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魔的苏醒
一双黑沉如墨的眼睛睁开,伴随着强大到几乎将人压碎的力量,掩身在黑暗中的男子缓缓坐起了身子。
仅仅是一个如此简单的动作,却是有些人梦想了千次万次都不敢奢求的东西。那是终点的终点,于时空回廊中百折不回终身不悔的寻找,舍弃所有,即使迷失自己也不愿放弃的人。
只是现在,面对着那双眼睛的,却是她身体里的另外一个自己。
白衣女子眼角泪光映着细碎的疤,向着那个人艰难地笑了笑。
“佑佑,你回来了。”
一声呢喃,代表了那个奇异女子最深的情怀与伤痛。总有什么是相同的,她和她身体里的另一半,她们都是如此深深爱着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这个令她们遗憾不已的、愿意用毕生代价去换回的男人。
男人如雕的脸颊微微上扬,眼睛眨也不眨,终于直直看向她。一柄利剑还停在他的心口,却逐渐逐渐地,一点一点被四周黑暗吞没,化为无形,碎为齑粉。
那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力量?那是会给一切带来颠覆性改变的强大力量!无论炫珠大地,还是在这个时空不同的地球。
宛镜感觉到自己心头一阵强烈的悸动,不用说也知道是这个身体的真正主人。就如同那时候她所嘲笑的,因为赤血石而将身体交给她宛镜,会是她身体里另一半最后悔的一件事。
久别重逢第一眼见到那个人,不是她。
“佑佑……”女子唤着只有她独享的这个名字,眼眶再次湿润。
她,宛镜,一个受尽诅咒与苦难的女子,今天晚上,最大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不枉死一次,不枉无来生,不枉苟且在一具她所憎恨的身体里面,同那身体的主人一起穿越永无休止的孤寂。
宛镜向那个黑衣男子伸出手,那一刻,周围的所有人都成了可有可无的布景。然而早已孤注一掷谋划许久的人又怎能放过如此难得的机会?所有的一切均是稍纵即逝:机会、突袭、与脆弱的生命。
红发阿绯奔过来的时候,他的同伴以一种诡异的手法将一个紫色光团压入了刚刚苏醒的男人后心……
腾地一声黑气扬起,男人身体自动防备,如浑然天成的铠甲,在接触的一瞬间竟将偷袭者猛地弹开!但那种紫色发光体却是奇异的,在碰到黑色衣摆的时候非但没有被弹出,反而迅速隐没在男人体内。
那个刚刚自沉睡中苏醒的男人看了身侧一眼,只那一眼,刚刚的偷袭者猛然间脸色大变,一大口鲜血霍地喷出,猝然倒退数步。
“呜!……”偷袭者目光涣散如遭重击,倚在墙边身形一散,就要像他的兵器一样湮灭在黑暗之中。
“佑佑!”宛镜不知敌人是何用意,关切地疾喊。与此同时那个偷袭者已经疯狂地大笑起来,鲜红色的血从嘴中涌出溅落在血肉模糊的胸口,与他脸上浓艳的妆彩相称,说不出的可怕诡谲。然而那人似乎已经什么都不怕了,手一摆,向远方一人大喝:
“阿绯!”
阴柔男子眼角也被血色染红,呲裂出无比深刻的画面,深深印入某些人心底:“已经完成了,你快走!”
伴随着最后一声猛力嘶喊,那个修长的身影在黑暗中如同被无数利刃切割撕扯,瞬间变形扭曲,在空气中僵停一秒,赫然爆裂!
