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4 章
崔樱还不知道崔玥伤得有多重, 余氏来了才告诉她,“昨夜里下人去请了黄岐堂的石大夫来看过,他给阿玥开了药方, 大夫说她要卧床一两个月才能养好,舌头被虫咬上,暂时不方便说话。至于脸上的伤,日日都要抹一种药膏,疤痕日后才会消失,不过,冯氏觉得不够满意放心, 还是打算给她请别的的名医诊治。”
府里的嫡长女出了岔子,病倒了, 次女又跟着出事, 这让余氏觉得今年是个多事之秋。
崔樱平平静静地听着,既没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也没感到半点高兴, 她看起来有一种无动于衷的淡漠, 仿佛崔玥是生是死都和她无关。
余氏舀了勺补汤, 看到崔樱的神情后,喂到她嘴边,低声叹,“你心里, 其实是怪她的吧。”
要不是崔玥告密,搅出这种乱子,崔樱也不会遭这种罪, 但其实各人立场不同, 从揭发的行为来看崔玥也没做错什么。
她真正的错在于心术不正, 是抱着残害自家姊妹的目的,恶意满满地去做的,另一方面可以说是不顾同族之情,暴露家丑,姊妹相残。
她要是能为家里考虑,就应该告诉大人们,而不是联合外人一起对付长姐,她用的方式就不对。
而崔樱,她既不肯说出跟她有瓜葛的人是谁,未婚夫还亲自登门替她解除误会,这就显得崔玥说的话做的事,成了一种构陷和加害,毕竟他们谁也拿不出证据,证明崔樱跟顾行之以外的人有染。
事到如今,再想让她们缓和关系已经不可能了。
崔樱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但其实怪崔玥又有什么用,各有各的道理。
她跟贺兰霆的事,一直是压在她心里的巨石,她没有一日不担心会被人发现,后来日子久了,她也松懈过,但不代表她没有考虑过被人揭发的下场与后果。
她力量微薄,只能借靠贺兰霆来挽回局面,破釜沉舟之后,未必没有另外一条生路。
崔玥这回是报应吗,肯定不是,定然是贺兰霆让人做了什么才这样的,否则好端端的贵女房间里会出现这么多虫子。
她想想昨天夜里贺兰霆向她担保的话就知道了,崔玥是第一个,大概是想让她相信他的第一道凭证。
既然大家都选了不同的路来走,路上会遇到什么,好的还是不好的,就看自己的本事了,毕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崔顾两家的亲事是早就定好的,哪怕出了这种事,只要顾行之不肯退亲,崔樱就还跟原来一样。
为了她的名节声誉,崔家下令府里上下都不许再谈崔樱受罚这件事,就像狂风过境,涟漪之后,又恢复得平静无波。
在崔樱的要求下,落缤跟朱墨回到她身边伺候,而在崔玥只能躲在屋内不能见人时,崔樱身体已经开始好转能出门走动了。
有时在院子里她跟冯氏碰见,对方看她的眼神比以前不忌讳多了,满眼充斥着不喜和轻视。
有日,她走过崔樱时说:“你不要以为现在没事了,以后就能高枕无忧了。”
冯氏视线上下扫荡,以一种自以为是的语气道:“你还没真正嫁做人妇,等你进了顾家的门,成了旁人的妻,苦日子还在后头。做人妇和做人女区别可大了。”
她停下,同情地摇了摇头,“尤其,你还在婚前就失了贞洁,你觉得未来丈夫会怎么对你。”
没有男子能忍受这种屈辱,顾行之能忍下来可真是极大的奇迹,令人非常不可思议。
但冯氏可不认为对方是出于对崔樱的爱慕才隐忍的,她可比这种还没成过亲的女郎懂得多,像这种情况,指不定是打着到时把崔樱娶回去狠狠折磨的目的。
崔樱身形随着冯氏脚步转动,“不劳细君替我操心。一个人,若是婚前就待我不好,婚后依旧会待我不好,这与我做了什么没有关系,跟对方的心有关。您说他心里有没有我?”
她罕见的辩驳,让冯氏好笑而讶异地撇过头,嘲讽道:“你说顾行之,我怎知他心里有没有你,与我何干?”
