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千城赌约
天色阴沉,冷雨飘落,尚未到黄昏时分,合璧城已是四野昏暗,点点灯火照亮路上泥泞的雨迹。一队队巡逻的士兵先后穿过青石街道,风灯的影子不断在雨丝中闪烁,带着几分肃杀的感觉。
第二日天黑之后,子娆方有机会进入城中,一路寻到行营,发现守卫竟比前几日增加了不止一倍,营外士兵也由原来柔然族人全部换作宣王护卫军,黑暗中百余人马声息不闻,显示出整支军队的训练有素,看这阵势,显然是宣王驾临。
按照先前彦翎的说法,夜玄殇应该早她两日来到合璧,子娆入城时并未听到有任何刺客之类的消息,想他素来胆大心细,对这北域更加了如指掌,倒也不会轻易中人圈套,所以并不十分担心,反而打算与他会合之后,两人便可借机把这合璧城闹个天翻地覆。这念头存在心中一直模模糊糊,直到此时才忽然清晰,方知道,原来自己听说他到了北域便已有此打算。“夜玄殇”这三个字简直就像有什么魔力,凡事只要跟他沾上关系,就绝对不会太过无聊。子娆唇边不由飘过一丝淡淡的笑意,想到既然皇非人在合璧,那城中自然也少不了玉髓美酒,有酒喝有架打,如此快意之事,那人当然不会反对。
思及此处,她决定先入行营一探究竟,避开守卫悄悄潜入,只见行营之中灯火皆暗,唯有右边一座小楼隐约透出光亮。所有守卫都在营外,营中反而不见一人,四周庭院寂静,唯有夜雨窸窣闪落,更显得阒无人声。想必宣王虽然到了合璧,此刻却没在行营,不知道皇非是否也已回来,还是仍被狼群困在苍雪长岭。
从那小楼所处的位置看,其中住的必定是宣军中的重要人物,子娆刚刚靠近便止住脚步,察觉四方亭台花树间皆有暗卫存在,若是有人贸然闯入,必定立刻便被发现,于是潜下身形,趁着一阵雨落向前飘出,几个闪身便靠近楼外,四周风吹树动,重重作响,暗卫便也不曾察觉。
子娆又待片刻,施展身法悄然上到二楼,闪入一面暗影深处,沿着雕窗缝隙向内看去。楼中原来是间书房,各处陈设雅致,四壁炭火融融,照得一室如春,当中宽大的长案上摊开数幅卷轴,四周摆放着许多城池模型,其前站着一名黄衣男子,正在低头沉思。子娆看那男子背影十分熟悉,应该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时那男子微微侧身,她只觉眼前一亮,灯火映出一张俊若美玉的脸庞,正是那日在营前与皇非说话的天工瑄离。
瑄离抬手收起面前卷轴,转身放入柜中,突然侧眸看向窗外,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子娆吃了一惊,以为被他发现踪迹,却见前方雕窗外光影一闪,一个身着侍卫服饰的女子现身室中,身法轻灵,面容姣好,竟是一直跟随在皇非身边的召玉。瑄离显然与她相识,看了她一眼,道:“是你。”
召玉道:“我听君上说你在合璧,所以特地来谢谢你上次出手相救。”子娆见到召玉,便知皇非等人也已回城,但如今这支烈风骑的存在对于他人来说应该算是机密,却不知召玉与瑄离又为何会有交情?只听瑄离道:“你这么进来行营,万一被人发现,我可不好替你掩饰。”
召玉满不在乎地道:“君上与宣王在长风台和夜玄殇赌剑,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护卫军也大都随行护驾,行营中没什么高手,来去倒也不难。”
“看来你是一点都不顾忌宣王血卫。”瑄离笑了笑道,“长风台输赢如何?”
召玉道:“我走的时候,宣王和夜玄殇赌了十五剑,夜玄殇赢了溆水之西七座城池,宣王却赢了延岭八城,但看君上的神色,宣王第十六剑恐怕会输。如果这一剑输了,玉门城便要划归穆国,我见他们比得久了,便没看完。”
瑄离点头道:“这夜玄殇果然是个人物,胆敢孤身一人入城不说,在我们大军环伺下和宣王划地为注,居然还能斗个平手。溆水七城盛产的铁英是铸造兵器必不可少的珍贵材质,若是归了穆国,诸国以后都要重金向他们购买,单这一项收益便十分可观。”
“但是延岭八城毗邻云川,自古便是战马聚集之地,宣王将其收入囊中也不算亏本。”召玉一边说着,一边向案上看了一眼。子娆听他们说到夜玄殇,又惊又喜,惊的是他独自深入敌军,竟与姬沧正面交锋,喜的是他眼下平安无事,而且看来颇有赢面。夜玄殇和姬沧这样的高手较量本就难得一见,更何况这两国之主一剑一城,倾国作赌,单是这份霸气豪情便令人神往。子娆得了夜玄殇的消息,不想多做耽搁,正要抽身前去,却突然听见瑄离说道:“这是支崤城的机关总图。”子娆心下一动,便没有立刻离开,只听召玉道:“我在君上那里看过。”
瑄离走到案前,随手将锦帛拂开,微笑道:“皇非手中那份机关图是假的。”他随口一言说得漫不经心,召玉听在耳中却蓦地一惊,“那份机关图不是你给君上的吗?”
瑄离道:“是我给他的不错,那份图与这份真正的机关图几乎一模一样,唯独在控制全城的中枢机关上做了些许改动,即便是精通此道的人亦未必能够发觉,而且就算发觉,也是无法可施。”
召玉怒道:“你在图中做这样的手脚,究竟想干什么?”