噗地一声身形碎裂,与之前消失的戎装魅影完全不同,这个男人的死亡却是完全的惨烈与恐怖。混着血肉的残骸雨一般散落,浓烈的血腥味刺得人直欲作呕,那种震撼的场面让人看过一次,终身颤栗。
李翊辉只觉自己脑袋嗡嗡作响,胃里翻江倒海,呆呆地僵在原地不知该做何种反应。他从那个苏醒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可怕的气息,那是刚刚来袭那两人嘴里提到的,属于那个男人的称谓——
魔。
魔王。
李翊辉看那个陪伴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的黑衣男子,看着他一点一点,慢慢站起身来。
一个恐怖化身的男人醒了,真正的苏醒,也许一切都将不同。
黑暗的房间里忽然安静,李翊辉发现阿绯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而他同伴刚刚冒死压入阿峰后心的东西,似乎对那个强大的男人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高大坚实的身躯缓缓站起,带着不容抗拒的气息,如同撑起整个苍穹的神明一般,令人甘心俯首、仰望、与震撼。
男子缓缓走近一身轻薄白衣的宛镜,伸出手,向前,轻轻覆上那白皙消瘦的脸颊。
男子漆黑眼底有深深的光芒浮出,重而敛,似平静无波,却又似饱含着吞没一切的滔滔深情。那种内敛而浓烈的情绪在一个瞬间达到了顶点,一滴泪珠滑落,跌碎在他指尖的时候。
“佑佑……”白衣女子纯净如精心雕琢的玻璃娃娃,低低一唤,动人心弦。
男子抚过她的脸,手指微微颤抖,如同惧怕对方破碎一般地,轻轻将女子揽入怀中。
“紫萝……”怀里紧紧抱着,男人发出了清醒以来的第一个音节。
紫萝。那个音节落地,宛镜只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重重一颤,如同受到什么重击一般,完完全全消散了意志。
***
夜,同一个夜晚,警官邵奕几乎翻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终于在一个桥洞下的废旧货棚里,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河边,河水的流速很急,风吹在身上,冷到了骨子里。
邵奕一步一步接近那个昏暗的货棚,缓慢而郑重。他的眼睛里有一道特别明亮的光,看着货棚,似乎在进行一场艰难而险峻的跋涉。周遭地面泥泞潮湿,月光照不到的桥洞底下,似乎凌乱散布着什么奇怪的物体,一道幽深低靡的暗香萦绕在空气四方,那样奇特的味道,像是一个印记,源于灵魂本质的深刻记号。
高大俊逸的警官再向前一步,踏着脚下粘腻的土地,停在那货棚前方。
“怎么不走了?”
忽然货棚里传来一道声音,低暗、沙哑,却似带着浓浓的醉意。
只听货棚里有人缓慢地、要笑不笑地低低讽刺:“找了一整晚吧?你这家伙的鼻子怎么这么灵,真是烦死了。别迟疑,就差这一步了,你如此酷爱刨根问底的一个人,怎么还不敢向前了呢?”
邵奕深深看着那个昏暗的货棚,整个人渐渐放松了下来,微微一笑,摊手道:“我不是不敢进去,只是雪,你希望我进去吗?”
对面货棚里那声音即刻一笑,嘲讽的话语继续传出:“别逗了,死老头,查了这么久,你不就是想确定现在这个答案吗?那,其实所有的一切都非常简单,就在我这儿,进来揭秘吧。”
说着那货棚里有一道黑影晃动,似乎在招呼他进来。那么低哑酥柔的声音传出,和着它主人一贯的笑意,听起来诱惑而又慵懒,仿佛任何事之于货棚里的这个人,全都漫无所谓。
但是……
邵奕好整以暇地扬首道:“我想确定的只是你是否一切还好,雪,找了你一个晚上,我真的很担心。”
说到后段,那始终淡定的警官也有些掩饰不住心中情绪。他是真的担心那个孩子,这样的夜晚四处充斥了无法控制的恐惧与狂乱,发生了可怕的事,但她却拒绝支援,只独自一人面对,甚至连事后的安慰都不愿接受。
今晚整个城市都弥漫了她那种低靡幽深的暗香,邵奕几乎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隐隐爆发,有什么难以控制的改变正在发生。然而不管这一切所带来的后果是什么,现在他只关心那个孩子是否安好。
不过看来,这一点从来都是不必担心的问题。
至少表面看来绝对如此。
货棚里那人慢懒懒地道:“邵警官,应该说点什么好呢?也不是抬举你,其实您老人家怎么也算是个人物了。如此精明冷静,运筹帷幄,为什么一定要把麻烦往身上揽?我么……”那人说着停了一会儿,打个哈欠,似乎极其惬意:“我这人只爱为自己着想,幸福的是自己,倒霉的是别人,今天晚上……”
一道长音,拖拽出的情绪意味不明,但声音还是低了下去:“今天晚上的事,你应该清楚了。邵奕,你眼前看见的就是真实,所有猜测也全都没错,即使如此,你还是要跟我说刚才那些话吗?你确定?”
邵奕定了定,将目光定格在那一点,似允了下一句重要誓言:“我确定。”
我确定——轻轻一声,货棚里那人沉默了。
有一种奇异的气氛笼罩在二人周围,邵奕听得出来,能够稳住自己的声音,那人已然竭尽了全力。他明白,所有一切真就像那人说的,再无逃避余地。命中注定迟早要发生的事发生了,现实残酷,但完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面对。所以这个时候,他一定要,必须陪在她身边。
“雪,出来好么?”
