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外篇 8
汉林笑笑,看一眼小欧又看一眼我。我说:我和汉林有一天谈了你很久。
哇,我能成为你们的话题真是太荣幸了。
我说:有汉林,你肯定是我们的话题。
没说我的坏话吧?她说,看着汉林。
汉林说:怎么可能。
我瞧着她:汉林那么崇拜你,怎么会说你的坏话?
他不是崇拜我,他是征服了我。她说。
我觉得这话应该是这样说:是你征服了汉林。
我能征服他?她表示惊诧,你不晓得他有多勇猛?他是猛男呢。
汉林给我的感觉是个很文雅的年轻人,我从来就不觉得他勇猛。他哪里勇猛?
那是你不了解他。文雅是他的假相,他骨子里野性十足。
我大笑,看着汉林。
汉林说:你太夸张了吧?
我们是在名典吃的煲仔饭。一个人一份,这样很卫生,不至于把你沾着吐液的筷子和我沾着吐液的筷子插入同一只菜碗。这样,即使你有肝炎、肺病,轻一点感冒什么的,就不会传染。如今这社会,有病要自己掏钱治,很麻烦的。欧阳玉吃饭不急不慢,很文雅。你觉得那不是吃饭,而是在化装。因为她吃饭的动作很优美,给你的感觉不是吃而是品味。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上帝知道,有的女人生下来就是美化环境的。她正如汉林所说,招引了不少飞来的目光,那些目光是对她的美的一种觊觎。天啊,她就像一盆盛开的牡丹。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去世界各地旅游。她说,声音很浪漫。
我看着这个有着如此奢侈心愿的女人,世界各地旅游?
她将一小口饭咽进喉咙,又说:我想有一天我能旅居法国,因为法国是女人的天堂。然后去瑞典和挪威玩玩,去高山滑雪。在电视风光片里,我觉得西欧和北欧的任何一个国家都美极了。我还想去非洲大陆看看,我还想去美国和加拿大。
日本呢?
我讨厌日本。
你怎么会讨厌日本?
她举起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我。我舅外公就是被日本人杀害的。
你舅外公被日本人杀害了?我问她。
她说:我舅外公是我外婆的哥哥。他参加了一九四四年的衡阳保卫战,当时他是连长,二十多岁。他就是在衡阳保卫战中牺牲的。我外婆还藏着一张她与舅外公小时候坐在一起的照片。那时候我外婆十一岁,我舅外公十五岁,是长沙市雅礼中学的中学生。
小欧家外公外婆那一脉是老长沙人。她们家的祖先在清朝就很风光,在长沙做盐吏,贩卖官盐。她们家在二三十年代,在长沙是最富有的大家庭之一,家里很有钱。汉林说,他外婆的父亲还是国民党的元老,与程潜共过事。
哦,那资格相当老。
本世纪初搞国民革命,我老外公还捐过一万块光洋给当时的国民革命军政府。小欧说,这是我外婆告诉我的。
你外婆多大年纪?
八十几岁。
还健在吗你外婆?
还在。住在深圳我舅舅家里。
外公呢?
外公一九八五年去世了。她说。
我回到她前面的话题说:这就是你们家讨厌日本人的原因?
我外婆家当年有一栋很大的公馆。当年就是因为日本人要来,放火烧了。
那是火烧长沙时烧的吧?