崔樱定定地看着她,“我想,我应当过得不会差的,您想他为了我都不肯退亲,心里应该是有的。”
冯氏冷笑:“不知天高地厚。”
崔樱语气平和,“细君教导有方。”
冯氏:“走着瞧。”
对方一走,崔樱才看向站在屋檐下拐角处的身影,顾行之来不知多久了,大概刚才的话也都被他听了去,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在崔樱走近,直接要对他擦肩而过时,顾行之伸出脚挡在了崔樱面前,他耳目敏锐度不差,“我心里有你?崔樱,你还真敢说啊,还要不要脸了。”
“你来做什么。”
算上团圆夜,自上回过后,崔樱单方面跟他大概有近一个月没见,顾行之来崔家时她已经昏了过去,被抬进了房里,之后二人就没有面对面说过话。
忽然听见崔樱的声音,顾行之更是感觉一阵恰似怀念般的陌生,他这想法不对。
他如今对她的感情复杂到一定程度,是恨不得掐死又下不去手,说爱又没到那种地步,说喜欢又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她这样自甘下贱的人,怎配得到他喜欢呢。
“我是崔府的未来姑爷,是你父亲的新女婿,你说我来做什么。”
他这意思,倒像是崔崛邀请他来做客,崔樱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跟她父亲走得这么近过。
顾行之:“你没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崔樱:“你都看到了,细君话里讥讽我,我借你一用,还击她罢了。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顾行之纹丝不动,“我是随便能借用的?我以前怎么不知,你脸皮能厚成这样。”
崔樱差点撞进他的怀里,恰好在半步距离后站稳了,她与顾行之对视了会,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我脸皮厚不厚,你现在知道了。你来除了受我父亲邀请,应当还是来找我算账的吧?也好,我还想问问你,为什么不退亲。”
婢女守在亭台附近,崔樱带着顾行之换了个地方说话。
她伤好以后,比以前瘦一些,气色却好了很多,周身萦绕着一股我自犹怜的气质,但顾行之心道:这都是假的,崔樱要是可怜,那天下就没有可怜人了,她瞒着他与表兄在一起这么久,他竟丝毫未曾发现,就足矣证明她工于心计,不知羞耻。
顾行之:“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心里有你,不就想娶你了?”
他嘴脸玩味地看着她,“我还没尝过你的滋味,怎么可能轻易就退亲呢,所以我反悔了。”
崔樱认为他是故意恶心自己来的,他们彼此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她掌握着顾行之的把柄,知道他有多不堪,顾行之也同样发现她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对彼此生出欢喜之情。
崔樱戳破那层薄薄的纸,明知顾行之会不高兴,还是提了出来,“难道不是因为那位殿下吗。”
顾行之的脸色果然瞬间黑沉下来。
崔樱:“你觉得我愧对于你,做出这种丑事,巴不得让家里把我赶出家门,跟崔玥一样,想看我落入凄惨境地,怎会愿意主动帮我?你只会冷眼看戏,拍手称快罢了。我说得不对吗?”
顾行之脸色越差,崔樱越是感慨,“也只有他,会看在往日情面上,对我伸以援手。可见,他也不是世上那等薄情负心的男子……”
贺兰霆不薄情负心?呵,简直天大的笑话。
顾行之拍桌而起,“崔樱,你故意激怒了我是不是。”
崔樱不否认,“那你呢,是谁先开始阴阳怪气地说话。”
“那是因为你不守妇道,不知廉耻。”
这些话崔樱都听习惯了,而今麻木以对,她嘲笑回去,“怎么你能风流成性,我不过是和人亲近一些,到你嘴里就是不守妇道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是谁先与人不干不净不清不楚的。你身边有多少人,据我所知的,不用我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给你听吧。”
她又是那副作态,垂眸把玩手里的帕子,柔弱中透着一丝云淡风轻,还能活生生气到人心里去。
“我不过只跟他一个人厮混,怎么这你就受不了了?”