邵奕低语,货棚里却仍是安静。有沉沉的呼吸断续传来,很难形容这样的声音里究竟蕴含了怎样复杂的情绪。又是片刻安静,货棚里忽然有笑声传来:“好吧……“
还是那样沙哑低暗的声音,却不再纠结,开口带着豁达的释然,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冷冷自嘲:“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邵奕老头,你又一次乘虚而入成功了。”
说着那人又顿了顿,货棚里一阵骚动,有个小小的影子似乎挣扎着坐了起来。“喂,脱下来件衣服扔给我。”声音含笑地说。
邵奕在外眨眼笑笑,也不问原因,只依言把身上的纯棉衬衣脱下递了进去。货棚里又一阵细微的动静,那个酥柔的声音半开玩笑地道:“我说,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这儿现在满地都是证据,想查任何□□都能查到,保证内容劲爆。你真的打算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邵奕动也不动地看着那个货棚,语气轻松饱含笑意,凝着不尽的温柔:“什么证据?在哪?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你这个人……”货棚里那人哼笑,看样子正在拿邵奕的衣服擦拭身体:“我真懒得和你再辩驳什么了,满地证据你不去管,好,就摆这儿放着吧。”顿了顿,似蛊惑地笑着道:“如果后悔了,过后你还可以再来找。”
邵奕轻笑,不置可否。他目不斜视地上前几步接近那个货棚,弯下腰,笑语温柔:“你不出来,那我可以进去了吗亲爱的?”
货棚里传出夸张一声长长叹息,那人无奈叹道:“好吧好吧,扮君子装好人这种事你最在行,我叶莹雪甘拜下风!不管你琢磨什么花花肠子,今天晚上就算你什么都没看到,是个心地善良关心祖国下一代的好大叔。”
邵奕好整以暇地笑:“我不是关心祖国下一代,是关心女朋友。”
“好!”货棚里一声大笑,那个人飞扬夸张地喊了起来:“算你痴情!我要出去了,邵奕你给我闭上眼睛!”
随着那声大叫,一个小小身影飞快地窜了出来。邵奕上前一步稳稳抱住了那个小孩,轻轻一笑,竟然真的闭上了眼睛。从货棚里出来的叶莹雪缩成一团,勾着他的脖子,似乎特别惬意地在他身上蹭了又蹭,像是一只刚刚睡饱了的懒猫。
“嗯,表现不错。”看见邵奕老实地闭着眼睛,那小孩满意磨着他的脸,笑意深浓:“从你的行为充分证明了,所谓昧著良心装情圣这种事肯定会成为世界一大祸害,不仅害人害己害人类,还要遗害万年,啧啧啧啧,一失足成千古恨那邵警官!”
话这样说着,身上的动作却完全是两回事。叶莹雪整个人埋在邵奕怀里,小脸在他胸前蹭啊蹭,亲昵地搂着对方好像要在男人身上汲取最大的温柔。邵奕感受着小孩儿发尾骚在脸上的甜蜜滋味,隔着一层单薄衣物,只觉怀里这人的身子热得滚烫,几乎能涌出火来。高大警官忍不住再抱她紧一些,伸出清凉的手指轻抚那火热的额头,有些感慨,轻声喟叹。
邵奕睁开眼睛,和那双金色的眸子面对面。
“雪……”他低喃,声音似带着浓浓醉意:“你需要休息,但……我可以吻你么?”
“嗯?”眼前的眸子神采万千,那么璀璨晶亮的金色眼眸,却是一种可怕的象征。然而那眸子的主人实在太令人着迷了,笑与嗔、快乐寂寞、顽强与恐怖,她的每一面每一面,都令人思绪不已,步步深陷。
邵奕又将那孩子抱紧了些,俯首凑近,以唇对唇。
“别……”可忽然那孩子伸出了手,盖在他覆过来的唇上,低低而笑:
“别,我还不想让你死……”她低喃,拉起对方清凉手指,再次覆在自己滚烫的额头上。
额前长又密的刘海被拨开,那个始终藏在暗影里的地方露了出来。叶莹雪那圆润的额头光洁漂亮,弧度映着月光,泛着柔和的色泽,皙白得令人惊叹。
“这个地方以前有个封印还记得吗?”叶莹雪低语,用指甲扣了扣眉心中间,声音仍带着不尽的笑意:“瞧,它现在没了。邵奕……”
她轻轻闭上眼睛,缓慢而低暗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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