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往日之事
孙妙灵醒来时,先是瞧见个北地女子。
她缩了缩身子,却还是被人瞧见。
见到她躲起来的模样,翟紫兰轻声哼笑,眼神扫了一眼,又落在手里的药罐上。
她这人不爱管闲事,但想起这女子的遭遇,不免觉得可怜,于是语气尚且还算和善的说道:“你醒了?”
“你……你是?”她拉紧被子,露出一双圆乎乎的眼。
自己应该是被歹人掳走,又被阿宋救了。
对了,恩公呢?
她抬起头,四处搜寻。
但除了这位北地女子,就再没看到别人。
“我在哪,阿宋恩公呢?”
陌生的地方,让她如同一只小兔,眨巴眼缩着背脊,生怕受到伤害。
翟紫兰:……
她看着像是坏人吗?
还阿宋恩公,她那好恩公早就不管她,跑去潇洒了。
腹诽两句,翟紫兰将手里的帕子递过去。
热气腾腾的帕子让孙妙灵一愣,呆呆的看着她,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
“这里是定远侯府,我不会害你的。拿着帕子给你的脖子敷一敷,能舒服点。”
说起脖子,孙妙灵下意识去摸。
她疼的一激灵,脑海中闪过一幕幕。
是杜安的车夫故意将她和绿檀带去一处荒废的宅子,说是杜家的祖宅,她们没有生疑,信了那个人的话。一进去府里,车夫就不见了,在明白被骗后,跑已经来不及了。
想起那两个贼人的话,她眼神一变,她得救了,绿檀又在哪里。
她赶忙伸手,抓着翟紫兰的袖子,哀声说道:“娘子,你救我时,可曾见到我的婢女绿檀?”
翟紫兰眼盯着孙妙灵的手,忍住甩开的冲动,说道,“不曾,阿宋只救了你一个回来。”
孙妙灵手登时松开,一言不发就要起身穿鞋。
“你要干什么去?”
见着她如此的动作,翟紫兰讶异了一下,伸手去拦。
“你身子还没好全,最好不要瞎跑。”
“我要去救绿檀,她还在荒宅里,留她一个太危险了。”
她有一身的蛮力,翟紫兰竟还比不过。
实在没法,先安抚她,“你放心,绿檀没事。”
手臂上的力轻了,孙妙灵抬眸,脸圆润如珠,眉眼淡淡,若是瘦些,该是个小美人。
她上下扫了一眼,并不是说胖人就都是丑的。而是孙妙灵这副身子,虚得很,若是一身肥肉再不减减,活不过廿十。
翟紫兰收回手,孙妙灵颓然坐在床铺上。
“你说的是真的?”
她试探的问,见翟紫兰点头了,这才唇角带了些笑意。
“谢谢娘子,不知娘子怎么称呼?”北地女子戎装在身,英气飒爽,一个眼神,孙妙灵就咬唇垂首,“若是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叫翟紫兰,你瞧着比我大,叫我名字就好。”
孙妙灵轻轻的念了出来,她的声音如泉叮咚,若是忽略容貌,很似春风。
刚刚听紫兰说,这里是定远侯府。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房间,简单又小,一眼就能看完。但该有的都有,方桌上放着茶壶,外头侧着屏风,画的是山水。
幔帐垂垂,边上的香几飘着宁神香。
她心中小小的惊讶了下,那山水屏上是衡都山月大师的真迹,千金难求。宁神香里多是珍贵香料,还有许多,都是外头难得的。
可现在都塞在这个小房间里,定远侯府果然是不显山露水。
倒好药的翟紫兰瞥了眼孙妙灵,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她眉间微见恼怒。
阿宋这麻烦精,早早料到人在衡都荒宅里,于是带着人去了。她想去,也不让,说是府里就她懂医术,要把人丢给了她。
合着她会医术,就是这样被使唤的?
还不如当初与贺粲一样,跑去田庄里做事,也比现在自由。
心里对阿宋埋怨,但目光落在床铺上的人,说不上特别友善,也尽量带着笑,“先喝药,等会儿就能把人给你带回来。”
药罐的药弥漫出热气,很快一股臭味细如水流钻到了孙妙灵的鼻子里。
起初就闻到了一些,但若有若无,她也没当回事。等翟紫兰越走越近,臭味冲入鼻中,她差点吐了出来。
翟紫兰挑眉,有这么臭吗?
她接过轻嗅,没什么味道,都是药草本身的香味。
顿时有些不爽,自己费劲巴拉给她熬药,她什么表情。要不是小阿宋,她肯定骂一顿,“不想喝?”