瑄离若无其事地道:“没什么,只是与虎谋皮,总要留下自己的退路,亦要让对方清楚合作的价值。”他拂袖一卷,将那锦帛收起,递到召玉面前,“这个送给你了,你拿去交给皇非,便说是自己私下所得,他深知此中利害,必定会对你更加另眼相看。”
召玉闻言一愣,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瑄离侧眸看她,说道:“你难道不想成为他心里重视的那个人?”
召玉俏面微红,转过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片刻后说道:“君上心中重视的是那王族九公主,即便她那样背叛君上,君上也不肯杀她,仍旧当她是少原君夫人。”
“那不过是他想要征服的女人。”瑄离在案前拂衣落座,淡淡道,“他以后自然会明白,那个在他身边追随相伴、不离不弃的,才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但是跟着皇非这样的男人,你若像雏鸟一样始终处于他羽翼的保护之下,便永远不会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你若不能令他欣赏称赞,便永远不可能真正成为他的女人。他会保护你,怜惜你,但绝对不会把你放在心上,所以你若想要他看得到你,重视你,便只有和他一样强。”
召玉一动不动站着听他说完,过了许久,轻声道:“你说得对,强者的眼中只有强者,他喜欢九公主,是因为她让他欣赏,无需他呵护怜悯,能够和他平起平坐,甚至有时候还让他无法驾驭。只有像九公主那样的女人才会让他动心,就算不惜一切也要得到。”
瑄离道:“你亦是后风国正统的公主,若论身份,并不比王族低了多少,难道甘心只做少原君一个侍妾,甚至在他身边连正式名分也没有?”
召玉微微抬眸,问道:“我不甘心,但你为何要帮我?”
瑄离俊美的面容在灯火之下覆着一层朦胧的清光,子娆从这个角度看去,突然觉得他和召玉眉眼间竟然有些相似的感觉。召玉容色姝艳,本已是难得一见的丽人,瑄离虽是男子,容貌却丝毫不逊于她,尤其那双流墨般的眸子,似是清潭星光寒月流泉,沉默时颇为冷淡,流转之间却又动人心肠。
那双眸子在召玉的注视之中轻轻一漾,像是掠过笑痕,又似只是灯火的影子。他看着召玉,神色略转柔和,“你的母亲曾经有恩于我母子,我出手帮你不过是还她一份恩情。”
召玉蹙眉不解,一时间不得究竟。他在灯光下微一扬眉,突然一笑,那样的神情闪电一般掠过心间,召玉啊的一声,说道:“你是嫣夫人的儿子!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你好熟悉,原来你也是后风国王室之人!”
瑄离淡淡道:“后风国王室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他站起身来,走向窗前。子娆听到天工瑄离竟是后风国传人,也是有些惊讶,见他往这边走来,闪身向后微退,以免距离太近被他发觉。召玉上前几步,轻声问道:“难怪你对我这么关心,几次对君上提起。你在宣王身边,又与君上联手,是要替后风国复仇吗?”
瑄离并不回头,道:“我说过,后风国与我毫无关系,但姬沧毁了皓山剑庐,焚尽寇契大师毕生心血,我自然不会放过他。”<='6'></='6'>
召玉沉默了片刻,道:“以前我只听说嫣夫人失踪,后来又有人说她已经去世了,原来你们去了皓山剑庐。当年的确是叔父对不起你们母子,我母后虽已尽力,却也无法挽回此事。”
瑄离的母亲曾对后风国二公子召启倾情痴心,却遭始乱终弃,以致郁郁而终。瑄离不愿多谈此事,将机关图递给召玉道:“所以你记住,从来男子多薄幸,不会因为你对他一片痴情便将你放在心上。这样东西,总会对你有用。”
召玉突然问道:“当初是不是你刺杀叔父,设计搅得后风国内乱丛生?若非如此,宣楚两国怎会有机会灭得了后风?”
瑄离面无表情地道:“天亡后风,召氏一族罪有应得。”召玉微微一震,又道:“那么婶娘和她的儿子也是你杀的?”瑄离冷冷道:“他们一样活该。你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可以走了。”说罢抬手扫灭灯火,径自往内室之中去了。召玉看着他拂袖而去,一人在黑暗之中愣住,片刻之后,深深叹了口气,将机关图贴身收好,转身穿窗而出。
子娆无意中听得二人对话,知道召玉带走的机关图是十分重要的情报,倘若得到这张图,宣都支崤这座可当千军的机关奇城便举手可破。
召玉离开小楼,专挑僻静之处,巧妙地避开血卫绕道而出。子娆推测她这副打扮,该是混在宣军当中,现在必要赶回长风台,于是悄然尾随在后。
召玉出了行营,展开自在逍遥法往东北方而去。只见冷雨纷纷去路渐偏,黑暗中她身法缥缈,时隐时现,迅似云烟轻雾,子娆要十分小心才能跟上,才能不被她发觉。如此出了城郊再过两个渡口,前方忽见火光成片,召玉抄近路转入道旁林中。子娆知道长风台就在前方,指尖真气流转,突然趋近点向她穴道。她武功本就比召玉高,又是出其不意,召玉闷哼一声,软软向下倒去。
子娆伸手将人接住,进入林中一间荒庙,先自她怀里搜出那张机关总图收好,又将她所穿的宣军袍服除下,套在身上,取了她腰间令牌。她将长发绾入帽中,压低帽檐,顿时变作一名军士模样,黑夜中若非仔细端详,看去全无破绽。子娆装扮停当转身欲走,复又一想,回身将召玉藏在庙前神案之后,免得被人发觉,而后展开身法,便往长风台而去。