顾行之不止一次尝过她的伶牙俐齿,很久以前以为她是个呆笨的,像个木鱼一样,后来被她发现与人风流,也是在崔府里的亭子里被她打了巴掌,顾行之才意识到自己以前都看错她了。
而她或许是因为这个才报复他,故意跟他表兄搞在一起,受了这么大罪,都快死了两回的人,还在心里挂念那个情夫,认为对方对她情意深重。
她嘴角的笑,眼里的柔情都让顾行之感到刺目恼怒,她会为她的天真付出代价的。
他抬起来的手,仿佛要打崔樱,结果不知想到什么,硬生生忍下来了。
顾行之收拢了一身的怒意,他忽地冷冷嗤笑一声,让人不自觉地感到阵毛骨悚然的凉意。
崔樱不知他想做什么,就听顾行之道:“我是个男子,而你是女子,你焉能跟我相比?我就是后宅收下十七八个美人,那也是一段佳话。倒是你,被人知道只会成为别人眼中人尽可夫的贱胚子。”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退亲么,刚才说的那个理由,不算假,只不过你也没那么重要而已。”他蹙眉眯眼,不屑地凝视她道:“你那位‘好情郎’,拿官职与你跟我做了一场交易,他向我买你剩下陪伴他的日子,懂吗?高官厚禄,我怎会因你而拒绝。而你所谓的深情之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让我与你退亲后娶你的事。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你在他那不过是个玩意,他玩过这段日子,还不想对你负责,更不想给你个名分。所以他还要逼我,认下这份屈辱,再拣他玩过的不要的东西。”
顾行之的话,字字如刀,刀刀往崔樱心里戳去。
有时候,自己心里清楚的东西,被人直白地拿出来说,无异于是将她扒了皮,置于光天化日之下羞辱一样难堪。
顾行之说的,她怎会不懂?
可正是因为在顾行之面前,为了保留一点自尊,她即使身形僵硬,也要强颜欢笑道:“可你又好到哪里去,你用我跟他换官位了不是吗,你也并不高尚啊。我下贱,但你卑鄙,我们都不用提醒自己在彼此心中有多丑陋。”
她指甲不停抠着掌心里的肉,白净的脸上浮现羞愧的红。
下一刻,崔樱抬头直视顾行之,似自我安慰,又似反驳他,“他对你威逼利诱,你可以不答应,可以拒绝,那你又自命清高什么呢,你又凭什么瞧不起我。他虽然不会娶我,但我也没想过跟他天长地久,不过一晌贪欢而已,他这次能出面与你达成交易保下我,就值得我心生感激。”
春日早已过去不知多久,崔樱嘴角噙着的笑,还恍如春花般明艳。“他比你像个男人多了。”
落缤感觉到亭子里没了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接着脸色大变冲上去,“住手。”
掐着崔樱脖子的顾行之对背后匆匆赶来的脚步声恍如未闻,他阴冷的道:“你惹到我了,崔樱,我实话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他我动不了,你既然这么喜欢他,那就替他来承受吧。”
说罢他才松开手,没了支撑的崔樱倒在地上。
落缤刚好冲进来,正要伸手扶她,就被顾行之一脚踢开,“滚,我还有事要跟她说,给我滚得远远的。”
“你。顾大人,女郎体弱,你不能不顾着她,这还是在崔府啊。”
落缤瞪着他,愤怒地提醒。
然而顾行之并不当回事,他低头命令崔樱,“让你这婢女滚下去,不然我连她一块弄死。”
崔樱知道顾行之是故意吓唬她的,但她还是朝亭外摆了摆手,示意一脸焦急不情愿的落缤不要进来。
等到只剩他们两个,崔樱听见顾行之道:“我今日来不仅是跟你父亲谈公事的,还是来告诉你,过几日有个宴会我要带你出席,你准备好,穿得好些,别给我丢脸。”
“丢脸?”
崔樱捂着好不容易喘上气的喉咙,咳得两眼冒出泪花,楚楚可怜地瞪着顾行之,她又咳又笑:“什么宴会,还要我去,你带着一个跛脚,不是已经够丢脸了,难道不怕别人说你闲话?”
顾行之蹲下身,在那双湿润明亮怒瞪着他的眼中,触碰到崔樱的下巴,虽然很快就被拍开了,但他还是不怀好意地睇着她,“我也不想带你。可这次是同僚相聚,还会带上家眷,我的家眷不就是你,再丢脸暂时也不能换人。你不去也行,还是你想我带上府里那两个双姝作伴,到时再传出什么风流韵事,你可别再发疯跑来找我麻烦。”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你跟人私通的风波才过去不久,最好还是多跟我到人前走动走动,就当之前那是场误会,总要让人眼见为实你我感情还不错,才能让谣言不攻自破。我也不想因为你,老是被世人误会成一场笑话,你考虑吧,三日之后,我会派人来接你。”
这大概就是顾行之想要做的表面功夫,内里再怎么脏,面上都要保存一些颜面。
而在人前,与崔樱表现的琴瑟和鸣,就是挽回声誉的方式之一。
崔樱同样也听明白了,她等顾行之迈步走出亭子时将他叫住,“好,我答应你。”
顾行之余光斜扫了她一眼,勾着唇不屑一顾地走了。
落缤在他前脚离开,后脚就进来,扶着崔樱坐到凳子上歇息,“女郎答应他什么了?”
