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开业
趁着月色皎然,妘昭昭去小厨房拿来两块中午剩下的烧饼给姬曲生送过去。
案前的男子身量清清瘦瘦的,一袭素色单衫,腰背挺得笔直,执笔时的仪态端庄优雅,颇有几分赏心悦目。
妘昭昭搁下碗碟随意坐到一旁的木椅上,问他文稿写得如何了。
姬衍沉默敛眸,指了指堆在旁边的一叠纸稿。
妘昭昭黑晶晶的眼睛亮起,拿起稿子偏头翻过几页。半晌,她眸中笑意渐浓,拍拍他的肩膀,摇头说道:“姬曲生,你这样不行。”
姬衍抬首,波澜不惊的脸色闪现一抹不解。
他自诩尚且算文华傍身,少时便出口成章,写得文章都是极受追捧,无人不道一句文笔风神秀彻,从未听过“不行”这类评议。
难不成自己久不行文,笔力不如从前、退步了吗……
想到这里,姬衍不禁抿唇:“在下文笔、姑娘不满意么?”
“非也。”妘昭昭摇了摇脑袋,哭笑不得:“你写得太过晦涩,不需要这么对仗工整,下笔再简单通俗一些才好。”
说着,妘昭昭指给他看,“喏,这里,这个词,现在早已不在用了。”讲到底就是写得过分阳春白雪。
姬衍怔忪。
妘昭昭叹息,手臂撑着头好奇瞅他,“姬曲生,你真的很像活在过去的老……”默默咽下古董二字,她清清嗓子,“总之你喜欢古文字可以私下写,咱们要现在要做商用,你用得辞藻过于生涩,别人会读不懂。”
姬衍缓神,终于明白过来缘由。历史洪流滚滚,语言同样在逐渐演化。
不过岁月百年而已,他从前信手拈来的词句竟已成为时过境迁的古词。
如今尚在七月流火的节气,夜间温度并不多寒凉,姬衍无故感觉心脏蔓延起一丝孤冷,缓缓侵入四肢百骸。
他一向性子清冷自持,即使发生换个灵魂来到后世这样惊世骇俗的事,也仅震悚半刻,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境。
此刻却罕见地……心底滋生出一股莫名的、与这世间并不相容的寂寞来。
见他发呆,妘昭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许是怕自己强人所难,她语气放得轻缓:“姬曲生,这个要求很为难吗?”
姬衍垂首,缓缓低声道:“不会。”
“废稿不必再看了。”说着,他将写满一半的宣纸收起搁到一旁,重新摊开一张崭新的白纸来,“在下既应允妘姑娘与你写完这本文稿,断然不会食言。”
妘昭昭容色狐疑。
怎么感觉……姬曲生有些委屈?难道是自己说话不会拐弯打击到他了吗?
她认真思考了一会,考虑到或许是活计太重,成果还不被她这个老板认可,姬曲生可免不得闹情绪么。
妘昭昭凑近了些,“先吃个烧饼垫巴一下?”
姬衍淡淡摇头,并不作声。他重新执笔,坐至案前从头开始。
妘昭昭很想调头走人,又觉得放他一个人在这里似乎不太人道,索性坐至一边做个监工。
视线穿过轩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夜幕,婆娑树影在青石板上隐隐摇晃。
她百无聊赖,自案几前的笔架上挑起一支细细的毫笔,坐到小桌前时不时看一眼姬衍,复又垂首在纸上勾画着什么。
时光像水一样静悄悄流过。
不知过去多久,院外传来更夫打更的铜锤声。
姬衍搁笔,转动手腕,目光掠过对面不由惊异,妘姑娘怎么还在他房中?
“妘姑娘。”他唤了她一声。
妘昭昭两只手掌托住两腮,下巴磕在桌沿上正打盹儿,闻言一个激灵抬起头,睡眼朦胧:“嗯?你写好了?”
“已经三更天,你该去安寝了。”姬衍望一眼窗外浓稠的夜色,轻声问:“姑娘的书坊何时开业……可想好了?”
妘昭昭脑筋清醒了些,眨眨困顿的眼:“约莫三日后。”
黄历本上算准的黄道吉日,那天宜开业。
姬衍心里有了底,“三天后在下会将文稿撰写好,姑娘不必时刻盯着。”
妘昭昭嘴里应着,实在捱不住困意,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
姬衍也倦了,目送她回房后正欲吹灭蜡烛,瞧见方才妘昭昭趴睡的桌上压着一张薄纸。
轻轻拾起,墨笔简单勾勒出几笔线条,虽是从未见过的绘画技法,不过能轻易看出……画中人似是他自己。
阴影覆在男人侧脸处。半晌,姬衍唇角轻轻牵起。
三日时间过得极快。
姬衍将首稿交与妘昭昭手中时,她也完成了书坊的修葺布置工作。
卯时,日出破晓。妘昭昭的书坊掐好时辰准点正式开业。
鞭炮声噼里啪啦,环儿捂着耳朵蹦蹦跳跳,嘴里不停叫着小姐,脸色遮不住的欢喜。
喜庆的吹锣打鼓声在商铺前响起来,吹了几首庆贺书坊开张的喜曲。这些奏乐的人是临渊请来的乐舞琴师,权当是给妘昭昭的贺礼,给足了她面子。
妘昭昭扯开覆在书坊匾额上的红绸缎。
环儿与有荣焉地仰起脑壳,一字一句念道:“在、皆、堂。”
妘昭昭微微扬眉。
在皆,在在皆是。
她日后想要将书坊开遍汴京,乃至大邺各地,是故取了这个名字。
坊前,围观瞧热闹的百姓行人不在少数,数道异样打量的目光落在妘昭昭身上。
“哎?这新开的书铺店主竟是个女子么,还是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
“啧,女人这样抛头露面……”
不看好的青年惋叹,也有泼辣的妇人听见这话,叉腰替妘昭昭骂回去,她朝那男子啐了一口:“呸,谁说女子就不能做老板?咱们坊里女掌柜的多着呢!”