行不多远,前方便有赤焰军将士把守,见到她腰间令牌也不查问,随意挥手放行,想必皇非为召玉行事方便早已做下安排。这长风台原是合璧城郊一处山崖,四周平坦形如校场,当中却有一长宽丈许的巨石,其色如赤,光滑如镜,几乎可容百人同坐。此时石台四周火把重重,兵甲陈列,难怪合璧城中守军减少,原来皆到了这里。子娆虽然一路未遇阻碍,但怕稍不留神被人察觉,只混在一众护卫军士之后,不敢太过近前,谁知四周根本无人顾及其他,几乎所有将士都目不转睛注视着台上。
此时云黑月暗,风雨无声,石台四周燃烧的火把忽然同时一暗,一股强大的剑气像是澎湃汹涌的海潮扑面卷来,逼得所有人呼吸停窒。火光骤暗而明,照出台上盘膝而坐的两人,一者玄衣似水,一者赤袍若火,旁边两棵百年老松被真气催得落叶纷纷,跟着咔嚓一声齐齐劈裂,赤焰军将士轰然喝彩,震得山岭回响如雷。
子娆周身一凛,如此兵马气势给人的压力可想而知,但石台之上,无论是姬沧还是夜玄殇皆是无动于衷,甚至连目光都不曾一抬。在数步之外观战的皇非亦不动声色,只是移目看向姬沧。过了好一会儿,姬沧才缓缓吐了口气,张开眼睛道:“好剑法,这一剑是你赢了。”
夜玄殇亦抬眸笑道:“宣王这一剑着实厉害,玄殇乃是侥幸得胜。”这时众人方才看清,姬沧身后的石台出现了一条半寸宽的裂痕。刚刚两人交手时各自承受对方强横的剑气,姬沧虽然身形未动,但座下石台受此波及,显然这一剑便输了半筹。旁边如光使上前将一支白虎令旗插入石台当中巨大的沙盘上。子娆以目点查,加上方才一剑,沙盘中已经分别有八支白虎令旗,八支玄武令旗,数量各占一半。穆、宣两国边境要塞自今而后依此重新划分,一夜之间城池易主,山河换颜,如此豪赌,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夜玄殇方才赢得山城玉门,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乃是十分关键的军事要塞。姬沧虽然输了一城,面上却是神色如旧,只是一双长眸妖冶生辉,暗夜之中愈发显得邪魅逼人。他拂袖一挥,命旁边如光、花月二使退下,看向夜玄殇,曼声道:“听说归离剑共有十八式剑法,现在尚余两招,不知穆王殿下意属何处?”
夜玄殇道:“玉门城,褚山关,北域天险首当其冲,宣王以为如何?”
姬沧仰天长笑,似乎甚是欢畅,而后笑声一收,说道:“穆王好大的胃口,好!下一剑,本王便以褚山关与你作注!”
“若我输了,便将奇岭三城拱手相让。”夜玄殇站起身来,微微笑道:“这招归离剑法名为‘破军’,宣王小心了。”说话之间,长风台上落雨忽急,即便是退开数步的如光、花月二使,亦突然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有什么力量迫使天地之间风雨倾泻,向人身前重重压迫过来。
此时长风台上唯有皇非一人尚未离开,其他人皆为剑势所迫,先后退到台下。宣王身上赤袍迎风飘舞,逐日剑指向对手,映着雨光微微晃动,不断反射出刺目的流光,令人根本无从把握他即将出剑的角度,甚至还令人生出目眩神驰的感觉。
夜玄殇始终卓立不动,归离剑似横似斜,遥指身前,仍是一副潇洒懒散的模样,但任何人都知道,只要他进剑出招,便是九天雷霆万钧之势,所以纷纷注视着锋芒凌厉的归离剑。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面对姬沧重重压迫的剑气,夜玄殇忽然间上前一步,一剑隔空向前劈去。
剑锋离对手尚有丈余,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但那一瞬间,围观众人无不感觉到一种君临天下、当者披靡的狂傲气势,皇非更是神情一动,目中精光隐现。只有像他这样的高手,才知道夜玄殇这随手虚劈的一剑生出一股风起云涌的剑气,狂潮般向四方扩散,当遇到逐日剑炽烈的锋芒时,与其真气激荡交撞,必然触发微妙的气机感应,而夜玄殇便可凭此料敌先机,顺乎自然发招进攻。
果然,夜玄殇一剑之后忽然身形前趋,归离剑寒芒爆现,向着对手席卷而去。
剑气如潮狂涌,遇上逐日剑威烈的真气,哧哧劲响之声充斥石台,蓦然间,天地仿若风狂雨骤,枝飞叶走,骇人耳目。
靠近石台的将士都不由自主向后退去,皇非却忍不住击掌赞道:“好一招‘破军’!”单凭夜玄殇如此随心所欲便进入巅峰状态,当世之中已只有他和姬沧这般高手能有资格与其过招。若说当年在楚都时他或有必胜夜玄殇的把握,但此时面对归离剑法最后精妙的两招,最终胜负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姬沧亦是大喝一声,“好!”逐日剑倏然凝止,跟着一道锐利的剑气,带着耀目电芒,往气浪核心笔直刺去。几乎没有人看清剑势何来,只知道这一招交击必定惊天动地。谁知夜玄殇纵声长笑,不待姬沧招数用尽,剑下忽然使出绝妙的绞击手法,行云流水一般向那烈芒之侧扫去。
姬沧眸透精光,衣发激扬,仿若神魔莅世,气势迫人。夜玄殇以精妙手法绞中他剑气的一刻,他的剑势亦同时将对方锁定,令之无法变招。直到此刻,归离、逐日二剑尚未有半分交击,但那种惊心动魄沙场千军的气势,已令所有围观之人透不过气来,纷纷生出身陷血战、生死相搏的恐怖感觉。
夜玄殇唇边仍旧挂着从容的微笑,心中却颇为震惊,只因姬沧表面看来已经全力出手,但实际暗中留有余地,一旦双剑相交,触发最后的气机,便会有数重劲气连续攻击对手,似是惊涛灭顶而来,直至山崩石裂,摧毁一切。如此剑法,如此武功,非但放眼北域,普天之下能抵挡宣王三招而不伤者,恐怕最多不过五人。
夜玄殇虽已预知对手底细,但若此时变招便等于两军交锋临阵撤兵,姬沧的剑势将立刻推向绝对的顶峰,长驱直入一举破敌。那这一局胜负不说,今晚他也不可能有机会活着走出合璧。
“锵!”
