盆洗手了,整日在府里闲着罢了!”
  黄谆凑上前去,神秘兮兮地小声问道:
  “舅舅,方才来探望您的那位贵公子看着不似普通百姓,他是何人呀?”
  “一个故人。”
  江沧语气闲适,黄谆却愈发好奇起来:
  “哪个故人呀?”
  “戎狄的故人。”
  江沧斜睨了黄谆一眼,这小子顿时僵在了原地。
  “舅……舅舅,您不是说自己金盆洗手了吗?”
  江沧只随手翻开木几上的一本书,并不作答,可黄谆却又道:
  “舅舅,您接近那个戎狄人是有目的的吧?”
  江沧兀自将书摊开在膝头,仍不多言。东风拂面,风吹哪页读哪页。
  黄谆见状,愈发忍不住了:
  “舅舅,您其实是卧底,对吗?”
  江沧抬眸看了一眼这一本正经的小少年,幽幽道:
  “你娘难道没教过你,知道的太多是要被灭口的。”
  黄谆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捂了嘴,既兴奋又小心地低声道:
  “舅舅,你果真是卧底哇!你这是默认啦!”
  “闭嘴!实在聒噪!”
  江沧声色低沉,这次竟是连看都不看外甥一眼。
  谁知,黄谆却愈发激动起来,忍不住又道:
  “舅舅,你需不需要我帮忙?我可以的!”
  “你能做什么呀?你若是被戎狄人发现了,一顿毒打,还不得把我给供出来?”
  谁知,黄谆听了这话,态度竟愈加认真起来:
  “舅舅,我不怕!人人都说外甥肖舅,你行,我怎么就不行?”
  “我多大,你多大?你才见过多少世面?”
  “不去见世面,哪晓得世面?所谓见世面,不就是去见认知里没有见过的那一面吗?您若不让我见,我永远都见不了世面!”
  黄谆语气坚定,一动不动地望着江沧。江沧终于缓缓抬起头来,认真地直视着自己的外甥。
  他心里有了一瞬间的松动,却很快又低下头去,随意地翻着书页,沉声道:
  “不成,你母亲临终前交代过我,不准你与戎狄有染!”
  “那是因为母亲不知道你是卧底,只以为你是真的叛降!舅舅,倘若母亲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定不会阻拦我跟着你做事的!”
  江沧没有再多言,但他忽然想到,黄谆也许真的是个不错的人选——一个被送到叶库身边的合适人选。
  叶库需要一个熟悉汴京的人,黄谆虽不是在汴京长大的,可他聪慧,只要用些心,他很快就会熟悉汴京,再加上他机灵,勇敢,没准儿真能帮到自己。
  最关键的是,叶库想找一个靠得住的汴京人,只怕不一定敢用年龄太大的成人,以免把细作招到自己身边,像黄谆这般年岁的小人儿,叶库兴许更愿意相信——毕竟正常人很难想到,这样一个小孩子竟然会是卧底。
  这样想着,江沧也陷入了沉思。
  黄谆见舅舅似乎动摇了些许,又连忙为自己争取道:

  “舅舅,您总要为我的将来考虑,难道你想让我一辈子活在黄展鹏的阴影下,日后人人都喊我是卖国贼的儿子吗?我需得自己有所建树,为家国大业尽一份力,才能彻底从黄展鹏那个卖国贼身上抽离出来!”
