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外公

　　有段时间，他母亲很担心他，那是毕业后不久，他从别的同学嘴里，得知冯丽跟着罗伯特去了美国后，他心里的那根支柱垮了。他很愤恨和悲伤。他虽然没有把失恋告诉母亲，但母亲还是感觉到他哪方面不对劲，因为他不是几天不出门，而是整整一个月都没出门，而且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母亲问他今天想吃什么，他都懒得回答。母亲用一双善良和关切的眼睛盯着他，儿子，你太沉闷了你不觉得吗？

　　母亲说：汉林，你不像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母亲说：汉林，你怎么不出去交交女朋友呢？

　　母亲说：汉林啊，你看你的朋友力团，年龄跟你一样大，儿子却有五岁了。

　　母亲说：汉林，不要老是一个人呆在家里。你的性格太像你外公了。

　　外公已死去多年了。在他的记忆里，外公的形象业已模糊不清，不像他爷爷，闭着眼睛就能清晰地回忆起爷爷的模样。外公也和爷爷一样，是教师，不过不是国文教师，而是一所师范的一名数学老师。一九五七年时外公被打成了“右派”，于是成了个性格孤僻的男人。外公身上有很多忧郁和梦想的东西，是与外公的出生俱来的。外公出身于一个破落的伪官员家庭。外公的父亲脱离了南京政府，追随汪精卫成立的投降政府，后来被国民党军统特务暗杀于床上。据说暗杀老外公的是一名军统女特务。军统女特务将自己脱得赤条条的，又让老外公脱得赤条条的，一笑。接着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老外公的肚皮上扎了三十八刀，扎得就同筛子眼一样。这段可怖的历史让外公在一九五七年一张嘴就成了右派，从此在一种灰暗的境地里过着日子，像一只老鼠样，变得异常孤独和与世无争。老人是在孤独和忧郁中死去的，那时他十一二岁，已有点懂事了。其实那时候外公的右派帽子已经摘了，但他并没有由此而改变自己。外公天生就是一个忧郁的男人，他要忧郁自然就没有人可以阻挡他忧郁。

　　汉林觉得自己骨子里也有一种忧郁的东西，而这种忧郁的东西是母亲带给他的。母亲也是个天生忧郁的女人。母亲没有一个朋友，她几乎不同什么人来往。还在母亲很小的时候，外公就教育她，人多的地方不要去，那是是非的聚集点，小心祸从口出。母亲遵循着外公的教导，很少与人交往。她既不关心国家大事，也不关心别人。她住在偌大的六室三厅三卫的房子里，每天不知自己在干些什么。既没精神看电视，也没力气看报，更没劲读书。一个忧郁的女人在生活中是看不到幸福的。母亲就没有幸福感。痛苦的细胞把快乐的细胞全部杀死了。没有人可以打败她的痛苦。她的孤独和痛苦是外公遗传给她的。她就像她的父亲，可以孤独地呆在某个环境里，几天不跟人说话。

　　汉林临出门前，母亲说：我主张你出去多玩玩，免得你像妈妈一样孤独。

　　母亲还说：要是遇上了喜欢的姑娘，就带回来让妈妈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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