夜玄殇旋身移步,一剑天马行空,反手挥出,对姬沧慑人心魂的剑法竟是视而不见,像是根本没有把握对方来势,随意出手。但在震耳的惊鸣声中,归离剑却仿若天成一般,准确地挑中逐日剑凌厉的锋芒。
劲气爆破,夜雨激狂。
姬沧亦是了得,身形向侧横移,振袖一剑顺势扫下。夜玄殇倏地静立,归离剑却在手中化作一道惊电,直击日芒中心。
“当!当!当!当!”
双剑交击之声连串激响,一时间劲气激荡,风雨急旋,石台丈许空间之内,竟然生出千军万马对战厮杀的惨烈意味。赤焰军将士人人身经百战,杀人如麻,却从未像此时一刻感觉惊心动魄。
两道人影倏然分开,所有的招式停止,风雨亦似暂息。但没有人感觉轻松,雨水漫过石台,仿佛血流成河,千里赤地,生死之战一触即发。
数千人屏息静气,都知道接下来一剑即将分出胜负,但谁也无法预知结果。穆国新王对上北域霸主,无论武功气势还是后果影响,都是九域空前绝后的一战,谁胜谁负,谁伤谁死,无不微妙地牵动着诸国对峙的形势。
雨光之下,姬沧长袖无风自起,金色的光华自剑锋徐徐扩大,目中透出点点慑人的异芒。夜玄殇改为双手握剑,斜指对手眉心,唇畔轻笑略带锋寒,仿若渊渟岳峙,不可撼动。
蓦然间,一声长啸龙吟而起,两道剑光,似是两条惊龙穿云直下。黑暗的天空中雷行电走,一声巨雷轰然炸开,滚过厚重的云层,响彻在漆黑的天地间。
烈雨冬雷,九霄云涌。万千雨丝像被闪电照亮,骤然反射出刺目如盲的惊光。天地仿佛消失在所有人眼中,唯余两道惊天的亮光直击石台,但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夜玄殇与姬沧同时飞退,瓢泼大雨顿时倾天而下。
如瀑如注的暴雨中,姬沧衣发长舞,纵声狂笑,“哈哈,痛快!给我拿酒来!”立刻有人抬来数坛美酒送到台上,姬沧挥袖卷起一坛,拍碎封泥倾入口中。夜玄殇亦是仰首痛饮,哈哈大笑道:“今夜得与宣王一战,着实畅快淋漓,奇岭三城从此便归宣国所有,玄殇绝无怨言!”
子娆此时靠近台前,看到石台右方有两个几不可见的足印。原来方才两人同时退步,姬沧足下片痕未留,夜玄殇却在巨石之上印下了些许痕迹,那么这一剑,便是他输了半分。奇岭三城名为三城,实为一关,与褚山关一样,乃是穆、宣两国边塞要地,如此一来便成了宣国领土。姬沧饮尽美酒,拂袖将空坛丢下台去,举剑道:“好!我们还有一剑,放马过来吧!”
夜玄殇负剑微笑道:“归离剑法最后一招,名为‘同归’。宣王方才硬接我破军之式,不妨调息片刻,以免最后一剑不够尽兴。”
两人刚才正面交锋,剑下真气强横无匹。夜玄殇落地时借势缓冲,将逐日剑霸道的剑气尽数卸去,所以石台上现出浅淡的痕迹。姬沧却是全然以自身真气化解归离剑的攻势,剑气凌厉,难免震动经脉,必然会受些内伤。夜玄殇与他交手十分痛快,生怕最后遗憾,亦是光明磊落,不愿占此便宜。姬沧武功高强,素无敌手,这点内伤并不曾放在眼中,方要说话,却听有人笑道:“穆王这几式归离剑法真是看得人心动不已,你若不介意,不如将这最后一剑让给我吧。”
雨光之下,皇非白衣飘飘,含笑前来,抬眼间扫向姬沧,挑眉相问。此时雨势渐收,已不像方才那般骇人,丝丝缕缕的清光落入他寒潭般的俊眸,不断反射出明亮的色泽,仿若漫天星辰美玉,刹那间令人心动神驰。姬沧看了他片刻,眼中忽然掠过一丝艳冶的魅光,仿佛极是欢喜,收剑说道:“你若感兴趣,那这一剑便由你来吧。”
皇非微笑转身,对夜玄殇道:“穆王今晚已连战数场,倘若此时接我剑招,难免有失公平,不如休息片刻,稍后恢复体力,我们再一决胜负。”
夜玄殇横剑在肩,注目于他,片刻后说道:“君上似乎有伤在身,玄殇本便胜之不武,无须再行此举。只不过若是君上出手,那我们的赌注便需换上一换。”
“哦?”皇非眉峰微微一动,问道,“穆王要与本君赌些什么?”