她作势要倒掉,孙妙灵赶紧摆手,委屈的说道:“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定远侯府的人,还救了她,肯定是不会害她的。
孙妙灵接过,闭着眼喝下。
碗空了,翟紫兰收来,心情才愉悦了一些。
“你怀了三月的身孕,受了惊又被人踹到身子,没小产已是大运。这两天就安心在这休养,其他的都别想。”
床上的女人闻言,猛地抬头,手中的碗差点落在地上,“什么?”
翟紫兰眼疾手快,将碗稳住。
她眼神之中有同情,孙妙灵这个孩子来的根本不是时候。但一些话,她不便说,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口中的苦似乎也成了甜,孙妙灵将手覆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脸上是不可置信,还有一丝的开心。
只消一会儿,她又垂头丧气。
“怎么会如此。”
这倒叫翟紫兰有些惊讶,“你有孩子,自己不知道?”
“我……”孙妙灵苦笑,她有些胖,爱吃不爱动,肚子这般大还以为是吃的胖了,“我不知。”
“葵水有没有来,也不晓得?”翟紫兰从未见过这样糊涂的娘子,摇着头嘱咐,“有你这粗心的娘,孩子没事真是万幸。”
孙妙灵脸色一红,她确实不知。
屋外,有几声蝉叫。
翟紫兰关上门,转身就碰到回来的柳云芝。
在门口,两人说了会儿话。
绿檀果然就在那荒宅里,但被人打破了头,找到的时候还晕着。此时安置在外院,敏儿照顾着。
这会儿午晌过去,蝉鸣愈烈。
柳云芝神色淡淡,唯独眉头皱起,日头太晒,只能眯起眼。
送走翟紫兰,柳云芝拍了拍衣裳,抬起头,看着那扇雕花木门。
不过是隔着门,都还没见到孙妙灵,柳云芝身子都开始酸疼。
从平安坊到云雀坊,一门之隔。直线路程是不远,但侯府的门偏生在最西边,她要绕半圈,再加上孙妙灵确实不轻,她是咬碎了牙才到的侯府啊。
她抬起酸疼的手臂,刚要敲门就听到孙妙灵的声。
“外头的可是阿宋恩公?”
隔着门,她已经听见了翟紫兰与她的说话声,早早穿好衣裳在后头等着。听到少年朗声应是,孙妙灵将门打开。
她堵住了门,微微仰首,看见昏迷前的那张脸。
她泪圈在眼眶,知是失礼,用手擦了,唤了声“恩公”。
柳云芝摇摇头,“恩公谈不上,姐姐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声阿宋。”
孙妙灵怎么会嫌弃,感激的点头,请了人进去坐着。
普通的圆凳,孙妙灵坐不下。只能坐在床上,隔着屏风和柳云芝说话,“阿宋恩……郎君,不知我的婢女绿檀,现在如何。”
卧房的门开着,柳云芝望了眼外头的天。
稍站一会儿,就汗流浃背。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望了一眼屏风后的冰盆,起身换了更近一些的位置。
一丝凉意传来,她才展颜,“她没事,大夫说伤的不深,修养一会儿就好。。”
“那就好。”她扑了扑胸膛。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柳云芝看了眼屏风后的影子,她来是有目的的,于是开门见山,“你可知,绑你的歹人是谁派的?”
孙妙灵老实说道:“大约是知道一点。”
柳云芝挑眉,她知道?
屏风后的人垂头,“被装在麻袋里时,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你不恨?”柳云芝好奇的问,“他如此害你,你一点怨气没有,还能这样平静?”