就是,外婆说烧了两天两晚。
那不是日本人烧的。当时国民党搞坚壁清野,当时的湖南省主席张治中,下令放火烧了长沙。史称文夕大火。
那也是因为日本人要来,假如日本鬼子不侵略中国,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她说。我外婆家还不只是舅外公被日本人杀害,还有几个亲戚死在中日战场上。一个死在广西的昆仑关战役中,还一个死在中缅战场上。我外婆家是个大家族,有几十口人,在抗日战争中,还有一个死在长沙第三次会战时日军的枪口下。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这又不可能去调查落实的,便说:那你外婆一家在抗日战争中有着特殊贡献,政府应该给予特别奖励。
我们就说着这些,东一句西一句的。后来她的手机响了,她起身离开我们去回话,汉林对我说:又是她的前男朋友打她的电话。
我也想到了,假如不是她的前男朋友,她没有必要避开汉林。我刚才观察了她的脸色,她一看见这个号码就拧了下眉头,那当然是不高兴。我瞧着她离开的身影,她的身影婀娜多姿。我想起汉林说她先后与十几个男人上过床,就觉得不可思议。我把目光收回到汉林身上,汉林此刻正望着她的背影。我说:她应该跟那个男的断绝关系。
她想断,但一时还断不了。她用了他很多钱,汉林说,她身上的衣服,她的手机,还有她住的房子都是那个男的出的钱。
可怜的欧阳玉,她陷在两个男人之中。我想,但我忍住了这么说。我抽口烟,看着烟雾飘开,望着汉林说:你不会有什么吧?
我随她。他说大话。那个男的绝对没我行。她跟我说她跟他分手还有一个过程,等把这个过程走完,自然就分手了。我看得很开,也必须看开,不看开就是自寻烦恼。他自我强调,又说:何老师(他改口称我何老师),无所谓的。在她认识我以前,她已经是那个男人的情妇了。她是一朵交际花。她不只是这一个男朋友,她有好几个男朋友。她很开放,有女权主义倾向,她早几天说男人可以嫖娼,女人也可以找“鸭”。他以为我没听懂,就解释道:鸭就是指男人。
我点头。
汉林又说:她可以主动跟你睡觉,只要她喜欢上了你。我跟你说了,她是那种把男女之事看成吃饭穿衣那样简单的女人。
那她真不是一般女性。
绝对不一般。汉林说,见我这么说,脸色很兴奋。她为什么不跟她父母住一起?她家里又不是没房子。她就是不想受父母管束,她要过一种绝对自由自在的生活。她身上有很多叛逆的东西,她自己说她三十岁以前绝不结婚,绝不把自己交给某个男人,成为某个男人的附属品。她要玩,她要身体力行地宣扬女权主义思想,她说哪怕她的这一生很不幸,下场很凄惨,她也不后悔,因为中国的夫权思想太严重了,即使是今天,还用过去的封建主义思想奴役女性。她是个极端的女权分子。
看来你对她比较了解了?
我感觉小欧这个人很有深度。他说,她要用行动来影响她身边的女人,她天生就是一个反叛者,有几个女人还真被她影响了。有一个也在电视台工作的结了婚的女人,比她大两岁,中了她的毒,不愿意守着丈夫过日子,觉得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终其一生是浪费生命。她丈夫其实很不错——至少在常人眼里很不错,她却要离婚,还没与老公离婚就与别的男人上床了,老公不肯离婚,她就公然与老公对抗,在电视台闹得人人都晓得了。还有一个女的在银行工作,跟小欧玩得很好,经常打小欧的手机,我们一起吃过饭,那女的长相也可以,也是经常换男人,喜欢泡吧,喜欢进舞厅跳舞,与某些男人第一次见面,只要她感觉好,就上床,很随便的。
我觉得我像是坐在草原上,听什么人讲故事。欧阳玉在汉林说这些话时,缓缓走过来,说了句英语,那意思是对不起。