夜玄殇道:“这最后一招倘若君上胜出,穆国三千里城池任君挑选,但若是玄殇侥幸得胜,却只要君上一句话。”
皇非道:“非愿闻其详。”
夜玄殇举剑前指,“君上倘若输了这招,便需亲口解除曾与帝都缔结的婚约,还王族九公主自由之身。”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诧异。九公主在新婚之时与少原君翻脸决裂天下皆知,王族亦因此发兵灭楚,但从名义上说,王族公主已经嫁入君府,便是如假包换的少原君夫人,除非皇非亲口休妻,否则婚约既成,生死成契,绝无轻言反悔的道理。虽说王族单方面取消婚约也无不可,但毕竟于礼不合,九公主日后即便再行婚嫁,终其一生也是少原君上堂之妻,无可否认的君府夫人。
夜玄殇突然提出这一条件,火把深处子娆凤眸微微扬起,瞬间流过清魅的柔光。皇非眼神却透出犀利的锋芒,忽而仰首长笑,说道:“穆王若敢与我以国都邯璋交换,这场赌注我们便一言为定!”
“好!”夜玄殇痛快道,“君子一言。”
皇非拔剑出鞘,“驷马难追!”
一众哗然声中,夜玄殇剑锋光绽,说道:“君上请。”此时夜风拂至,细雨飘洒,山野变得寂静无声,众人耳边却忽然响起一声幽冶的叹息。那声音轻轻淡淡,缥缥缈缈,仿若梦里花开,水中幻影,令人觉得无比的舒适、无比的动听,只听一个女子妩媚轻笑,浅声悦耳,“夜玄殇,你在这儿喝酒赌剑,却拿人家的婚约下注,唉!你若是不小心输了去,我岂不冤枉?”
话语飘来,只见赤焰军中有道人影迎风而起,掠至台上,广袖轻扬,身上军甲散开,现出流光轻灿的云衣。那女子落向夜玄殇身旁,在雨丝下轻轻一笑,眸光稍转,所有赤焰军将士无不生出惊艳的念头,心道难怪少原君与穆王肯为她倾城倾国,一赌胜负,这般惊世绝尘的容色,动人心魄的风姿,除了王族九公主外,还有何人?
子娆扫了皇非一眼,转而挑眸睨向夜玄殇,唇畔笑意如丝,“你这人呀,刚刚那条件未免也太不合算。既然跟少原君比剑,你就应该赌云湖酒泉才对,赌什么婚约,这么无聊。”
夜玄殇目视于她,面露微笑,“云湖玉髓酒虽然温润香醇,但不够烈性,也不是很合我胃口,不过你若喜欢,咱们赌了来就是。”
子娆道:“云湖玉髓若跟雪域银倏相比,自是醇厚有余而清冽不足,较之惊云冽泉,也少了三分缥缈之气,失之香浓冶丽。但那酒色泽雅致,回味绵长,最宜月下花前,最合金杯玉盏,且观且饮,别有滋味,天下名酒可列其一,少原君府上有此珍品,不可不赌。”她一边说着,一边侧首轻笑,看向皇非,“夫君意下如何?”
皇非自从子娆出现,脸上一直神色不动,此时冷冷扬唇,火光之下看去,倒似是一弧锐利的浅笑,说道:“夫人有此雅兴,本君自当奉陪,却不知夫人的赌注又是什么?”
子娆魅眸流转,浅笑惑人,“夫君若是当真杀得了宣王,与王族重归于好,又有什么不能商量,我们之前不是也都说过吗?夫君要我跟你回来,我这不是也来了?只要夫君肯履行承诺,日前我曾说过的话,总是算数就是。”
此言一出,便听姬沧一声冷哼。皇非心中亦不由恼怒,她这分明是当着宣国三军挑拨离间。且不说这几句话真假参半,就算全无此事,赤焰军众将也不会轻易相信。他眉心一蹙,方要说话,却听姬沧森然道:“九公主若想动手下注,不如本王陪你赌一场算了。”
所有人都听得出这话中充满了森寒的杀意,子娆方才还是笑意盈盈,此刻却将容色一冷,目光如霜直刺过去,“宣王要与我赌剑也可以,但是如果你输了,便要当着天下人的面,从支崤城一步步跪叩天阙,拜上帝都,在九华殿前对我王族立誓称臣,永不背叛,宣王可有胆量赌这一局?”
话语落处,赤焰军众声哗然,将士无不色变。姬沧却怒极反笑,说道:“本王先杀你这妖女,而后踏平帝都,让你知道王族气数已尽,今日谁主天下!”他说话时向前迈了一步,一股凌厉的真气仿若狂阳烈火一般卷向石台,催得人人发肤如炙。夜玄殇忽然脚下一动,趋向石台坎位,笑道:“宣王与我尚有一剑胜负未决,不如今晚有始有终,免留遗憾。”<='18'></='18'>
他踏足的位置正是对手真气最弱之处,风雨中剑气隐现,玄衣飞扬,两人之间顿时有一重雨光旋风般激起,形成一股逼人的气浪。皇非俊眸一扬,手中赤芒爆闪,“方才赌约已定,穆王莫要忘了你的对手是本君。”
夜玄殇朗声大笑,说道:“君上不妨放马过来!”
