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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自从那一晚过后,每到夜幕降临,司行风便会出现在品妤的房中,似乎他与她同房已然成了种习惯。

  但是,只要天一亮,他又回到了以前那个冷漠的平远侯爷。偶尔与他视线有交汇的时候,他最多只看她一眼,然后迅速移开视线,不再看她。即便是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他依然是那种不冷不淡的态度。然后到了夜晚,俨然又成了另一个,温柔而热情,与白日里是完全两个不同的人。

  她渐渐恍惚,她是不是沉浸在自己构建的一个美妙的梦境中,不肯醒来?

  又是一个似梦似幻的夜晚过去了,她从睡梦中醒来,屋外的光亮将屋内照得通透,已是晌午。

  她坐起身,丝被不经意地滑落,一阵凉意直向她袭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体未着寸缕,她惊惶地将丝被拉至胸前,瞪着眼睛,看着丝被上的花纹,一阵失神。

  若不是身体的酸痛,让她回想起昨夜是怎样的纵情,她不禁怀疑昨夜又是一场梦。

  脸颊不禁变得滚烫,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有睡过头,今日却是破天慌第一次。

  她未曾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一步,从意识到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她便不断地压抑着自己情感,不让它在他的面前泄露。可悲的是,她发现无法避免的面对他的时候,她依然控制不住,深深沉沦。

  她涩涩地笑了笑,她真的不再是以前的她了,如今的她越想越多,越想得到却越是得不到。她变得贪婪了。这样不好。

  她咬着唇,迅速地穿起衣服,下了床。

  最初的时候,她会担心丫环小厮们撞见司行风从她的房中离开,后来她发现她的担忧根本是多余的。苏园上上下下早已知晓她与他的关系,就算是某一日他宣布纳她为妾,也不会有人觉得惊讶。

  别人怎样看她,对她来说,都无伤大雅。她本就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和想法,只是担心这事若是传出去,或多或少会烦扰到他。她不想因为这事,而让他烦扰。

  打扫完他的寝室与书房,她正打算去园内修剪一下蔷薇花,意外听到春桃和夏荷两个小丫头在花园内闲聊。

  春桃说:“哎呀,吓死我了,方才公子的脸就跟锅底一样的黑。我到苏园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公子发这么大的火。”

  夏荷说:“可不是,就连老夫人忌日的时候,最多也只见着公子喝酒,喝多了便是睡觉,也没见着像方才一样。也不知他跟那许家小姐是怎么了?”

  春桃说:“是呀,公子这么些日子,对那许家小姐有多喜欢呀,每次那许家小姐来苏园,就跟招待皇亲贵戚一样,就连她身边的那个叫燕儿的丫头都耻高气昂的。可是方才,我看那许家小姐的脸就跟变戏法一样,红了黑,黑了白,怪可怜的。”

  夏荷说:“可怜什么呀。我觉得那许家小姐根本就配不上我们家公子,人长得娇滴滴的,身子板弱得一阵风都能吹跑,每次看人都是鼻孔朝天。虽然不会对我们大呼小叫,但若是哪一天当了咱苏园的女主人,还指不成能傲气成什么样。再说了,你也不想想许家有钱又怎么样,她爹可是远近闻名的一只色老虎,这京都谁不知道她爹缺德事做太多了。就跟没见过女人似的,那两只色眯眯的眼见了女人就转不动了。瞧瞧这京都多少良家妇女被她爹白白占了去,活该这辈子都生不出个儿子。这种人家的女儿,要是嫁进咱们苏园,咱们苏园的丫头以后都要倒霉了,保不准哪天就落进她那色狼老爹的魔爪下。公子今日将许小姐赶出园子,照我说,老天有眼,让公子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

  春桃说:“嗯,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品妤姐,品妤姐虽然话不多,可是事事都照顾我们,为我们着想,不知公子会不会将品妤姐收房?”

  夏荷说:“说不准会呢。这阵子公子每天清晨都是从品妤姐房里出来呢。”

  品妤听至此,终于忍不住出声:“嗯哼!”