我看着她坐下,她的肤色真好,红红润润的。她真美。有的女人美,但反应迟钝,她美,还聪明。这就是上天太爱她了!上帝一定是想造一个美丽且具有反叛精神的女人让大家看看,不然芸芸众生会觉得上帝太懒了,没做什么事。很多女人心里都只能装一个男人,如果她生活中出现两个可爱的男人,她会排斥一个,留下一个。上帝让这个女人同时接受两个或三个男人的爱,把自己的心分成几块,一块装这个男人,一块装那个男人,接受这个男人的慷慨,接受那个男人的爱,接受一切然后又消解一切。上帝除了把这个女人塑造得楚楚动人,还给了她另外一面,那一面便是与男人对抗。男人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是伦理道德的制造者,是这个社会的绝对权威。但是你只能教育和统辖一些弱小的女子,像欧阳玉这样的女性,生下来就是反抗条条框框的。
我最讨厌男人自以为是了,小欧说。
大多数男人都有点自以为是,我承认说。
小欧说:中国的男人只在自己家里讲狠,出国就变成了东亚病夫,真让女人看不起。我观察她说话的表情,她真的是这样认为,所以感觉上,她骨子里似乎很鄙视她的同胞——中国男人,我觉得有趣。她又说:我们家住的那条街上,有的男人,自己一点本事都没有,成天在街上游荡,一早起床就只晓得找人玩,因为比老婆力气大,就混账,在家里称王称霸,骂老婆、打老婆,在一些人面前喝斥老婆。我很看不惯,男人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女人?她一脸不服气,就总而言之道:我们的男同胞,一出国就成了龟孙子。看看那些男足、男排吧,有哪支队伍像男子汉的队伍?全他妈都是废人。
你说得我们都惭愧起来了。我说。
小欧说:我不是说你们,我是说那些人。
她已经说了我们了,因为我们都是中国男人中的一员,而男同胞们确实不争气,一出国就让人瞧不起。我想她有点偏颇,不想跟她争,就承认说:中国的男人在体育方面远不及你们女人在国际上产生的影响。
小欧说:中国男人不行。
我望一眼汉林,汉林看着我笑,我说:也有行的地方吧?
不行,她说,阴盛阳衰。她折过头来看一眼汉林,你除外,你很行。
汉林不好意思了,因为他背着她,对我说了一些只有两人关着门做的事,他道:不要理论联系实际,我可受不了你的表扬。
欧阳玉说:怎么啦?你不喜欢听表扬?
汉林笑,她说: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听表扬吗?不表扬还有意见呢。
有一段时间刘汉林又从我生活中消失了。我想起过他,想起了那个看男人不起的名叫欧阳玉的女人。我没有进入她的星系,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鄙视男同胞,是她从小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在成长的历程上,一不小心遭到了某个男青年的诱奸或强奸因而恨男人?或是见到了男同胞的懦弱?应该不可能啊,我想,她又不是不需要男人,相反,我感觉她一点也离不开她鄙视的男人。另外,她并非出生在抗日战争年代,即使是出生在那个时期,她也应该为她们街上的男人骄傲啊。因为她们街上的这些男人,生下来就是打仗的,没有战争,和平年代,他们就蔫黄瓜样的,因为国家不需要他们卖力,他们只好无所事事地呆在家里,坐在门坎上吹竹笛、拉二胡或找几个朋友下象棋,或三五成群地赤着上身去湘江里游泳,但一旦战争爆发,这些人可不是好惹的!个个生龙活虎,双眼明亮,一点也不怕死。当年日本鬼子在中国的大地上,横冲直撞,一个一个的城市都被日军攻下了,不说远了,打长沙周边的城市,打武汉、广州、南昌,都是一仗就打下了,惟独打长沙,却不能如愿。那是一九三九年九月至十月,日军打下广州和南昌后,兴致勃勃地来打长沙,但十万日军一打到长沙,前进的脚步就陷在泥塘中了,败给了长沙守军。日军迷茫,不甘心,于一九四一年八月又率十多万军队再次进攻长沙,又败给了长沙守军。日军深感屈辱,半年后,再次攻打长沙,十几万日军分兵三路杀向长沙,可是仍被长沙守军击退,此役日军在长沙丢下了五万官兵的尸体。这些仗是谁打的?难道是外国男人打的?还不是她看不起的她街上的那些男人的父辈们打的?我觉得欧阳玉有些偏激,觉得她还没长大,只看见了事物的表面,看不见本质。她可以反传统、反残留在同胞们脑袋里的封建意识,她可以把女权思想抬得高高的,为女权而活,为女权而亡,但她不要因她遭遇的某个男人,而一概而论地把男同胞贬得太低。
