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里间的榻上斜斜靠着一名男子,见萧颍进来,男子微微坐起身:“你来啦,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说着勾唇笑了笑,眼神追随着萧颍的一举一动,似乎看到了什么宝物,眼底流露出势在必得的光芒。
暖黄的烛火映在他的一侧脸上,朦胧间看不清岁月的痕迹,一张脸轮廓分明,美得惊心动魄。
可惜萧颍并未看向他,而是自顾自坐在了距离三丈外的书案前:“说吧,阿姊的女儿现在何处?”
“这么多年了,提到她,你还是叫她阿姊。那我可不可以也像小时侯那样,叫你阿迴呢?”说着起身朝萧颍走了过来。
“你不配。”冰冷的话语从萧颍嘴里说出,她连头都没有抬,只用手轻轻地摩挲着眼前的书案。
男子不怒反笑,又向前行了两步:“你还是这样,永远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小的时候就不肯多看人一眼。是了,临川王乃天之骄女,文治武功天下无双,如今天下都尽在掌中,确实有资本目中无人呐。”
“不必废话,时间不多,你既已服下毒药,却又拿太女遗孤的下落引我过来,想必临死之前是有心愿需我替你达成,直说便是。”
“临川王真是聪明,你没料错,我确实是有心愿需你替我完成,而且还是非你不可。”说着,又向前逼近了两步,距萧颍仅剩下三步之遥。
“哦?”萧颍终于抬眼看向男子,只见眼前之人穿着一件绛红色的袍褂,腰间用一根金链松松地系着,领口开得很深,微微露出胸前雪白的肌肤,在黑夜里晃得刺目。大半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只在头顶松松地挽了一个发髻,面色呈不自然的苍白,双唇却又红得诡异。看见萧颍终于看向了他,还朝她微微地撅了撅唇,凤目脉脉含情,一副诱人采撷的模样。
萧颍目光一凛,心中暗道:这怡安帝卿在西戎多年,竟将异邦男子放浪形骸的模样学了个十全,一举一动都在诱惑人,哪里还有年少时那副骄傲的样子。他本就生得极美,现如今更是形如妖魅,难怪前后几任西戎王都对其宠爱有加,可当真是个祸水。
红唇微启,男子笑吟吟地开口道:“若我的心愿就是与阿迴你做一夜妻夫,成了当年的婚约哩?阿迴你可愿意?”
“无耻下流!”萧颍万万没想到他会提这种要求,气得站了起来:“覃芯,你在西戎的风流事我早有耳闻,都说你人尽可妻,我本来是不信的,今日一见,没想到传言皆尽属实,身为一国帝卿,你竟放荡至此!启国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是一日都离不了女人吗?”
覃芯面上笑意更甚:“呵呵,阿迴你生气啦?可真可爱,难得看见你生气呢,却是因为不愿与我同房。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是女子,又吃不了亏。”
萧颍回过神来,也觉得刚才反应过了,复又坐了下来,眼睛看向别处,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我嫌脏。”
覃芯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像是被击中了要害,沉默了半晌才又出声:“是啊,我是脏啊,可我如今这副样子不正是拜你们所赐?听闻临川王与王君伉俪情深,即使而立之年仍未诞下女嗣,也始终未曾纳侍,一心一意对着一人,可当真是用情至深,好生让人羡慕啊。我常常想,若当年被送去西戎的是临川王君,你当作何?”
“哼,我可不是覃渊那个废物,我临川的荣辱安危,还不需要靠送男人来维系。我的王君我自会保护周全,断不会被西戎骑在头上侮辱。”
男子的声音突然间拔高了几度:“侮辱,你也知道去了西戎会被侮辱。那我呢?我们当年也有婚约啊,我不是你的未婚夫郎吗?你就不怕我被人欺辱?”一滴泪从覃芯的脸颊上划过,很快没入衣襟。
萧颍一时有些怔住,缓缓道:“当年阿姊死因成谜,我多次上表请求你母皇彻查,却如石沉大海,毫无音信。你母皇驾崩前更是传位于覃渊,覃渊狼子野心,本就觊觎太女之位多年,阿姊的死与她必有着莫大干系。我临川自不可能再奉覃渊为皇,两下决裂,婚约也再无人提及。覃渊刚愎自用,攻打西戎反被困于西崚城,割了陇西一整个州郡,又送你入西戎,才换来退兵。”萧颍想到他一个无辜男儿却背负了家国命运,语气逐渐放软,复又看向他道:“要怪就怪你母皇昏聩,姊妹无能罢。”
覃芯闻言,像是终于支撑不住,委顿在地,他垂着头,喃喃道:“覃渊算什么姐妹,她恨不得我们早点去死。你知道吗?当年母皇不在了,爹爹被逼殉葬,我也被覃渊送去雍山脚下守陵,一夜之间遭逢巨变,世上再无至亲之人,可我时常想着,我还有阿迴,等守完孝,阿迴就会来娶我,一切又都会好起来的。爹爹在时,时常同我说,临川王世女天资聪颖,又勤勉刻苦,日后必成大器,虽然看着有些冷漠,但只要捂热了,必定会是一个一心一意的好妻主,嫁给她是我的福气。如今看来,爹爹说得没错,但终究是我没福罢了。”
说着他像是忍受了极大的痛楚,额上青筋凸起,嘴角更流下一丝血来,看样子毒已经开始发作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问问你,当时你是不能派兵来救我,还是不愿?在你心里,是我重要,还是不能向覃渊低头重要?”