子娆掌心倏地升起一朵血色妙莲,夜雨下灵石清光灿烁盈空,衣发如舞,娇声清笑,“如此正好,咱们以二对二,谁也不吃亏。”
四人真气催发之下,石台四周形成重重急遽的气流,向着外围不断扩大。赤焰军部众被迫再次后退,最后只能依稀看见急雨之中赤袍白衣,玄影飞舞,周围雨气云气疾转不休,风声啸声不绝于耳,仿佛一场震动天地的巨变即将到来,可见四人一旦动手,将是怎样的激烈局面。
赤焰军诸将虽以真气护体,仍觉十分辛苦,但谁也不愿错过这难得一见的对战,都尽量不再后退,注视着长风台上的动静。万俟勃言与柔然族人站在右首观战,正心想万一子娆与夜玄殇不慎落败,柔然族是否要设法援手,忽听身后有人低声道:“勃言王子,请借步说话。”
万俟勃言回头看去,神情隐约一震,他身后一名黑衣人微笑点头,转身而去。这时所有人都正看着台上一触即发的对战,谁也没有注意这边。万俟勃言对族人略作示意,随即抽身离开。
那黑衣人在前先行,绕开长风台防守范围,闪身转入一片树林。万俟勃言随后赶到,只见林中破庙里有人迎出,哈哈笑道:“是聂兄回来了,可见到那柔然族王子了吗?”
之前那人摘下帽子,转身道:“王子请进。”其人正是冥衣楼上郢分舵舵主聂七。万俟勃言之前曾在楚都见过聂七一面,此时进得庙中,只见另有十余人在内。刚才说话的年轻男子乃是冥衣楼赤野分舵舵主萧言,此时抱拳道:“勃言王子,久仰大名!”冥衣楼两大分舵在北域名声极盛,万俟勃言急忙还礼。聂七随后一一替他引见,左边手持折扇的老者便是漠北分舵舵主易天,右首三十余岁面带刺青的男子乃是妙手神机宿英,其后则是邯璋分舵舵主、穆国上将颜菁,以及无事不知的金媒彦翎,另有一名女子翠衣黄衫,英姿秀丽,颇具大家风范,竟然是跃马帮帮主殷夕语。
万俟勃言没想到这破庙中竟聚集了冥衣楼、跃马帮两大帮派首脑人物,心中正觉吃惊,却听萧言道:“聂兄来看,方才我们在这庙中发现一人,你道是谁?”
聂七顺着他所指看去,只见地上躺着个衣衫单薄的美丽女子,秀目紧闭,昏睡不醒,显然给人点了穴道,仔细一看,不由奇道:“这不是少原君府的人吗?”
彦翎闪至近旁,说道:“这女子原是后风国的正牌公主,非但手中控制着自在堂的部分势力,更加精通水战,算得上是皇非的心腹,不知怎会被人点了穴道藏在神案之后。方才我们搜查四周,正好发现了她,现在要怎么办?”
萧言抱臂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道:“要我说,管她是谁,既然跟少原君有关系,那就不用客气,先弄回玉渊城,听候主人发落便是。”
聂七一挥手,道:“萧兄言之有理,你们将人送回去,请主人示下。”立刻有两名冥衣楼部属上前,脱下外衣往召玉身上一盖,将人扛在肩头,领命而去。聂七这才对万俟勃言笑道:“勃言王子,今晚我们奉主人之命入城,有几件大事要办,所以请王子前来协助一二。”
万俟勃言压下心中惊讶,问道:“不知王上有什么吩咐?”
聂七道:“这第一件事,主人知道九公主人在合璧,命我们无论如何定要保护公主安全。长风台的情况现在有些危险,若想要公主与穆王安全离城,那就需得在城中弄出些动静才好。”
萧言道:“合璧城目前乃是宣军的粮仓,我们在各处放上几把火,城中还不大乱吗?”
万俟勃言蹙眉道:“自从上次城北粮仓失火,宣军的防守增加了数倍不止,何况今晚这天气,恐怕火还未起,便会被雨雪扑灭,此法未必可行。”
萧言笑道:“主人的意思是,上次宣军虽然损失了部分粮草,不过给他们留下的还是太多了。我们这次入城,本便是要切断宣军的粮道。至于用什么放火,有宿先生在,倒不是什么难事。”
宿英在旁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万俟勃言向这边看来,才抬头望了望庙外阵阵风雨,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只说了两个字,“可以。”便不再多言。
“听说先前在楚都,宿先生曾以风雷子雨中引火,大乱烈风骑阵脚,今晚我们可以大开眼界了。”殷夕语跟着盈盈笑道。宿英却摇头道:“宣军中没有以连云藤制作的铠甲,所以风雷子并不能见效。不过我另有办法,你们要烧粮仓,放心动手便是。”
彦翎拍手道:“有趣有趣!今晚姬沧定要气得跳脚,最好我们烧光了他们的粮,赤焰军乖乖滚回北域去,玉渊之围自然便解了。”
殷夕语和颜菁对视一眼,道:“穆国白虎军五千先锋骑兵已经到了合璧,若是趁乱攻城,必将杀宣军个措手不及。”
万俟勃言又是一惊,“白虎军到了合璧?”