“他让我陪他参加同僚之间的宴会。”
顾行之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说得对,既然两人亲事还在,在世人眼中,还是要维持下虚有的体面,能有恢复声誉的机会,自然要去恢复,哪怕他们都心知肚明那是假的。
至于其他恶言相加的话,崔樱强行从脑海中挥去,没有意义,她告诉自己,在意那些都没有意义,她应该顾好当下,走一步是一步。
三日一到,顾行之的马车果然来了崔府门前等待着。
得知消息时,崔樱正在屋内自己动手涂抹口脂,落缤则在一旁将玉匠打制好的东西装进盒子里。
朱墨打帘进来问:“女郎可准备妥了,前院在催了。”
是顾行之派人来催的,他不像以前那样有耐心地等她出来,才到没多久就坐不住了。
“好了。走吧。”崔樱示意落缤把东西带上。
顾行之一眼就看到了从后院过来的崔樱,他感到赏心悦目地盯了片刻,直到对方走到跟前,回过神来脸很快拉长下来,低声道:“我让你穿得好些,是让你穿得端庄得体,如此颜色鲜艳的衣裳,你是做什么去的,当自己是舞姬吗?”
他话说得很重,在崔樱的心头添了一抹厌恶,她今日的打扮并非顾行之说的那样像个舞姬。
反而就是如常的装饰,只是颜色较为明艳而已。
顾行之说完她后,转头便吩咐人去牵马,准备出发,显然刚才表达的不满,不过是他用来找茬发的牢骚,并不是崔樱真的不得体。
当着府里人的面,崔樱也不想跟他吵,她跟他上了马车,一路相安无事的到了顾行之所说的宴会上。
这不知道是谁的私庄,里头的园子极为宽敞,亭台楼阁,山石水桥相连,游人来往,乐师吟唱,一副热闹景象。
“顾大人。”刚来没多久,就有人叫唤顾行之。
顾行之没有要带她过去的意思,他叮嘱,“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回。”
崔樱等了片刻,那头把顾行之叫过去的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她等得累了,便没有按照顾行之的嘱咐一直站在原地。
“找个地方先坐吧。”
崔樱走向挨着假山的石桌,不想刚一走近,山石背后就窜出来一人,崔樱差点被她撞上,对方抬头一看见她,下一刻竟露出慌慌张张的神色。
待到那道身影跑走,崔樱才想起来在哪见过她。
是在府里,对,没错,刚刚有几分眼熟,差点撞到她的年纪轻轻的小女郎就是跟崔玥玩得好的张嵩瑾,樊懿月丈夫的妹妹。
她还没坐下,就听到另一头有好几道声音对着刚刚跑开的张嵩瑾津津乐道,因隔着山石和草木,都没发现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说是原先定了门好亲事,对方是侯爷,想娶她做填房,嫁过去身份也不低,不知怎么的就是想不通不肯答应。”
“张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养出来的贵女论见识论眼光,竟不如外头的平头百姓。”
这种背后议论的闲话不好听,崔樱本是打算换一处地方坐的,结果被另一道声音说的事顿住了脚步。
“要我说啊,这娶的媳妇也不怎么样,听闻一直不得生养,刚才跑过去那个,是张家十娘,她上头排行第三的兄长,做都水使参事那位,正因这个,闹着跟他夫人要和离呢。”
“等等,你说的是哪个?”
“都这般明白了,你还不清楚么,就是那个,那个从顾家出阁的那个,对对,姓,姓樊,原是顾家的表亲……”
是樊懿月。
妇人们还在议论不休,不妨有人感叹女子因不得生养被和离十分可怜不易,就听其他人反驳道:“可怜什么可怜,人家可半点不惊不慌。”
好奇的人打听,“这里面还有什么说道不成?”
对方卖了个关子。
过了一会,妇人终于道:“离了又如何,有顾家在,还愁她再嫁不出去?虽姓樊,养在顾家多年也是算是半个‘顾家女’,等着瞧吧。指不定顾家早已为她找好了下家,现在就只等张家和离书送出来了……”
崔樱看向山石背后的神色,闻言绷不住,还是愣了下来。
樊懿月要离昏了,那贺兰霆呢,他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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