孙妙灵摇摇头,她没有恨,只有后悔。她抚着腹部,苦笑道:“我更恨自己,是我夺了他人婚事。”
成亲那日,杜安就告诉她,已有了心上人。婚事是祖父强逼,她要嫁的人心不可能会在她身上。
杜安希望她退婚,可孙妙灵没有。
柳云芝盯着她,屏风后的那张脸缓缓出现。
她庞大的身躯,几乎是半个屏风。
孙妙灵苦笑,走至榻前,艰难的坐下,慢慢的说道:
“我是宁城人,祖父为官告老还乡,成了一方员外。早家慷慨大方,帮了不少进京赶考的书生。可在十年前,家道中落,过的也拮据。小时生了病,没钱医治,活是活着了,可身形常如圆球。
及笄两年,也一直没人来提亲,爹娘也常常操心我的婚事,夜夜以泪洗脸。家里的两个哥哥,也埋怨我为什么生的如此丑陋,害得没人愿意嫁给他们。”
她叹了口气,眼神却依旧澄澈,见柳云芝蹙眉,还安慰一句自己没事,这才继续说道:“直到三月前,衡都的杜家来了,说是祖父定了我和杜安的娃娃亲。我又喜又怕,不敢相信。喜的是解决了爹娘心头之事,怕的是我配不上杜安。”
一个是少卿,一个是家道中落,身无所长的“村姑”。
她是高嫁。
柳云芝不语,面对孙妙灵的妄自菲薄,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相貌丑陋,不识大字,甚至命格硬。
但那又怎么样,这就是他们欺负自己的理由。
孙妙灵忽觉周遭寒气逼人,还以为是离得冰盆太近,于是拢了拢衣裳继续说道:“但那日,杜安没有拒绝两家婚事。我高兴的入了洞房等待他的到来,迎来的却是冷水。”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即便只是做杜府的挂牌夫人,孙妙灵也不后悔离开宁城。然事有意外,孙家怕杜安耍赖,竟直接端来药酒。两人成了一夜鸳鸯,醒来时杜安暴怒,斥责孙妙灵不守承诺,一气之下离开宁城。
孙家去信,杜安的祖父这命杜安将人接回来,可杜安心恨孙妙灵,根本不愿见她,把人安置在乡下庄子里。
这次她以为是杜安原谅了自己,这才叫人接回她,没想到等来的是杀机。
比起恨,是后悔。
她怎么会把命压在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身上,孙妙灵苦笑不堪,“阿宋郎君,让你见笑了。”
“孙姐姐,”柳云芝的目光炯炯有神,说话铿锵有力,“从一开始你就错了。最可恨的是杜安,他身为男人,没有坚定的选择李丽娘,更没有信守承诺,守护好你。你父母的错,他归咎于你,却没有意识到你也是受害者。”
孙妙灵一愣,她愣愣的说不出话。
柳云芝摇头,“孙姐姐,你大错特错。”
“与其感慨命运不公,低屈泥土,犹如蝼蚁。为什么不直起胸膛,做出改变。”
“你的错,是轻视自己。”
“你的错,是甘于现状,顾影自怜。”
一声声,一句句。
孙妙灵只觉得天雷震耳,她目瞪口呆,要说些什么,嘴唇张了张。
阿宋郎君说的是,她在自暴自弃,明明知道一切却还是傻乎乎的等着别人去改变。
她眸中微亮,随即咬住唇瓣,殷红散开,她做下决定。
“我要改变自己。”
柳云芝满意的笑起,“这就对了,孙姐姐,你放心,我们会帮你。”
三月后
楚雪嗑着瓜子,踱步在院中。
她听到隔壁院子里的欢声笑语,更是生气的要去砸了盘子。
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愤愤然的跺了一脚,转身回了屋子。
而另一边,柳云芝正踢着毽子,高高的鸡毛毽子从上空落下,又稳稳的立于足尖,她用力的往侧边一踢。
绿檀要去接,脚伸直了都没碰到。
“哎呀,我又输了。”她吐了吐舌头,转身到孙妙灵处,“娘子,你瞧阿宋郎君,这么厉害也不让让我。”
孙妙灵拍了拍她的手臂,望向柳云芝。
少年身姿如鹤,笑如朗月,如此的人,她舍不得说两句。
金花和敏儿嘟着嘴,“绿檀,你技不如人,还怨阿宋郎君。”
“是啊,是啊。”
敏儿哼了声,走到阿宋身后,“又不是你娘,怎么都要让着你。”
“是啊,是啊。”
金花傻乎乎的点头完,又觉得敏儿说的过分,连忙拉着她的衣服,叫她少说点话。
绿檀不乐意,也要顶嘴。
柳云芝知道,自己再不说话,得吵起来了。
“我的错,我的错,你们就别吵了。”她一说,大家伙也都散开,阿宋无奈的笑笑,坐在孙妙灵边上。
比起三月前,她身子瘦了许多。
配合着药物、针灸还有灵泉,孙妙灵一身的肉几乎减了七七八八。
为了保胎,这才没有继续服药。
她拿着绣棚,上头是一只金蝉。
柳云芝探头看了眼,手中转着茶杯,“孙姐姐,杜府来人了。”
孙妙灵并不惊讶,在住进侯府不久,杜安就知道她在这。来了几次,还送了许多信,无一例外,是催她回府。
“嗯。”她平静的看着柳云芝,嘲讽道,“他不过是为了交差,祖父之命,他怎么敢违抗。”
随后瞧见柳云芝神色不对,大约是猜到了什么。
“小侯爷让我回去?”
她寄人篱下,知道谢栾帮并非是没有条件的。
柳云芝难为情的点头,“若是你不想,我和小侯爷说,他会谅解你的。”
她紧紧握住孙妙灵的手,救她不是为了利用她。
可孙妙灵反握着她,“我要回去,为什么不回去?”
错的是杜安,他最不想的就是自己回去,好和小娇妻欢乐。孙妙灵展眉一笑,若是以前,她还会退居。但今时今日,她有了孩子,那要争的就不只是爱,而是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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