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良妃娘娘,该沐浴更衣了。”两位小宫女捧着衣物进来。
品妤倚在贵妃榻上,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被这清脆的一声“良妃娘娘”唤醒。
十日,竟像是做了一场梦。
她已经做了西陵川的良妃做了整整十日了。
为了那所谓的诱惑,她如同着了魔一样,以沉默的方式答应了西陵川。
她看着眼前华美的衣裳和珠光闪烁的头饰,这些本与她根本无从交集的东西,却在一夜之间全部属于了她。住在美轮美奂的琼华宫,穿着锦衣华服,带着珠宝玉器,摇身一变,便成了倍受恩宠的良妃娘娘,每日只需吃喝玩乐即可。有了西陵川的恩宠,在这深宫里,再不敢有什么人给她脸色看,就连花清琳来找她的麻烦,也被西陵川下旨,禁止踏进琼华宫半步。
所有的一切是熟悉的,却又是陌生的。曾经想着如何离开这深宫,获得自由,今日却是甘愿跳进来,只不为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就在她成为良妃的第三日,他便回来了。得到消息的时候,是惊,又是喜,接着便是悲伤,因为一日又一日,整整十日过去了,他忙于朝政,并没有像王上说的那样,为了她而回来。
呵,她真是个愚蠢的人。她以为她是谁,他嘲讽过。她以为她是谁?还意图凭借纳妃这件事刺激他。呵,越是这样越觉得受辱的是自己。若是真的像西陵川说的那样,他的心中真的有她,早该冲进王宫了。
回想起十日前,在金碧皇朝那段,她与他存在短暂而美好的日子,就像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美梦,如今镜破了水破了,梦也醒了。
她涩笑着看着窗外越来越沉的暮色,今夜西陵川在御花园设宴,至于庆祝什么,她完全没有兴趣知道,只不过他要她去,她便去就是。
“衣服放下吧,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好了。”虽然身为妃嫔,但是她不习惯在陌生的人面前赤身裸体。
两位小宫女应了声,退了出去。
品妤沐完浴,换了衣裳,慢慢地向御花园步去。
越来越多的红灯笼,前面越来越吵杂的声音,让品妤放慢了脚步。
不远处一袭暗紫色绣纹锦袍的熟悉身影,让她驻足。
他竟然也来了……
原来今晚的赏月之宴,是为了他而设。
她用力地绞着手中的丝帕,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仿佛感觉到有人审视他一般,司行风抬眸四处张望,却听见一旁的小太监高叫一声:“良妃娘娘驾到。”
司行风下意识的紧蹙起眉头,目光看向不远处那个身着淡蓝色宫装的女人,墨玉般的柔软青丝简单地绾了个飞髻,正静静地凝望着自己。他一直觉得她适合这种颜色,将她淡雅出尘的气质尽显无疑,但衣服过于暴露,露出胸前一大片春光。
十日不见,她一点没变,唯一变的是她的衣装和她的身份。
良妃?
他竟然不懂她在想什么。
西陵川一见着品妤,眉开眼笑,冲着她招了招手,“爱妃快过来,来,坐到孤王身边来。”
品妤回过神,收回视线,向西陵川步去,在他的左侧静静地坐下。
坐在另一侧的花清琳,恶瞪了她一眼,其他嫔妃也不约而同露出敌视的神情。品妤接触到这一串恶意的视线,佯装看不见,垂眸静静地看着交叠在身前的双手。
“爱妃,来尝尝,这是司爱卿从金碧皇朝带回来的特产。其他人都吃过了,就差你了。”西陵川夹了一个芝麻酥糕放在品妤的嘴边,“来孤王喂你,张口。”
品妤本想拒绝,却在触及对面司行风的视线之后,欣然张开嘴,轻咬了一口酥糕。
香香甜甜酥酥,与她在金碧皇朝时吃的味道一模一样。
司行风淡然地放下酒杯,就当作没看见。
西陵川问她:“好吃吗?”
