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黔城

　　黔城是壮壮实实的湘西汉子史斌领着汉林旅行的第一站。汉林走出车站，看见的是一片陈旧、破烂的房屋，还看到一则医治性病的广告，用石灰写在一堵灰暗的墙上，它们是：专治性病等等。这能治好性病？汉林问史斌。

　　治得鬼好，骗钱的。史斌说，这样的广告纯粹是骗钱的。

　　要是别人信了，找他看了病，又不好，那他不麻烦了？

　　史斌说：那就继续看，直到把患者害惨了为止。史斌左右看看，墙上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广告，就摇头，汉林，这年月，骗子很多，都跑到乡下来了。

　　汉林说：长沙骗子也很多。

　　史斌笑笑，现在的人都没有道德了，只要能骗到钱，还有不骗的？

　　两人走进了黔城的街巷。这是一座农村城镇。没有一栋高楼。房子都有一大把年纪了，犹如老人一样，仿佛都长了白胡子和老人斑。壁灰剥落、木板发黑、门窗倾斜，真像一个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沿街搭着很多五颜六色的塑料或纤维篷。篷里挂着衣服和裙子，有的裙子或衣服还很新潮，还有西装和领带，看来大城市的服饰文化已传播到了这种小地方。这使汉林认识到文明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是浪潮，它迫打着每个落后的角落，剥蚀着人的野蛮，就好像剥笋子一样一层层剥去。这就是文明的力量。文明的力量大得无形，以致没人能感觉到她的强大。社会必定是被文明带向更文明。汉林想。但文明的另一面是带来了更多的贪婪。人人都想占有更多的文明且先进的东西。占有欲绝对是文明的副产品。汉林注意到沿街的大多房屋的门楣上均贴着手指宽一条的红纸条，贴了四五条。他问史斌：这是什么意思？

　　史斌也不懂，走上去问一个中年农妇，喂，这是什么意思？他也指着门上贴的红纸条。农妇看他一眼，又看汉林一眼，农妇说：

　　这是一种吉祥如意的意思。

　　懂了。汉林说。

　　黔城不大，也没什么好看。两人穿街走巷地转了一个小时，只见到了一座古庙，是孔庙，但里面已没供孔子像了，成了黔城镇的一家工厂。庙很大，曾经一定很繁荣。孔子是圣人，是知识分子的神。中国的知识分子大多都受了他的影响。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一切都是说君子重德重义，而小人重钱重利。孔子生活在二千五百年以前，但他的思想至今仍影响着今天的知识分子。汉林想他也是个知识分子，如果孔庙里有孔子像，他就应该叩拜一下。

　　史斌望一眼破败的庙门，走了进去。黔城在清朝时曾出过一名状元，这座庙是若干年前，那个状元下令修的。史斌说。

　　难怪，我想这里怎么会有一座孔庙。汉林也走了进去。

　　我从来不理睬古人，无论古人多么伟大，我也不理睬。史斌望一眼汉林说。

　　汉林觉得他说得有趣，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让人烦躁。史斌火道，眼睛里有很多不屑。我国的封建伦理道德观念和条条框框太多了，晓得愈多人就活得愈累。负担太重就会很压抑。老子什么古书都不看。

　　汉林噗哧一笑，孔子有两句话很影响我，见贤思齐和宽则得众。我老爹的办公室里就挂着这两句话。我老爹说对人要宽厚，这样你才能赢得他人的帮助。我老爹把见贤思齐和宽则得众挂在他的董事长办公室里示人，也是警醒他自己。

　　我觉得人太宽厚了，就会有人觉得你好欺负。

　　蠢人总是在想欺负人，总是打别人的算盘。其实他即使占到了便宜也只是芝麻大一点的便宜。他失去的却是信任和被人轻蔑。

　　人是自私的，史斌大声说，其它都是假的。自私和爱慕虚荣是人的本性。所以芝麻大一点的便宜也有人想占，这是人的本性生来如此。

　　本性也是可以改变的，汉林说，本性是人身上落后的遗传基因，可以通过一些途径改变它。人其实还在进化过程中。

　　史斌反对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最难改变的就是人的本性。

　　汉林笑笑，想人是很难改变，很难，但不能说不能，就望着史斌说：没有不能改变的事物。什么东西都能改变，没有一成不变的。一个杀人犯可以变成一个慈悲为怀的佛教徒，一个佛教徒可以变成一个杀人犯。爱会改变，恨也会改变。金庸的小说里存在着很多这样的例子。

　　那是小说，瞎编的。

　　生活也是这样，汉林说，感觉这个湘西土匪有些固执。自私是人的本性，但那是人的低级阶段，当人受到高等教育又获得了某种领悟能力，就逐渐变得能忍让和能割舍自私了。自私是人身上的一块肉，割舍它会很痛，但它只是人身上的一个肿瘤，是人身为动物时遗留在人身上的。

　　所以它永远跟随着人。史斌说，我还没看见过一个不自私的人。他望着天，又偏过头来望着汉林。他感到汉林生活得很优越，是真他妈的命好。很多人是自己一点一点地积攒金钱，有钱也不太敢用，因为要考虑一旦赚不到钱时怎么办。他的同学刘汉林，可从不需要考虑这些，大学里时，也只有刘汉林穿着最讲究，用钱最大方，经常请几个同学吃饭，这一切都源于他有一个有钱的父亲，假如他没有这样的阔佬父亲，他刘汉林也会跟他一样，一天到晚都在计算用钱。刘汉林，我晓得你家有钱，吃用不愁，这一点，令我羡慕。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穷人，我只有当穷苦老百姓的命，我读大学时家里交不出学费，我爷爷都把他家的牛卖了，把卖牛的钱送给我，让我交大四这一年的学费。我想问你，刘汉林，你能说你不自私？

　　我没说这话，我们只是讨论这个话题。汉林说，见史斌一脸烦恼地望着他，觉得史斌的模样很有点可笑。便说：我还没活到不自私的程度。

　　庙里有一棵古老的什么树，两人都认不出这是棵什么树。汉林只认识樟树、枫树、枞树、松树等等，但他不认识这棵树。两人在树下站了站，感觉到了一股阴凉，似乎孔子的幽灵从头顶上掠过一样。这棵树一定有几百年历史了，汉林估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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