  这其实才是最重要的。果然,江沧的念头瞬间又动摇了不少。
  他猛地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黄谆。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外甥早慧,是个小大人,可他却没想到黄谆考虑事情已经如此周到。
  他还年少,后半辈子长得很。
  哪怕江沧自己日后能平反,也不好为外甥抗辩些什么,黄展鹏是他爹,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黄谆只怕很难得到朝廷的器重,甚至都不一定有参加科考的机会。
  可是黄谆读书那样用功,又那样聪慧,年纪轻轻就沉稳持重,做事懂得深思熟虑,这样的品质显然是为官的料。若是真的受了黄展鹏所累,一辈子碌碌无为,当个平头老百姓,那就太浪费他的才干了。
  黄谆说得对,他需得做些什么,证明自己的清白,为朝廷尽一份力,才能让皇上看到自己的品性与作为。
  ……
  一夜烟雨微凉,翌日醒来,到处都湿漉漉的。枝头雨露滴答,檐下珠帘断续,满地银镜照人影。
  清明临近,又到了雨纷纷的时节。
  自打上次被疑似外祖父的天外来客救回来,唐玉的身子就一直未见起色,也鲜少再出屋,更多时候都是吃了药便睡一会儿,睡够了就起来写写字。
  他能感觉到这次之后自己的身子弱得厉害,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快不行了。但长孙延昆仍然照例给他开药调养,还劝他放宽心,又说江沧已经打听到药的下落了,会帮他把药拿回来的。
  唐玉也只是听听,未曾放在心上。
  不知何时,他把生死二字看得很淡很轻了。他若能活着,便可以陪着曹静和,给她出谋划策,让她不那么孤单;他若真死了,曹静和也就不必照顾他了,可以彻底摆脱他的拖累了。
  反正怎样都好,生与死,也没有那么重要。
  思贤坊的集英居是一处普通的民宅,这几日却突然重新修整,隐约有了茶馆的雏形。
  因其不是临街的铺面,只是一处街巷里的宅子,想来很难被人发现,也不会有太多茶客。在这里开店,着实有点匪夷所思。
  这日雨后,一个满脸雀斑、穿着粗布衣裳的农妇挎着篮子,走街串巷地吆喝着:
  “卖烙馍喽,刚烙好的烙馍,热乎的烙馍,有买烙馍的吗?”
  不知不觉,妇人已走到了集英居的附近。这处宅子原是一位私塾先生的住所,听说他当年也是进士出身,在汴京为官,后因不满上级官员的作为,自请辞官,在家里开了个私塾。
  集英二字,无外乎汇聚天下英才。
  后来戎狄入侵,战事吃紧,这位老先生为前线捐出了不少家产,长安沦陷后没多久,老先生感叹故国浮沉、山河破碎,写了一篇痛斥先帝的亡国赋,没多久就病故了。
  后来,他的子孙后代便迁回了老家,这处宅子已荒废多年。
  卖烙馍的妇人挎着篮子,在集英居门前停住了脚步。这里要改成茶馆,有很多穿着束袖短衣的男人在此做工,改门头的改门头,添桌椅的添桌椅,忙得不可开交。
  妇人驻足后,笑着说:
  “各位爷,我这有刚出锅的烙馍,你们吃吗?”
  几个人抬头看了看她,其中一位个头不高、有些微胖的人搁下手中的锤子,笑着上前招呼道:
  “正巧晨起没吃东西,给我拿两张饼!”
  “好嘞!”
  妇人掀开篮子上的蒸笼布,烙馍还冒着热气,香味直往人脸上扑。那工人付了钱,拿了饼,随口问道:
  “你是这坊里的百姓?”
  “是啊!”
  “怎么看你有些面生呢?我在这做零工很多年了,倒是不曾见过你!”
  “我也是年前儿才搬来的,我男人也在外做工,我寻思着出来卖点烙馍,贴补一下家用。”
  妇人说着话,抬手指了指新换的门头,问道:
  “我不识字,敢问这门头上写的是什么?”
  “我识字也不多,听这宅子的新主人说,是同福茶馆。”
  “茶馆?谁家好人做生意做在这么闭塞的后街上!”
  妇人不解地笑着,那工人也低声笑道:
  “谁说不是呢?我们几个也纳闷,不过,听说这老板是从燕都来的,兴许北地的商贾与咱们中原人的经商之道不同?”
  “哦?不知这老板是何人物?”
  “只说姓叶,具体什么来历,我们也不敢打听,我们也只是拿钱干活的!”
  那人说完,手里的馍也吃干净了,两个热乎乎的饼子下肚,顿时舒服多了,他摸了摸肚皮,又重新拿起锤子叮叮当当地干起了活。
  妇人重新盖上蒸笼布,又继续吆喝着往前走。她绕到集英居的侧门和后门,仔细打量了一番,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不一会儿,天又下起了小雨,雨虽不大,可却十分细密,纷纷扬扬地洒下,很快脸上便湿漉漉的了。
  那张布满雀斑的假面已有些挂不住了。
  曹静和匆匆走到隐秘的角落里,伸手撕下了这张假面,微微喘了一口气。
  这里人不多,虽是白日里,却也十分静谧,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便只余下雨打青石板砖的淅沥声。
  可是,在这重烟雨的掩盖之下,像是慢慢混入了什么异样的声音。
  一下一下,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曹静和心下一惊,正欲仔细分辨着,却忽然发觉那脚步声停了下来,她尚未及反应,一只厚重有力的手掌便落在了她瘦削的肩膀上,拍了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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