  两个小丫头一见是品妤,惊慌地双双喊了一声:“品妤姐。”

  “事情都做完了?”本来她并不想听两个小丫头咬耳朵,但听到司行风将许碧柔赶出苏园,她便忍不住驻足,谁知两个小丫头越说越不像话。

  两个小丫头耷拉着脑袋不敢吭气。

  品妤见着,叹了一口气,她并没有因为这两个小丫头在背后嚼舌根而生气,接着便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夏荷便抢着回答:“品妤姐,方才许家小姐来找公子,守门的阿福照常将她领进偏厅,谁知公子一见着她,不问青红皂白便将阿福训了一顿,并说以后不相干的陌生人,不要随随便便领进苏园来。”

  春桃接着说:“许家小姐很尴尬,强扯了笑意说是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公子了,问公子这段时间上哪去了。谁知公子冷冷地对她说他上哪何时需要她这个不相干的外人来管了,接着就命阿福送许家小姐出门。许家小姐的眼泪当场便落了下来。”

  夏荷补充说:“后来关大哥命我们所有人都走开,接下来的事我们就不清楚了。”

  品妤皱了皱眉,道:“你们若是没其他事做的话,先帮我修剪花枝吧。”将花剪递给她们,她便匆匆向偏厅走去。

  到了偏厅,便见关群守在门外。关群见到她,微微颌首,并以眼色示意她暂时不要进去。

  她吸了口气,便立在关群的身侧。

  突然,只听“哐”地一声什么东西被扔了出来。品妤定睛一看,是个做工精致的糕点盒。各式各样的糕点散了一地,脚步滚落着一个砸坏的黄金鹅油酥,十分可惜。

  接着,许碧柔尖锐的哭泣声响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非要这么对我?我知道你跟你那个贴身侍婢之间不清不楚,我不介意。但是你知不知道?这些糕点是我亲手做的,我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做出来的,你居样这样对待?为何一段时日不见,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司行风冷笑一声,嗤道:“你愿意花两个时辰做是你的事,跟我有何干系?变了一个人?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许碧柔,你对我了解有多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知道我都做过什么事么?都不知道你的脑子里都装的是些什么?对一个陌生什么都不了解的男人,甘愿托付终生。”

  许碧柔一时间无言以对。被他这么一说,她不禁开始变得仓皇不安。似乎自打认识苏穆以来,除了知道他是海德绸庄老板的表姪,住在苏园,一切均无从所知,甚至连他喜欢什么,每天做哪些事情都不知道。

  每次约会,要么是在苏园里,要么他派人去接她去一些僻静无人烟的地方。除了花神祭那天,他从不与她去逛市集,不与她去酒楼吃饭,更不会与她去游船。虽然她乐意两人独处,但偶尔也会忍不住提出这些要求,谁知他莫名地板着脸反驳,然后留下她一个人拂袖离去。然后两人独处的时候,他寡言少语,大多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讲话,有时候她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对着空气在说话。她一直以为他生性喜欢静,所以这些她都不在乎。他越是这样冷淡的对她,她越是爱他,爱到恨不能对他掏心挖肺,她也不知自己是究竟中了什么邪。

  她不在乎对他一无所知,她只是知道,她不能没有他。

  她扑向司行风,拉住他的衣袖,急道:“苏穆,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你是什么人不重要,做过什么也不重要。就算你是绿林匪莽,江洋大盗,我都不介意。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我爱你苏穆,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司行风又是一声冷笑,甩开令他厌恶的手,讽道:“你爱我什么?爱我这张脸?还是这身衣服?还是海德绸庄,还是苏园?”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苏穆,我……”

  许碧柔想要再次拉住司行风,却被他无情地推开,“许碧柔,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要逼我亲自动手将你扔出苏园。你现在最好滚回去好好多看几眼你们的许家大宅。”

  许碧柔脸色一白,“你已经知晓我家的事了?我不是来跟你借银子的。”

  司行风冷哼一声,懒得理她。

  许碧柔不死心地上前追问:“苏穆,请你告诉你,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爱你?你以为你是谁?”司行风看她的眼神里除了不屑,厌恶,还有着浓浓的恨意,“我不妨告诉你,就算是全天下的女人都死绝了,只剩下你许碧柔一个人,我也决计不会看上你姓许的。来人,把这个女人给我轰出去。”

  关群听到命令,便快步进进偏厅,对许碧柔面无表情地道:“许小姐,对不住,请。”

  许碧柔双眼流着泪,始终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她甩开关群,歇斯底里地冲着司行风叫道:“苏穆,我本以为你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好人,原来不过是个狗眼看人低的势力小人。如今我许家遇上困难,你便这样对我。我知道了,当初你对我那么好,不过是看上我许家的家财万贯。算我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司行风冷笑看着许碧柔,道:“看上你许家的家财万贯?!你以为整个京都就你许家金行最有钱么?无知又愚蠢的女人。我不妨跟你直说,要想知道原因,那就滚回去好好问问你那个禽兽不如的爹。给我滚!”