颜菁道:“不错,上将军卫垣亲自领兵,原本便奉穆王殿下之令,要打乱宣军在合璧的布置,现在正好趁此机会与王师配合,纵使不能夺回合璧城,也会令宣军阵脚大乱。”
万俟勃言暗中吸了口气,方知今晚夜玄殇孤身入城,单挑宣王并非逞勇无谋,而是早已深思熟虑,定下万全之策。柔然族一直想摆脱被人奴役的地位,得到王族的支持,复仇立国,但这次宣军进攻王域,一路气势逼人,万俟勃言原本担心帝都无力抵抗,不敢贸然行动,颇具观望之心,但现在穆国发兵参战,形势立刻大为改观,见众人目光都望向自己,连忙笑道:“合璧城大概的兵力分布我都清楚,也可以安排人混进粮仓,宣王和少原君现在无暇分身,若要行动正是时候。”
聂七道:“那便有劳王子做我们的内应。王师将在今夜子时突袭玉渊宣军大营,与我们同时行动,时间也差不多了。”
众人当即腾出一块空地,由万俟勃言详细指出宣军在城中的布置,随即分配人手,安排行动方略。宣军在城南城北各有两处粮仓,分别由聂七、萧言、易天、颜菁四人带部属偷袭,彦翎负责联络白虎军,一旦火起便发兵攻城,殷夕语率跃马帮众人对付城门守军,柔然族则暗中接应夜玄殇、子娆二人,并不直接参战,以免暴露内应。
诸事分配得当,众人各自准备行动,先后离庙而去。万俟勃言与聂七最后离开,站在冷冷夜雨中,忍不住道:“敢问聂兄,冥衣楼究竟有什么法子,能在雨中放火烧粮?”
聂七喝道:“兄弟们,让勃言王子见识一下宿先生新制的猛火机关!”
跟随聂七行动的部属齐声答应,十余人奔进树林,每人提了两支水龙出来,围成半圆,对准他们方才避雨的破庙。
聂七挥手下令,十几道漆黑如墨的液体自水龙中喷向半空,夜雨之下聚在一起,便似一条黑色狂龙腾空而起。风雨卷绕过来,却听轰的一声,夜空中烈火爆起,那黑色水柱化作一丛硕大的火花,瞬间笼罩下方破庙。冥衣楼部属再次发射水龙,四周顿作一片火海,浓烟滚滚,急雨阵阵,黑水所到之处火焰却越烧越旺,直冲云霄。聂七哈哈大笑,带领众人在守卫赶来之前,向着宣军粮仓杀去。
长风台上,姬沧四人的对战已经不是一招胜负,而是生死相搏。四周的火把早已全部熄灭,以石台为中心,方圆丈许之内仿佛形成了一个塌陷的空间,冷冽的风雨被一股无形的劲气席卷,不断向着石台飘去。忽然间,一道剑光像是穿破乌云惊空而落的闪电,将黑夜一劈为二,现出激战中四人的身影。
子娆在夜玄殇一剑击出时纵身清啸,云袖之中两道晶莹如雪的丝光,在她双手曼妙多姿的法印之下交错变幻,化作重重灿美的光华。
雨光趋向丝华,渐渐将整个石台隔绝开来,一切声息不闻,一切形影不见,唯有一片夺目的冰丝,仿若浮云流雪自九霄天际倾流直下,掠过无尽的夜空,向着姬沧飞卷而去。
姬沧完全无视夜玄殇劈来的一剑,目中射出慑人的精芒,突然身形疾晃,鬼魅般破入漫天光华之中。
逐日剑上炽烈的真气,就像洪水激流一般冲出尖峰,化成哧哧剑气。穿行在黑暗之中的丝光,仿佛是被疾风吹散的浮云,猛地向外飞散。子娆娇笑一声,纤指化掌,一抹赤华向着剑锋击下。
姬沧身形移动的同时,皇非袖底血色暴涨,刹那间已与夜玄殇拼过十余招。与姬沧和子娆交手不同,两人每招都施出极其精妙的手法,宛如繁弦急管,雨打风帘,凶险绝不亚于另外两人。
石台上两道人影倏进忽退,兔起鹘落,令人连面目身形都难以分辨,只感觉随时会出现一方溅血横尸的场面。忽然间,一阵光雨四射,夜玄殇与皇非倏地分开,子娆亦抽身后退,半空中连续三个急旋,袖袂流水般向内轻拂,飘然落向他的身后。
子娆与夜玄殇联手对敌早有默契,但像姬沧与皇非这样强劲的对手还是第一次遇到。而且皇非的剑法原本十分张扬霸道,出手向无余地,姬沧的剑法则素以阴寒邪戾闻名,往往剑出封喉,诡谲莫测。但两人佩剑交换,竟然连武功招式亦随之改变,姬沧的剑法变得雄浑开阖,霸气凌然,尽显一国雄主纵横叱咤之色;而皇非却剑走偏锋,令人莫测深浅,血鸾剑在他手中可谓出神入化,随心所欲,显示出他炉火纯青的武功修为,以及无比丰富的实战经验。
这一切都表明此二人确实足以列名九域上品高手的巅峰。不过倘若单打独斗,无论子娆还是夜玄殇皆有与之一决胜负的实力,只是此时逐日、血鸾二剑攻守进退几乎无懈可击,这份浑若天成的默契令剑法威力成倍增长,想要取胜便绝非易事。
石台周围光影飞旋,丝雨漫空,四人落地之后都一动不动,调息补充方才一场拼斗所消耗的真气。皇非原本有伤在身,姬沧与夜玄殇之前动手亦耗费了不少体力,此时倒是子娆最占优势。片刻之后,她第一个睁开眼睛,扫向皇非,曼声轻道:“夫君与宣王联手,真真好生厉害,我们就这么打下去,恐怕几天几夜也分不了胜负。我们在这里耽搁上几天倒也没什么,就是不知,玉渊城外的宣军是否能抵挡得了我王兄的手段?夫君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
她说话含嗔带笑,甚是动人,皇非和姬沧却同时一惊。这时候,乌云密布的雨夜中忽然冲起莫名的亮光,闷雷滚滚,合璧城四处浓烟直起,刹那间火光冲天,照得夜如白昼。
夜玄殇与子娆微一对视,后者低声道:“粮仓。”
赤焰军守卫早已前去查看,尚未见人回来,忽闻城门处轰然巨响,喊杀声随之传来,隔着风雨依旧清晰可闻。片刻之后,一名赤焰军战士纵马奔至,未到近前便飞身而下,快步跪倒,大声道:“启禀殿下!白虎军趁夜攻城,南北二门皆有敌军出现!”话音未落,另有哨兵飞马回报,“殿下!城中四处粮仓起火,火势猛烈,难以扑灭!”