司行风淡漠而满不在乎的神情,看在品妤的眼里,却痛在心里。她微微点头:“好吃。”
“好吃多吃一点。”西陵川又喂了她一小口。
这时,坐在一旁的葛婕妤吃起了醋,嗲声埋怨:“王上如今眼里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
西陵川凤眼微眯,看着葛婕妤哈哈大笑:“美人莫吃醋,孤王赏你美酒。来人,赐酒。”
葛婕妤一阵心喜,便得寸进尺:“那臣妾也要王上喂。”说着,便起身挤在了品妤与西陵川的中间,她俏臀用力一撞,便将品妤撞离了凳子。
品妤并不生气,索性起身坐到了葛婕妤的位子上。
宫女端着酒壶上前。
花清琳对身旁的侍婢云儿使了个眼色,小丫头绕了过去,不着痕迹地伸出脚,将那位宫女绊了一跤。不偏不倚,整壶酒刚好全泼在了品妤的身上。
品妤惊呼一声,连忙起身。身后的侍女迅速地为她掸去身上的酒水。
那名端酒的宫女吓得立即跪下,“请良妃娘开恩,请良好妃娘开恩,奴婢不是有意的。”
“大胆奴婢,瞎了眼了么?竟然将这么好的酒泼在良妃的身上,你是不想活命了么?”花清琳怒斥一声。
品妤抬眸望着“义愤填膺”的花清琳,她明白花清晨这是在杀鸡儆猴,警告她谁才是这后宫的主。
西陵川微笑着看着她,似乎并不打算对此事表态。
那位小宫女当下哭了出来:“王上饶命,贵妃娘娘饶命,良妃娘娘饶命,奴婢决不是有意的。是……”她看向云儿,本想说是云儿绊了她一跤,但看花贵妃犀利的眼神,便将话咽了回去,不停地磕着头,“奴婢知错,请良妃娘娘饶命,请良妃娘娘饶命。”
花清琳冷哼一声,根本就当没有看见,“来人,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两名侍卫领命立即上前。
小宫女吓得全身都在颤抖,哭着哀求:“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品妤出声阻止,两名侍卫又退了回去。她对跪着的小宫女,道:“起来吧,没事了,下去换一壶酒。以后记着,走路的时候小心看着路,有的人天生长短脚却不知避让,所以下次你记着遇见长短脚的人,要避让。”
“谢良妃娘娘开恩,谢良妃娘娘开恩。奴婢一定会记着。”小宫女咚咚地嗑了几个响头,便下去了。
品妤的一番话,听得花清琳脸红一阵,白一阵。花清琳恶瞪了一眼云儿,云儿吓得低垂着脸。
“臣妾去换身衣服。”品妤对西陵川行礼,得了恩准,便退下了,路经云儿身边的时候,若似无意地看了她的脚一眼,然后浅浅的笑着离开。
至始至终,司行风都冷眼看着这一切。
西陵川却忍不住刺激他,“爱卿,孤王的良妃是不是与众不同?就连生气,都是这么漂亮。”
司行风毫不给面子,冷哼一声,应都不应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司行风看着台下一群跳舞的宫女,觉得很心烦,便对西陵川道:“微臣不甚酒力,想走走,吹吹风。微臣告退。”他无视一干人等,径自起身离开。
对于司行风冷漠的态度,西陵川早已见怪不怪,也毫不在意他的放肆,他就是喜欢看他这样,明明很生气,却是硬压抑着装作若无其事。他笑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灯火阑珊尽头,这才收回视线,对众妃嫔道:“美人们继续。”
葛婕妤柔声道:“王上,臣妾有个好提议,可以助兴。”
西陵川挑眉笑道:“什么好提议?”
“行酒令,以今晚的月色作诗,谁作不出诗,便要罚酒。”
西陵川嘴角抽搐,好提议,好提议,他最烦燥这种风花雪夜的烂玩艺。虽然不喜欢,但却依然笑着赞同:“好好好,好提议。就从你开始。”
葛婕妤仿佛得了莫大的恩宠。
花清琳盯着葛婕妤,心中鄙夷:什么好提议,胸无二两墨的土包子,也要学文人行酒令。她得想个法子离开这里无聊的赏月会。
当刚好轮着她的时候,她佯装肚子痛,手捂着腹部,眉头深蹙。云儿见着,便大叫一声:“娘娘,您哪里不舒服?”
