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醒来
心里大致有了主意,两人商量一番便开始着手动作。
妘昭昭同沈老板寻遍汴京找到两块合适的石壁,送去石匠铺子中稍加打磨,将其直立放置于书坊正门前。
青石如镜,约莫有八尺大小,一左一右耸立于在皆堂门厅前,极为晃眼。
妘昭昭正脚踩在圈椅上,抬臂执笔在石壁最右端题上一行小字。
环儿同沈老板一样在一边瞧热闹,不解地发问:“小姐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好端端地搬来两块大石头?”
沈老板抱臂而立,眼里晃过笑意。
“你们小姐说,要在汴京举办一场……唔,征文赛事?”提及“征文”二字,沈老板不甚熟悉,咬字略有些慢。
妘昭昭写好考题,轻吹了下尚未干涸的墨迹,轻盈跳下木椅,退后几步望向两块硕大的石壁。
她回转身,眼眸晶晶发亮。
环儿蹬蹬上前,好奇摸着光滑润泽的石壁。
左边是专为征稿置办的石壁墙,石壁上方写有大大的两个字——“斗文”,侧边的娟秀小字则注明了文稿要求以及奖赏。
环儿新奇得紧,她扭头又问:“小姐,那右边那块石头是作什么的?”
妘昭昭拍拍手里的灰屑,解释道:“诗板。”
古人尤爱趁兴题诗,多数名作皆是兴起作成。名士们若是诗兴大发,寺观、亭柱、佛塔墙壁……哪里都能留下诗篇,甚至连草编的笔杆都能题字。
汴京本就繁盛,更别提她的书坊旁便是酒楼,每日不知多少过路人攘来熙往。
她在此设立诗板,倘若有哪位大家过路时一不小心留下一篇千古名作,书坊同样添了光彩。保不齐百年后,她的在皆堂还会成为古址遗迹,亦可名垂青史。
念及此,她不放心叮嘱环儿,“这是专为过路人置办的诗板,无论谁来都可题诗,你这小丫头可不能为了省墨,不许人家写。”
环儿吐吐舌头,“知道了我的好小姐。”
妘昭昭嘴角扬起。
“此法好是好,可……”沈老板话里不掩隐忧,她无奈叹道:“姐姐不是泼冷水,不过只怕没什么名家参预。”
在皆堂如今虽有几分名气,可到底根基尚浅。在汴京那群高士看来,怕也是小打小闹,瞧不上眼。
“征稿本就是浪里淘金。”妘昭昭不在意地玩笑道:“何况我这尊小庙原也不欲请来大佛。”
在商言商,她要找的并非风雅名士,而是职业写手,才学低上几分也无伤大雅,够用就行。
这些人没有记录在史册,而是隐逸在汴京众多学子贡生之中,她无从得知,只能想出这般计策。
或许,千机阁的临渊倒知晓其中谁是真正学识渊博的可用之人,谁又才学疏浅。
想起临渊,妘昭昭抿唇低思。
即使二人未生起嫌隙,她也不能事事依赖别人,傍人门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沈老板依言笑开,“既如此,我便静待妹妹的好消息。”
妘昭昭留沈老板在府中用了一顿晚膳。
沈老板对妘昭昭这个新结识的妹妹喜欢得很,用过餐后也不舍离开,正半拉半拽央她一道外出上街宴游,却被来人打断。
身着青色布衣的小厮脚步匆匆,急急忙忙从后门朝前头铺子里走来。
“妘老板。”
妘昭昭顺势看去,神情讶异。
他是凌锋留在书坊照料姬曲生的陪侍,这样急色,难不成姬曲生醒了?
想到这,妘昭昭忙不迭问,“怎么了?可是先生有什么事?”