  “苏穆,我恨你!”许碧柔哭着说。

  “那还不滚!”司行风失去耐心地冲着她怒吼。

  关群再一次对许碧柔,做了请势。

  许碧柔羞愤地推开他,捂着脸,哭着跑了出来,从品妤身前经过的时候,愤恨的眼神恨不能是吃了她。

  品妤望着那抹粉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不知为何,心底不由地升起一丝怜惜。这位许家小姐,就在一个多前,甚至直到方才,她都坚信地以为会成为他的妻子,可谁知却成了眼下这副局面。

  目光垂下,她看着满地的糕点,可怜那许碧柔的感觉更强烈了。这些糕点从外形上看上去,不如酒楼师傅做的那般精致,但是看上去却比较可爱可口。一个十指不沾杨春水的千金小姐,也只有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才能够花了两个时辰去做这些吧。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便蹲下身,将这些可怜的糕点一一捡进食盒里。

  “谁叫你捡的!”司行风不知何时从偏厅里走出来,一把拉起她,将食盒用力的一脚一踢,踢得更远。

  品妤惊讶地望着司行风紧抓着她的手,许久不曾见他这样了。他这样狰狞,让人害怕的愤恨表情,她只在百花堂里见过。

  “你抓痛我了。”她微微挣扎了一下,看着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埋怨,她费解,他为何突然因为许碧柔的事发这么大的火。

  司行风有些恼地松开她的手,回头便经过的下人道:“把地上那些东西,给我全部扔出去喂猪喂狗,不要让苏园里沾了禽兽的味道!”

  品妤眼睁睁看着那些糕点被扫走,更加想不通他生气的理由。

  司行风回首便问关群:“什么时候去收许家大宅?”

  “给他的限期是三日之后。”关群道。

  “给我放话出去,谁要敢借钱给他,就是跟海德绸庄过不去。三日之后,我要看到他趴在街尾,像条狗一样。”司行风愤怒的双眼似要喷出火来。

  “属下遵命。”关群领命,便退了出去。

  品妤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司行风怒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言,便拂袖而去。

  她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像阵风一样消失,心底浮起一个可能的猜测。她咬了咬唇,便向后花园步去。

  春桃和夏荷两人还在细心的修剪花枝,见到品妤过去,两人连忙说:“品妤姐,我们两人没有偷懒哦。”

  品妤没有应声,执起花剪,默默地加入修剪,但整个人却一直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她的眉心似要打结,沉默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两个小丫头:“你们可知那许家老爷的名字?”

  夏荷惊讶:“呀?品妤姐,你竟然连咱们金碧城最最闻名的色老虎的大名都不知道?!”

  春桃打了夏荷一下,说:“品妤姐是白虎国人啦,笨!”

  “我是白虎国人。”品妤点了点着头。

  她是白虎国人,来金碧皇朝的京都金碧城也不过月余,平日里鲜少出门,加上之前许碧柔频频来到苏园,她心中就像是梗着一根刺,更是躲在房里不出门。若非别人主动前来搭话,她多半不会主动与人闲聊,说好听点她这个性是喜静,说不好听,她的性格便是孤僻,自命清高,难相处。

  但见两个小丫头惊讶的表情,她有种不好的感觉,突然之间,嗓子里就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少顷,她便哑着嗓音问:“那许家老爷可是叫许文虎?”

  她矛盾了许久,说出自己的猜测,下一刻便得到证实。

  “正是正是。”两个小丫头连连点头。

  两个小丫头的回答,就像是从山顶投下的一个巨石,一路滚下来,“轰”的一下,砸在品妤的胸口上。

  许碧柔是许文虎的女儿……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牵扯无辜的人进来,算什么呢?”

  那晚,他所说的这个所谓的“无辜的人”其实是指的许碧柔。难怪他一反常态,寻常陌生女子连他的身都无法接近,却对许碧柔毫不介意。会对许碧柔温柔软语,会任由她拥抱他,甚至将她请进苏园,便是早已知道她的父亲是许文虎。为了报仇,他便从仇人的女儿许碧柔下手,步步为营,引许碧柔入套,设计让许碧柔爱上他,然后再利用了爱情这个利器,伤害许碧柔,以达目的。

  他从一开始就计划着不仅要毁了许家,还有许家父女。

  三日之后,许家便完了。

  他的仇终于报了。

  她不愿将“卑鄙无耻”这两个词用在他的身上,但是事实却是让她胸口之处闷得十分难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来,每到夜晚,他的温存,他的任性,他的坦白,他的温柔,让她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了糖水里。她甚至会有小小的期待,也许在他心底的角落或多或少有她的位置存在。

  原来是她一直沉浸在自己构造的梦境中,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想借她斩断与许碧柔之间的关系,让许碧柔痛苦。这世间他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怎么可能会因为她而改变主意。也许从一开始,她也只是他棋盘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他的温柔,怎么可能会投注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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