这一声叫唤,显然很轻易地夺去了西陵川的注意,“爱妃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臣妾……羞于启齿,臣妾去去便回。”花清琳倦装羞涩地回道。
西陵川看着她双手捂着肚子,便道:“去吧去吧。快去快回。”
花清琳得了恩宠,心中欣喜,捂着并不疼的小腹匆匆离去。
西陵川暗抬嘴角,今夜举行的这场赏月夜宴,主角配角们都离开了,他这个幕后划人,是去还是留呢?
离开无聊无趣又勾心斗角的赏月宴会,回到琼华宫,品妤顿时舒了一口气。
但看殿内轻纱垂幔,缥缈虚无的感觉,她有种想笑又笑不出的感觉。一边一个的高台上,摆放着两颗又大又圆青龙国赠送的夜明珠。每到夜晚,夜明珠发出荧荧的光辉,将整个琼华宫照得光亮,无须点一根蜡烛。
无论是这到处的垂纱,还是那颗夜明珠,都是西陵川的杰作。西陵川说,他一直以来特别喜欢这样的感觉,本想得哪位爱妃给他生下一名公主,他便会将公主的殿里布置成这样,但可惜,自他即位以来,依然还是只有太子西陵伏这么一个孩子。若是将这些放在别的宫里,他又觉得是糟蹋了,如今放在这琼华宫里,怎么看,他都觉得舒服。他说,也许是她在这宫里的原因。
想来他是将她当成女儿了。
这十日来,西陵川夜夜都留宿琼华宫。
记得第一夜,他一踏入殿门,她浑身的毛孔因为紧张而人舒张开来。
西陵川朝她走近一步,她便向后退去一大步,直到将抵在柱上,她无路可退,西陵川才忍不住嗤笑出声:“爱妃到眼下才开始担忧贞操问题,不免为时过晚?”
“王上答应过民女绝不在民女的住处过夜。”当时,她是这样回答的。
西陵川却笑着说:“是吗?孤王可是记得曾经说过,若是孤王感到寂寞了,随时可以来找爱妃,爱妃似乎不曾拒绝。还有,是臣妾,不是民女。”
“……”似乎他是这么说过,而她当时也似乎并未拒绝。
许是西陵川见她不自在,便扶住她,道:“爱妃放心好了,孤王决不会不经爱妃同意,就占爱妃便宜。”
似乎在半年前,有那么一个男人,也是这样说过,可是还是占了。
一想到司行风,她的心就犹如一个小锤在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敲打着,不重又不轻,但那份难受的力道,叫揪心。
方才夜宴上,她并不在乎花贵妃含沙射影的羞辱,而是在乎司行风那副漠然的态度,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从未有停留在她的身上,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十日未见,他与她却形同陌路人。
是埋怨,是不甘,是复仇,还是什么,让她像着了魔一样的甘愿留在这里,只为寻求一个答案。然而今晚,他的态度,已经明确的给出了这个答案。
是她痴心妄想了,妄想凭借西陵川刺激到他,想来是再蠢不过的行为。他丝毫不受影响,他的神情仿佛告诉她,在山里的几日和金碧皇朝里发生的一切,都终止于她那日的多事,他与她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
她错了,大错特错。
不是错在阻止他,而是错在试探。
如今,这空荡荡的宫殿,就像是困着她的牢笼,不但锁着她的身体,还锁着她的心。
她深叹一口气,可是一个丢了心的人,无论在哪里都如同行尸走内一般,又何必是在哪里。如今,她是王上宠爱的良妃娘娘,哪怕是想要天边的月亮,也会有人去想法子去替她摘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也许,这样浑浑噩噩过下去,她不会感觉到什么叫做心痛。
她自嘲地嗤笑一声,脱下潮湿的衣裙,开始换衣裳。将干净的衣裙换上身,系好胸前的丝带,她叹了口气,离开琼华宫,向御花园步去。
走出琼华宫没多远,刚要迈上回廊的抬阶,却听见身后的树丛沙沙作响。
秋儿和冬儿在前面领路,听到这声音,前前后后看了个遍,却不见一个人影,吓得向后退去,缩在品妤的身侧,颤着声问:“娘娘,会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品妤也前后看了又看,并无什么,于是安慰两个小丫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风吹树枝的声音,没事。”
两个小丫头壮了胆,提着灯笼继续向前。
这时,一阵低沉的脚步声自品妤的身后传来。品妤顿住脚步,不禁也有一些紧张,迟疑了一下,这才转过头看向身后,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东西都没有。
