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抢夺
卫妘听完且虞的密报,姣好的面容染上薄怒,双手不知不觉将丝帕扯散,从牙缝里憋出一句愤懑的话:“他都被贬出国都了,还能作妖。”
且虞同仇敌忾地说:“定是甘盘从中作梗,没有他这个老匹夫在两头串联,太子三年不在大邑,哪认识什么邢侯啊。”
卫妘眯着眼睛说:“不要把成昭想得过于简单,否则这么多年,我也不会扳不倒他。”
气归气,当务之急还是要拿出解决的方法。
她问且虞:“依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且虞悄声道:“小王子画与太子昭有利害关系,夫人不宜出面。”
“有理。”
他阴恻恻地说:“既然大王厌弃太子,何不请人在大王面前挑明此事,大王若得知,太子私自结交强势诸侯,心里会怎么想?”
“妙!”
卫妘赞赏地瞥向他,招手让他把耳朵伸过去,小声地发布指令。
温暖的午后,商王亚乙靠坐在临政殿的大塌上,伸长了双腿让宫女用小锤敲打,手里拿着一枚象牙玉璋,正在阅读大臣的奏报。
忽然有谒者进来通传:“禀大王,萤老求见。”
“哦?”亚乙下意识把腿收回去。
萤老是贵族子弟们的老师,负责教授礼仪和文化,亚乙还是个王子时,就曾经拜萤老为师,对待老师,他还是很尊敬的。
他摆出端庄的跽坐姿势,扬声道:“快请萤老进来,赐蒲团。”
“不用了,老夫还是站着比较舒服。”
萤老年近七旬,头发花白脸色红润,拄着拐杖走得很稳当,笑呵呵地说:“老夫刚到大邑,就听说王室有喜事,特来给大王道贺。”
亚乙一头雾水:“萤老,喜从何来呀?”
萤老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宽容地笑了:“你还想瞒我?邑都上下都知道太子要娶妇,娶的还是井方氏的贵胄,真可谓嘉儿嘉妇,天作之合,可保我大商子嗣绵延不断,大喜啊。”
亚乙越听,眉头越皱,听到最后心里生出一股怒火,却不好对着萤老发作,沉声道:“定是讹传,寡人竟不知太子要娶妇了,萤老是听何人所说?”
萤老察言观色看出不对劲,明白自己被人利用了,他也是人老成精,开始推脱责任:“老夫在坊间听见别人戏言,误把此事当真,既然没有,大王当作笑话听听也就罢了。”
亚乙勉强笑笑,又耐着性子扯了几句闲话,这才送走了萤老。
他性情多疑,心知萤老不可能在没把握的情况下乱说话,当即派出几名心腹侍卫,叫他们出宫调查。
一个时辰后,侍卫们回来了,为首的侍卫说:“禀告大王,确有此事,臣几个在酒馆里和坊市间都听见有人议论,说太子即将与邢侯之女玉成婚事,有些心思活络的官员,已经排队等在邢侯的府邸门外准备送礼,看来朝臣们都知道了。”
“混账!”亚乙气得把桌面上的牙璋一扫而空,发怒道:“太子要成亲,我这个父王竟是最后一个知晓,是谁促成了此事?是太子吗?”
侍卫犹豫片刻,把头低得更深了,说:“臣只打听到,少傅甘盘和这事有关,他前几日去拜谒侯府,都被别人看见过。”
亚乙震怒:“逆臣!竟敢越过寡人,私自给太子定亲,他想造反吗?”
他指着一个谒者:“你,速去把甘盘召来!”
甘盘跟随在传召使者的屁股后面,在王宫里小步快走,但使者屡次叫他走快点,这很不寻常。
他从衣袖里递过去一串红色的珠宝,含笑道:“使者辛苦了,大王今日心情如何?”
使者掂量着那串珠宝的重量,心里很满意,皮笑肉不笑地说:“师盘,待会儿见到大王,说话可要小心些,我只能提醒你到这儿了。”
甘盘是个聪明人,领悟到了暗示,这次进宫恐怕有麻烦。
果然,亚乙一见到他,便怒声训斥:“寡人让你当太子的老师,是要你教他为人臣、为人子的本分,不是教他沉溺女色!”
甘盘故作惶恐道:“太子每日躬耕于阡陌,与小民同甘共苦,何曾亲近过女色?大王不要听信小人的谗言,错怪了太子。”
亚乙脸色铁青道:“你还敢欺瞒寡人?不是你为太子向邢侯说亲,在太子和邢侯之间左右逢源?”
甘盘心思如电,瞬息明白是怎么回事。
“大王,且容臣说肺腑之言。”
“讲!”
“自古女为尊,男为卑,男子以美色媚人,直到成汤灭亡了夏朝才得以改变,但古礼依旧。太子生得龙章凤仪,又正值青春年少,且贵为太子,内宅空虚无人,试问国中哪个贵女,不倾心仰慕于太子?此为人之常情。”
“况且,此事还真不是太子主动,而是邢侯之女垂青太子,还曾经当众与人说,非太子不嫁。可是太子与她并无接触,亦没有任何逾越礼仪的行为。”
“臣深知,太子的婚事都取决于大王一人而已,大王心系太子,唯恐他行差踏错,败坏了名声,臣亦是如此!”