夜玄殇已知白虎军开始行动,朗声大笑道:“宣王殿下,恕我们不奉陪了!”跟着一剑劈向二人,剑气冲霄,两道玄色身影破空而去。
姬沧怒叱一声,袖底烈芒爆现,撞上归离剑送来的真气,激得飞沙走石,风雨狂啸。只是瞬间,夜玄殇二人已消失在漫天急雨之中。姬沧心下恨极,但他与皇非皆曾百历战场,并非鲁莽之辈,知道眼下敌军临城,不宜在此纠缠,当机立断,亲自调兵迎战。
城外飞雨如织,一处地势略高的山丘上,白虎军火把林立,簇拥着上将军卫垣指挥战斗,旁边一名白衣轻衫、乌发及腰的妩媚女子,与他并骑而列,不断对进攻的战士发出灯火号令。
白虎军战士前赴后继攻向城池,宣军匆忙迎战,箭矢如雨飞下。这时候,浓烟遮天的城中忽然蹿起一道明亮的烟信,那白衣女子媚眸轻扬,“他们联络到殿下了!”随她话音落下,前方有道人影疾电般掠过战场,闪向这边叫道:“美人堂主,跃马帮已经拿下北门,冥衣楼烧了他们四座粮仓,快点趁火打劫,去夹攻他奶奶的!”正是负责联络的金媒彦翎。
白姝儿不由大喜。卫垣拔剑出鞘,喝道:“传令,集中兵力,进攻北门!”身后白虎军齐声呐喊,二人纵马而出,率领大军潮水般向着城门冲去。
城门处硝烟弥漫,横尸遍地,少了城头箭矢威胁,白虎军轻而易举便突至城下。城门早已洞开,只见一队人马冒雨自内杀出,领头的正是夜玄殇、子娆、殷夕语、颜菁以及冥衣楼一众高手。后面剑光成片,战马如云。赤焰军重兵掩至,众人且战且退,迅速向外城方向奔来。
卫垣当即一声令下,白虎军中弓箭手前冲跪地,放箭掩护众人出城。敌军当中分开,两侧掩杀,同时现出阵后盾牌手抵挡箭雨。此时只听一声惊魂长啸,赤焰军中有道红色人影凌空射出,人未近前,狂烈的剑气已席卷八方。夜玄殇暴喝一声,“来得好!”旋风般转身,归离剑上寒光四现,似是飞龙出海,卷起千里云气,万丈风尘,漫天惊电里,迎上那嗜杀的烈芒。
风雨爆射,天地如盲。
姬沧一击而退,飞身落回赤焰军战阵之中,眸中异芒大盛,脸色忽然变得赤红如血,一连三次,复又恢复白皙。夜玄殇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穿出城门,纵声大笑,“宣王殿下不必送了,来日我们战场上见!”
白虎军虽然攻入城中,却不再恋战,立刻变换阵形,掩护众人撤退。冥衣楼部属随后压阵,待到宣军追出城来,数十支水龙齐齐对准城门,黑水烈焰冲着敌军迎面喷去,大雨之中形成一道壮观的火墙,逼得宣军人惊马嘶,频频后退。
皇非落到姬沧身边,对上前追击的赤焰军将领喝道:“当心伏兵,莫再追击!”血鸾剑随手回鞘,跟着拂袖按上姬沧后背。
姬沧得皇非相助,就这样站在雨中调息运功,一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方才睁开眼睛,狠狠道:“好个归离剑!好个夜玄殇!”皇非心中亦是凛然,单凭一剑便令姬沧负伤,夜玄殇今晚已足以名动九域,跻身当世绝顶高手之列。昔日困于楚国的夜三公子,今日化身云龙,裂土称王,他的态度立场,又将给天下动荡的形势,带来怎样莫测的变化?
此时夜玄殇与白虎军杀出城外,五千兵马毁了宣军粮仓重地,搅得合璧人仰马翻,姬沧铩羽而归。众人破局脱困,一路奔向夜雨雪岭,皆是心绪振奋,纷纷纵马长啸,痛快不已。直到十余里外汐水之畔,夜玄殇方才下令停军。白姝儿、卫垣先后上前参见,问起今夜城中情况。彦翎不由添油加醋,将冥衣楼如何以猛火机关连烧宣军粮草,跃马帮如何偷袭守军,夺下北门,夜玄殇二人又如何在柔然族掩护下杀出长风台与众人会合一一道来。
白姝儿一边听着,一边移目掠向子娆,不知她怎会此时在合璧城出现,又与夜玄殇如此亲近?子娆正自远处烟火未熄的夜空收回目光,看向夜玄殇,问道:“不要紧吗?”
夜玄殇耸了耸肩笑道:“恐怕需要调息几个时辰,不过下次再见到姬沧,就未必输给他了。”
众人这才知道他最后硬拼姬沧一剑受了内伤,子娆长睫微抬,掠过一丝笑意,“我要回玉渊去,你和我一起去见王兄吗?”
夜玄殇道:“穆国大军已到长原,我会在汐水上游扎营,待一切布置妥当,再去找你喝酒。”
子娆微笑点头,“好,那我去了,保重。”
夜玄殇挥了挥手,子娆与冥衣楼众人掉转马头,风雨之中,向玉渊城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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