萧颍看他可怜,叹了一口气:“你我二人本无情意,婚约也不过是奉皇命,谈何重不重要?当时的情境,我断不可能出兵去帮覃渊。”
听她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覃芯心中大恸,状似疯癫,膝行两步向前扑倒在萧颍的膝上,仰面道:“好一个本无情意,原来你对我并无一丝情意,你不是不能,也不是不愿,你只是根本不在意罢了,哈哈哈哈哈。”
他声音凄楚,夜里听着颇为可怖。突然间笑声戛然而止,他又像是被抽离了浑身的力气,伏在萧颍膝上一动不动,只喃喃道:“可你知道么,去西戎的路上走了足足三十八天,送我的车队总共也不过数十人,我每一天都在想着,盼着,下一刻我的阿迴就会骑着马儿,在天边出现,她不能光明正大地出兵,但她一定会带着亲随,带着最精锐的亲卫,赶来救我,扮成山匪也好,装作强盗也罢,她是一定会来的。可直到我被送入西戎帐中,我也没能等来她的影子”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竟是泣不成声。
萧颍心中泛起一丝不忍,终究没有推开他:“恰逢乱世,生如飘萍,你贵为帝卿,确实比一般男子承受了更多苦楚。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在西戎兴风作浪,十几年里数次挑起边患战事,更不该怂恿哈扎伊入侵大启,灭了自己的母国。你可知这些年里,有多少女子战死,又有多少男子被辱?平民百姓难道就不可怜?”
“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你们欠我的,一定要还!覃渊刚愎自用,根本就不配坐这个皇位,即使不被西戎所灭,迟早也会被你临川王取代。当我不知道你的野心吗?说白了,如今你能打着驱除蛮女,光复大启的旗帜,光明正大地攻入建安,可不还得感谢我?我是在帮你呀。”覃芯仿佛回光返照似的,又恢复了七分气力,面上竟也挂上了一丝笑意,只是之前的泪痕和嘴角的血迹尚在,显得十分诡异。
“呵,这十几年临川也不胜其扰,我是不是还该替守边的军士谢谢你?”
覃芯笑了笑,复又趴在覃渊的膝上,抬头看着她:“阿迴还是好本事,将临川治理得铁桶一般,我时常想,若你也跟覃渊一样,我就命哈扎伊将你掳来,给我做个面首,岂不是好?”
“你!”萧颍被他的厚颜无耻气了个倒仰,抬脚想将他踹出去,这一动才发现四肢软绵绵的,竟没有一丝力气,似是中毒的征兆,萧颍大骇:“妖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阿迴,你怎么啦?你又生气啦?不要生气嘛,你是不是动不了啦?啊,对了,你越生气,这软筋散还有合/欢香就发作得越快呢。”说着,竟然自顾自爬起来,坐到了萧颍的怀里,双手环抱着她的后颈,将头靠了过来。
萧颍看他行为疯癫,心中暗悔,不该如此大意,瞧他是个男子,就放松了警惕。这人神神叨叨的,竟不知何时对她下了毒。
“你是不是想叫人来啊?不用叫啦,你看你刚才那么大声,都没有人进来瞧瞧。我这些年啊,在西戎别的也没学会什么,就学会了两件事,一是服侍女人,二就是怎么用毒。你带来的那些亲随啊,此刻已经跟你一样,正躺在院子里动弹不得呢。”
“你要是敢害了她们,我非把你千刀万剐不可。”萧颍额上青筋暴起,双眼冒火,盯着覃芯,一字一顿说道。
“我知道她们是你的亲信,我怎么会要她们的命呢,只是暂时动弹不了罢了。待我们成了好事,她们也就没事啦。唉,不提这些阿猫阿狗的了,没得扫兴。阿迴既然已经尝过我用毒的手段,想必对我服侍女子的本事也很好奇。你那个夫郎,小的时候我也见过,长得就不怎么样,还成天拉长个脸,想必房中也无甚乐趣,啧啧,真是可怜,听说你连个侍人也没有,如今就算坐拥了天下,又有什么趣味呢?不如就让我来教会你做女人的乐趣,一定让你毕生难忘,即使将来后宫三千,也再忘不掉我了。”说着,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竟然就这么吻了下来。
萧颍浑身没有力气,但头还是能动的,艰难地把头扭向一侧,这吻就只落在了脸颊上。
覃芯怔住,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你这是做什么?你就这么嫌弃我吗?我都快死了,你就成全我好不好,我只想跟你做一回真正的妻夫啊。”说着一串泪珠落了下来。
萧颍是个正常的女子,日常若见着美人落泪也会心生怜惜,可眼前这人一会哭一会笑的,显然已经疯了。萧颍此时心中自然毫无涟漪,但药效发作,下腹处竟升腾起一股热意,并且很快蔓延至四肢百骸,需要她咬牙坚持着才能勉强不失仪。
萧颍心中五味杂陈,想她半生励精图治,勤勉自律,今日竟然会栽在一个疯子手里,遗孤的事多半也只是个幌子。但萧颍还是不死心,强忍着欲望,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先告诉我太女遗孤的下落。”
覃芯瞬间止住了眼泪:“阿迴你同意啦?”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说着还捧着她的脸亲了两口,萧颍避之不及,只能咬牙受着。
“你随我来。”覃芯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是架着萧颍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床榻前。