小厮直摇头,连忙同她解释,他家田地里的晚稻近来成熟,乡下家里只有年迈的父母二老,自己恐得赶回去一趟帮忙收割稻谷。
妘昭昭缓下脸色,当即道:“无妨,你快去罢。”
小厮面容尴尬,又说:“妘老板,小人今日的推拿还未替姬先生做,这……”
妘昭昭略一回想,记起先前大夫的吩咐,回道:“知道了,待会我去看守。你且安心回家。”
得了应允,小厮急忙离开。
妘昭昭浅浅蹙眉,遗憾说:“沈姐姐,今日没空陪你上街了。”
沈老板方才在旁看过全程,闻言只好作罢。
她并不知道姬衍是为护住妘昭昭才受的伤,只在心里叹她可怜的、如花似玉的妹妹命苦,不仅要挣钱养家,还得照看瘫痪在塌的病鬼相公。
造孽,还不如早早去了更好。
妘昭昭也不知她心中所想,送别沈老板过后踱步向后院姬衍房中赶去。
吱呀一声,她悄声推开房门。
此时天色转暗,妘昭昭点燃一柄烛灯端到床榻前。
烛光照亮了姬衍的脸,他躺在病榻已有数日,原本就瘦削的面颊更添憔悴,脸色苍白,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凝视良久,妘昭昭撇开视线。
压下心底酸涩,她坐到床沿边,卷起衣袖。
姬衍并不是平躺在床上,为避开伤处,他身体微倾,整个人侧卧在塌。
妘昭昭俯低身体,仔细找到伤处,而后将微带着些细茧的温热手指搭在周边,轻轻揉按起来。
他后脑的伤口已经愈合脱痂,大夫叮嘱每日需轻揉按摩,有益活血化瘀。
妘昭昭虽认真跟着大夫学过,但先前有小厮伺候用不到自己,她手法生疏,所以力道放得极轻,揉一会停一会,生怕自己动作不当,伤到他。
时间久了,维持侧坐的姿势压得手臂酸麻,她索性褪去鞋袜,踩着脚踏攀上床去。
妘昭昭跪坐在姬衍身边,指腹时不时在他后脑勺的伤口周围打着圈儿。
她盯看半晌,忽地凑上前,嘟囔:“这张脸,好像长得还不赖。”
妘昭昭头一回这么仔细端详姬曲生的相貌,指尖也不自觉缓缓移动,顺着额头往下,从挺秀的眉骨,滑至长睫、眼睛。
快要碰到他有些失了血色的嘴唇时,作乱的柔荑蓦然被微凉的掌心一把握住。
“你在做什么……”涩哑微弱的嗓音。
猝不及防,妘昭昭结结实实被吓一跳,身体不稳差点向后栽去。
姬衍眼疾手快,奈何却没什么力气,只能堪堪合拢掌心,扣住她的十指拉住人。
俩人手还牵在一处,妘昭昭仍有些发懵,愣愣说:“姬曲生,你醒了。”
“妘昭昭。”姬衍声音轻缓喊她名字,又欲起身。
妘昭昭连忙扶他半躺回枕边,慌张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姬衍倚在塌上,虚弱喘气,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起,一错不错注视着妘昭昭。
妘昭昭紧张他的伤势,并未察觉到对方几乎要将她吸进去的深深目光。
“你躺着别动,我去替你请大夫来。”
“不用。”姬衍反扣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低声开口:“我有话同你说。”
妘昭昭疑惑:“什么?”
他让她凑近些,妘昭昭依言照做。
下一瞬,姬衍额头轻抵住她的肩头。一只手无力垂下,另一只手紧扣妘昭昭,他又唤了一声,然后缓声说:“我回来了。”
隔着一层薄衫,肌肤相贴发烫。
妘昭昭迷糊想,为什么是回来了,不是醒来了吗……姬曲生是不是脑子又变糊涂了。
大病初愈,姬衍精力不济,手臂微微颤栗,却仍旧不肯松开力道。
妘昭昭担心他伤情,忍不住动了动未被禁锢的那只手,戳戳他的腰侧,小声道:“姬曲生,你怎么了,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小姑娘心底悄悄泛起嘀咕,上一回救他落水,这人醒来后便性情大变,这一次被击中后脑,该不会又记忆错乱?
姬衍唇角干涩,疲倦阖眼。
“我记得。”
他记得自己不是姬曲生,而是姬衍。是越过百年岁月来此遇见妘昭昭的姬衍。
昏迷的几日,他好似做了一场梦,或许又并不是梦。
梦里他还是兰陵一族的姬衍,高官厚禄,身份尊贵。
初回去时,他仍旧能安稳做个高门名士,只是哪里同从前不一样了。
尝不出味道的宫宴御膳,他离宫时不知为何吩咐侍人带走一盒糕点,这糕点制作精致,并不甜腻,应当附和一人的口味。
平常从不会过问的珍贵赐礼,他却破天荒地去府库查看清点,捡着几样漂亮的物什带在身边,应当有一人,见了这些宝物会很欢喜。
赴友人曲水流觞的诗歌酒宴,他不愿赋诗作曲,只一杯接一杯地举盏饮酒,心里隐约记得,有一人曾在他耳边辩驳,要他这双手仅为她作写稿之用。
路过书堂,他会下意识往里张望,随后便是一阵怅然若失。
分明是从未相识相遇的人,却处处都有她的身影。
姬衍自问生性算不得凉薄,却从不会将谁看得这般重,以至于时时刻刻记在心上。
他素来波澜不惊的心,一定是住进了什么人。
……
妘昭昭姿势扭曲,膝盖也跪得发麻,她手臂僵硬,捏着嗓子别扭道,“你还好吗?”
要不是这男人平日一幅清清冷冷半点不近女色的模样,她都要怀疑姬曲生有意吃自己豆腐了。
姬衍眉眼低垂,视线瞥向拢在自己掌心的十指青葱,不舍得挪眼。
梦里心心念念的人现在就在眼前,在他怀里。
贪恋片刻,姬衍克制地松开力道,他抬眼望她,忽然道:“妘昭昭,我很担心你。”
妘昭昭纳闷,这话难道不应该是由她来说吗?他好像才是那个昏迷数日不醒的病患。
憋不住疑惑,她伸出手背贴住姬衍的额头,念念有词:“别是病糊涂了。”
姬衍轻笑。
梦里他最终想起那个人是妘昭昭。
他们本不该相遇,万物有序,各行其道才是最好的归宿。
可他仍然担心。担心日后无人帮她写稿,担心她应付不了世间恶意,担心她表面凌厉却背后躲起来偷偷哭鼻子。
担心到日日忧思,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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