这只是我自己这么想,并没与窈窕迷人的欧阳玉交流,我知道她听不进去,她生命的这个阶段过于膨胀了女权思想,她还需要长大几岁和经历一些事情,也许到时候女权思想就没这么浓烈了,会消亡一些。她很年轻、漂亮,读了大学,见闻也广,思想开放和激进,说她之所以需要男人,是男人是女人的床上用品(这话多年后,于生活中广为流传,都传到网络上了),她不吃点苦头,怕是无法清醒的。
这样过了几个月,十一月里一个凄凉的晚上――又是刮风又是下雨,气温很低,我躺在床上看书。九点多钟电话响了,汉林约我出来玩,对我说:我的车就在你楼下。
他的车确实在我楼下。那天晚上凄风苦雨的,假如他的车不开到楼下等我,我是不会出门的。他的车黑漆漆地停在坪上,冰凉的雨丝吹打着车顶。他坐在车里,为我打开车门,我感觉他瘦了些,脸上有些疲倦。
忙些什么?我坐进车里,问他。
早几天才从上海回来。他说。我老爹准备在上海投资房地产项目,让我去看看。
上海是个大城市,做房地产肯定有钱赚。我说,想有钱就是好,想到哪里投资就去哪里投资。上海这几年发展相当快。
我老爹要我在上海注册一个新公司,让我在上海发展。他说。我老爹要我带上马副董和邓经理,还带两个帮手,在上海打天下。我老爹给我五千万,但他要求这五千万在三年内变成一个亿。五年后变成两个亿,十年后要变成五个亿。他跟我下这样的硬指标。这不是讲相声?他以为上海有钱捡。
他又说:上海人很厉害的,花钱精打细算。十年里,五千万变成两个亿,也许还有可能。变成五个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说:你老爹对你的要求是高了点。
他把我看成了印钞票的机器。他说,边开着车缓缓朝前驶去。好像我是去上海办一家印钞厂专门印刷钞票。他说完这话,嘿嘿嘿笑了声,又说:我不晓得要赚那么多钱干什么?人的这一辈子也就是几十年,赚那么多钱用得完?我老爹是个疯子,假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是现在打,他会成为希特勒的帮凶。听他的口气,他要买下长沙市的一条街一样,其实人死的时候连一把牙刷都带不走。
我回了句:连一张卫生纸都带不走。
他把车开到通程大酒店,我们下车,从停车坪走出来,碰见了马副董。他刚停好车,他来通程打牌。他的几个朋友在通程等他。他说:想不想上去看看?
汉林说:你多赢点钱吧,我们不去看。
马副董摇摇他硕大的脑袋,问汉林说:你的那位欧小姐呢?
她有事。
马副董笑笑:晚上有什么事?
编带子。汉林说。
我们走进了大堂。马副董钻进电梯上楼会牌友去了,我和汉林坐在一隅喝茶。汉林要了最贵的茶,还要了点心。汉林看着我,笑着。他那种笑不是很开心地笑,而是勉强地笑,就是说笑容是故作轻松的笑容。我对人与事还是敏感的,他一定是无聊,假如他很充实,他就不会邀我这个闲人坐在这里喝茶。在这个充斥着复杂的金钱利害关系的社会中,我是个闲杂人员。汉林找我聊天,我当然乐意奉陪。我们先聊了些别的,音乐啊绘画啊,然后又聊一些商业上的事情。十二点来钟,他有点不安的模样看了下表,我注意到了他的不安,因为在半个小时前他也看了下表。我想他可能是有别的事,便故意打个哈欠,好像有点困了的样子说:你是不是想回去了?
他说:就回去?
我看他有点六神无主,就说:那你是不是有事?你有事就走。
没事,我有什么事?他反问我。
他神色不是很对劲,有点恍惚,我就继续陪他坐着,说一些无聊的话。快一点钟时,他又看了下表。那是一块昂贵的瑞士表,八万多港元一块,带钻石的。我见他又看表,自然就想到了欧阳玉。我故作有点奇怪地说:你今天怎么不陪小欧?
她今天晚上有事。
编带子?
不是。
你们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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