里间的的大床正是覃琛往常所用,此时床上并无被褥枕头,只铺了一层薄毯,毯子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显然已经久未住人,竟是连日常的洒扫也省去了。
“不可在此。”萧颍挣扎着想要离远些。
覃芯闻言笑了起来:“阿迴你急什么?我拉你过来却不是来上床的。”说着将萧颍安置在床边,让她靠着床柱,将床上唯一的毯子也掀到地上,又爬上床,在床头靠墙的位置东摸摸西摸摸,终于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藏一样,手固定在一个位置停了下来,喃喃道:“我就记得是在这里,”转头又看向萧颍:“阿迴,你过来看。”
萧颍心说:我这要是能过去,还能由着你?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拿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他。
“哎呀,我忘了你不能动了,瞧瞧我,真是粗心,阿迴你别生气。”说着就靠过来,一把揽住萧颍,将她往床里带去,两人贴的极近,萧颍一时没有防备,也无从防备,竟是被他带着在大床上滚了两圈,待停下来,却好巧不巧正压在覃芯身上。
萧颍本就仅凭意志力压制着体内的春毒,此时压在覃芯身上,身下这个男人居然露出一副羞涩的模样,萧颍渐渐感觉到身下有异物隆起,正顶在她的腹间,而她竟然颇有感觉,几乎难以自持,一时间羞愤难当,用尽全力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清明,朝里侧翻去,终于从覃芯身上滚了下来。豆大的汗珠从鬓边滴落,她知道她就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太女遗孤现在究竟何处?”萧颍咬牙问道。
身边的男人满脸娇羞地依偎过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红唇微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若说琛姐姐的女儿早就夭折了,阿迴不会生气吧。”
萧颍如何能不气,只差没喷出一口血来。旁边的男人却浑然未觉,伸手摸向萧颍的腰间,竟是要替她宽衣解带。
“你如何能有阿姊贴身佩戴的玉佩?那块玉是她亲手所刻,一直戴着身上,从来不离左右。”
“阿迴真是好定力,这个时候还想着玉呢。那块玉啊,是我在一处伸手不见五指,形同墓穴的地方发现的呢。”手上的动作并未停,眼看萧颍的腰带就要被他解了下来。
“你居然挖了阿姊的坟,你这个疯子!”此时若是能动,她一定会一刀结果了他。
萧颍正气得七窍生烟,突然被覃芯一把捂住了嘴:“嘘,外面好像来人了。”
萧颍凝神,果然听见殿外有人说:“怎么全晕了?糟了,主上呢?主上!”
是李沐!
外面脚步声突然变得急促,眼见就要进得殿来。
萧颍用尽力气想要发出一点声响,覃芯手上却不知哪来的怪力,一只手依旧是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向先前摸索的地方探去。
突然间身下一空,两人竟是双双向下跌落,失重的感觉转瞬即逝,萧颍只觉得身下一软,好似掉落在了一个软垫之上,头上的光线也瞬间消失,瞬时置身黑暗之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覃芯正压在她身上,手还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将她抱得死紧,似乎是早有准备。
“阿迴,你看,你冤枉我了,那玉佩,是我在这里找到的呢。”
萧颍摸索着想推他下去,自然又是徒劳无功。
“阿迴,我知你不愿在琛姐姐的床上,那我们就在这里好不好,只有我们两个人,谁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你一直陪着我好不好?要一直一直陪着我啊,我做鬼也要缠着你,再也不和你分开了。”
男人嘴上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疯话,萧颍心中惊惧,这人真是彻彻底底地疯了。呼吸越来越困难,越来越急促,周遭的空气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萧颍知道,所处的暗室一定是许久未见天日,空间又十分狭小,形同一副棺木,此时人进来根本无法生存,等同于活埋。果然,身上的男人渐渐没了声响,手中力气也逐渐放轻,萧颍想着,只要再坚持一会,就一会,她就能呼唤下属过来救她,可她的脑子也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渐渐失去了意识
待临川王的属下将东宫掘地三尺,终于发现这个地窖时,两人已经断气多时,尸体已然僵硬,男子紧紧地抱着女子,竟是无法将其完整地分开。
覃芯死前所说的疯话,要与萧颍再不分离,竟是真的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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