自己吓自己。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双手捏着帕子回过头,谁知,眼前一片阴影挡去了前面的光亮,她浑身一惊,双手护在胸前,抬眸却见那个应该坐在赏月夜宴上的男人正站在她的面前。
她轻拍胸口,一定是她眼花了,居然会想着那个男人。不禁一阵自嘲,她便闭上眼,可是当睁开眼时,他还是立在面前一动不动。
“怎么?只不过才十日不见,就不认识我了?还是当上了良妃娘娘,便觉得我是那么微不足道?即便看见了,也当作没有看见。”司行风紧紧盯着她,声音冰冷的就像是冬日刮过的寒风。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是这样的真切。
品妤心头猛烈地一惊,原来不是眼花,也不是幻觉,而是他真的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并且不知站了有多久。下意识地,她的双手用力地绞着帕子。
秋儿和冬儿走了一半,听到陌生的说话声,转过头,却见品妤还在回廊入口处,不曾迈上台阶,而本该在赏月夜宴上的平远侯爷此时此刻却挡在了她的面前,十分惊讶。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回去行了礼:“见过平远侯爷。”
品妤对两个小丫头挥了挥手,“你们两去前面守着。”
“是。”两个小丫头十分识趣。秋儿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品妤,这才与冬儿离开。
借着微弱的光线,品妤定定地看着司行风,脑中一片混乱。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应该在赏月夜宴上吗?
“怎么不说话?在金碧城的时候,你可是很能说啊。”司行风向前走近一步,立在她的跟前,立在伸手便能触及她的地方。
品妤凝望着司行风这一身暗紫色绣纹锦袍,还有他熟悉的脸庞,原来十日,只是短短的十日而已,记忆并没有变化。他没有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个冷漠的平远侯爷。
她突然抬起嘴角,对上他的冰冷的眼眸,笑了起来:“侯爷想要听我说什么呢?许久不见,别来无恙?还是说,他日乌鸦檐下泣,今日凤凰树上栖,今非昔比?”
司行风看着她虚假的笑容,胸腔之中犹如燃烧起一团熊熊火焰,他捏紧着拳头,指甲似要陷进掌手的肉里。
自从将她赶走之后,他没有一晚是睡好的。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浮现出她哭着说话的情形。他以为放她离开自己的身边,会让两人都有个喘息的时间;他以为将她还留在平远侯府,她会明白他的心意;他以为以她拥有一颗兰心蕙志的心,一定会明白他这样做是为了两个人好。结果,她竟然敢给他入宫,敢给他跟了西陵川,还敢这样笑给他看。
让他最看不下去的是她这一身装扮,胸前低到不能再低,从他的方向看过去,乳沟清晰可见,臂膀在轻薄纱间若隐若现,妙曼的身材被一览无余。他就差没一怒之下,撕了她这身宫装。
“看来良妃这个称谓不但让你在身份地位上得到了满足,就连衣着装扮都比以前要奔放了许多。是穿给西陵川看吗?后宫佳丽无数,而真正的男人只有一个西陵川一个,这是在把握每一个机会么?”他冷笑一声,伸手便摘下插在她发髻间的金步摇和花朵,用力地掷在地上,并将她脸上的胭脂水粉用力的抹去,正是这厚厚的妆粉,让她这张脸看起来多么的虚伪。就算以前她不懂得回应,将心事埋藏,也不会像今时今日这般虚伪。
顿时,品妤的脸,像是一个大花脸一样。
他的力道之大,她吃痛,并动怒地推开他,退后几步,大声道:“你管本宫穿给谁看?这一切与你有什么关系?真男人,假男人,本宫明白只须穿给王上一个男人看就好了。平远侯爷,你别仗着王上对你礼遇有加,便开始放肆。你羞辱本宫,便是羞辱王上,这是死罪。”
她以为她还能像以前一样淡然处之,可是他一出现就这样对她,她再也没有办法能承受得住。若是她还要向以前一样任由他索取,任由污辱,那她用下半辈子的自由换来的深宫禁锢又算什么。
这是她的选择,她不能怨谁,但她也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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