“故而臣以为,事关王室和诸侯的声誉,倘若不加以干涉,恐怕会落入小人的口舌之中,引来非议,这才私下找邢侯澄清此事,没想到谣言这么快就在市井里传开了,这正是臣最担心的!太子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总是有人编排他,还在君父面前说他的坏话,离间父子间的感情,请大王明察呀!”
甘盘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就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
亚乙都看不下去了,让一个老臣像奴婢一样下跪磕头,非明君之举,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好了好了,你既已解释清楚,寡人亦了解了实情,就将此事略过,至于昭儿的婚事,寡人自有计较。”
戊妌兴冲冲从外面赶回家,在庭院里找到了邢侯,喜悦地问:“孩儿听人说,太子请甘盘来提亲,父亲答应他了吗?”
“哼!”邢侯正在气头上,拂袖道:“恰恰相反,甘盘才派人回绝了婚事,今后休要再提起太子。”
戊妌惊讶:“不可能,之前明明……”
邢侯回忆起来,也是一脸恼怒。
“太子就是一反复无常的小儿,配不上我的宝贝乖女。”
他安慰戊妌:“你年龄尚小,为父还想你在闺中多留几年,以后不要再提出嫁,伤了为父的心。”
戊妌不甘心地说:“可是成昭哥哥万中无一,整个商国也找不出比他更优秀的人了,况且他贵为太子,将来继承大位,对我们井方也有助益。”
“那是以前。”邢侯鄙夷地说,“为父现在看清了,大王和太子有嫌隙,太子能不能继承王位还两说,不宜过早投靠于他,你的终身大事,为父会再替你觅得嘉婿。”
卫妘在宫中设宴。
宏伟奢华的宫殿里,女乐工们身穿华服,敲击着镈钟和铜铙,鼓瑟吹笙,奏响殷商雅乐,男舞伎们光着上身,跳起劲猛雄浑的舞蹈,场面十分隆重,款待的嘉宾却只有邢侯。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威仪喧嚣的男人,谦虚说道:“邢侯来到大邑这么久,本妃都没腾出时间招待,实在是本妃的不是。”
邢侯跽坐在右边的宾客位置,直起腰杆拱手道:“夫人客气了,老夫不过是一个田舍翁,不知夫人宴请老夫,所为何事?”
卫妘笑盈盈地说:“昔日井方氏的先妣在百泉挖井,教导先民灌溉耕田,一直被世人传颂,邢侯贵为井方氏后裔,哪是一般农夫可比?”
恭维话谁都爱听,邢侯也不免面露光彩。
卫妘招手把坐在左下方的王子画喊到跟前,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地把他推向邢侯。
“这是本妃的独子且癸,平日里最得他父王宠爱,小孩子长得快,过两年就该成年了,本妃有意为他迎聘名门淑女,听说邢侯家中有一位戊妌公主,若能得此良配,本妃保证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她。”
邢侯这才发觉她的真实用意,忍不住看了且癸几眼,推拒道:“若老夫没记错,小王子画才九岁,而我女儿已然十四,女比男大太多,不妥当。”
卫妘早有预料地说:“邢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本妃又岂能不知,请邢侯放心,若能把贵女许给我儿,我定叫且癸对她爱若珍宝,将来如果有更大的福分,亦未可知呀。”
邢侯不为所动,再次拱手道:“实不相瞒,老夫暂无嫁女的打算,至于将来可能的福分,等夫人确实拿到手了,再说吧。”
宴会结束,卫妘盯着邢侯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真不识好歹,等福分到手,还有你井方什么事,到时候井方也得给我儿俯首称臣。”
她一心想让且癸当太子,扶佐他登上王位,成为中原这块土地的主人,这才想把戊妌截留下来当儿媳,没想到竟被无情拒绝。
城外的军营里,子辛在中帐内听取薛寻的汇报。
薛寻眉飞色舞地说:“不出大王所料,卫妃已经把亲事搅黄了,商君还把甘盘叫进宫训斥一顿,且虞特意来感谢我,准备将我引荐给卫妃。”
子辛露出得意的浅笑:“很好。”
她拿出一个九宝七巧漆匣,递给薛寻道:“今后再有密报,你就写在锦帛之上,藏于此匣中,派人交给象宜,不要再来军营,以免暴露了行迹,记住了吗?”
“是,属下听令!”
“嗯,去吧。”
她看向旁边欲言又止的象宜,问她:“还有何事?”
“大王,田荡派人偷偷来报,说甘盘闭门不出,为了自证清白,已断绝和侯府来往,应该是歇了迎娶贵女的心。”
子辛在刹那间放飞思绪,似乎想到什么,霎时起了独霸之念。
“朕看上的男人,岂容她人染指。”
象宜深以为然,崇拜道:“大王英明神武,商君看在眼里,要不了多久,就会主动把太子和王子送到我山戎为质。”
子辛却不这么乐观。
“亚乙再昏庸,也不至于软弱至此,这么多天都没什么动静,会不会有阴谋?”
她心里警惕起来,吩咐道:“你选派几名勇士,多备些战马,叫她们快马加鞭赶回国内,请母皇援派大军,若商国敢顽抗,我就让他们尝尝山戎的厉害。”
两国之间,少不了要有一番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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