“按我说,这姑娘能在咱们德厚坊开立店肆,必定是个有本事的。”
腰系围裙的妇人转身和妘昭昭笑言:“我看小姑娘本事大着呢,可喜可贺啊!大娘我是隔壁铁匠铺子的,日后缺什么铁器记得来大娘铺子里。”
冷言奚语和道贺皆数一字不漏传到她耳中,妘昭昭弯唇一笑,朝众人拱手抱拳道:
“今日在皆堂开业万喜,承蒙各位添彩讨喜。若有意真心稍一两句贺词,到时可来书坊领些喜礼。”
她仪态落落大方,言谈间气魄风度皆是不俗。更遑论,小姑娘年纪虽轻,却姿容瑰丽,唇边弧度弯弯,漂亮的眼波泛起微澜,满脸尽是无害。
举止彬彬有礼,可瞧着也不比自家的孩子大多少哩。
自然地,周边各商铺的店主对这个天降的陌生来客,很难生出恶感。
在皆堂第一日营业,但凡光顾本店的,无论买不买书册,妘昭昭都会送出一本黄历以作薄礼馈赠。
妘昭昭这样慷慨,看得环儿心脏一阵揪着疼。
虽说黄历满大街都是,可家里的黄历本也是她与小姐一字一字印刷刊刻的,上头沾满了辛劳汗水。
苦日子过惯了,她舍不得。
尽管心里知晓自家小姐自有考量,小丫头还是生气,噘着嘴站到一边不说话。
准备的几十本黄历慢慢送空了,喧嚷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热闹过后,在皆堂前逐渐冷清下来,临近正午时,已经变得门可罗雀。
只偶尔还有一两人踏进门槛,打听这里可还有无偿的黄历赠送……
环儿的小暴脾气一点就着,闻言差点想抓起扫帚将他赶出去,幸好妘昭昭及时拦住。
片刻后,那人得了一本黄历,心满意足掂在手里走了。
环儿气不过,跺跺脚控诉:“小姐,这种无赖你怎么都要给他好脸色!”
妘昭昭捏捏眉骨,琢磨着要不把小环儿换到幕后去,不然若是日后一个不乐意就能和顾主起冲突可怎么是好?
想是这样想,她还是叹吁安抚她。
“咱们得把眼光放长远,在皆堂需要名头,需要存在感可明白?”
一本黄历不仅仅能换来一位顾客的好感,若是一位主顾对在皆堂存留映像,就能通过人际关系辐射至更远。
算起来其实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环儿心直口快,扁扁嘴巴:“可是他们领完就走,现下都跑光了。”
“日后这生意可怎么做,难道每卖一本书都要送出去一本以作交换吗?”
小丫头脑袋瓜子转得还挺快,可惜目光短浅了些。妘昭昭好笑,纠正她:“自然不是。”
索性现在书坊无客,她坐在圆凳上,准备和小环儿好好说道说道,势必要将她“舍不得孩子”的心性给掰过来。
尚未开口,门前蓦地传来脚步声。
一名约莫二十来岁的女子婀娜出现在堂前,她手持一把翠绿圆扇,半掩住下半张脸,啧声道:“我没来晚吧?”
环儿站直身子,眼睛瞪得圆圆的,不耐问:“你也是来领黄历的么?”
妘昭昭不由敲了下环儿的脑袋,这丫头对着客人露出这幅防备神情干嘛,着实令人头疼。
谁料这女子听罢便发出一声嗤笑,“老娘从不信命不信卦,要那玩意作甚?”
她将视线移到妘昭昭身上,语调饶有兴趣,“你可是老板?”
妘昭昭抬眼与她四目相对,目光极不明显地打量对方一番,眼神忽地在她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上停住。
她手拿书帕本,这方巾帕很是眼熟……正是她前几日托环儿送给隔壁酒楼的礼品。
女子见她注意到自己手里的东西,哼笑道:“不错,我正是如意酒楼的老板。怎么,不欢迎?”
妘昭昭唇角微微上扬,眸光半阖。
“哪里的话,来者皆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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