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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昨夜星辰弦月空


  我却很怂地不敢回答。

  好人阅微圆场道:“别人家梅花朵朵花开淡墨痕,是被因为临着洗砚池,大概小殿下也勤奋如此呢。”

  “唔,是栩零想看墨梅,就用毛笔蘸墨刷出来的,不巧又下了场雨,将墨色冲地淡了些。”我诚实回答道,又小心补充道:“你若喜欢,我可以再涂几朵,哦不,全部涂上都没问题的。”

  尉缭嘴角勾起,将笑未笑:“原来勤奋用到了这地方。”

  初初化生为人,我还是有些天真无邪,以为他真的在夸我,竟然还在为他终于肯理我了而高兴。

  他拍拍我的头:“真是个傻丫头。”就像他曾经温柔地说:“真是只呆凤凰。”那般。

  我痴痴然,以为自己又可以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跟在他身边了,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只觉得像是踩在轻飘飘的云上,一定是副更傻的样子。

  尉缭俯身,修长的手指捡起我落在地上的习题册子:“既然很勤奋,理应有所进步,那么我来考考你罢。”

  于是他考了我几句《诗经》《楚辞》,我一一答了,庆幸他抽的题我全会,蒙的词全对。

  还考了我一些称谓相关的,尊称与日常用语我都回答地还成,但有道题目我的回答至今令自己很是汗颜。

  “一个成语,什么如父?”

  我回答不上来,望向阅微求助,好人阅微小声提示道:“年长的男子,不是父亲,却能像父亲那般待你好,该称作什么?”还偷偷指了指尉缭。

  “干爹。”我不假思索回答,想起来这道题我做过,不过夫子还没有批改。

  阅微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尉缭则镇定地拿朱笔在我那作业上一撇一捺划了一个大叉,倒过笔头点点纸页问道:“这是什么?”

  “擦!”我大声说道。

  尉缭的嘴角抽抽,终于忍不住地笑意蔓延开来。后来我才明白那个字并非文明用语,但尉缭没告诉我。

  尉缭害我不浅,他竟然害得我开始说粗话了。

  “这是叉,也就是差,错误的意思。方才那道题,你答地不对,应是长兄如父。长兄,兄长,也就是哥哥的书面用语,你可懂了?”

  “懂了。”我乖巧点头,而他那天一条大尾巴狼的温柔模样,至今令我记忆犹新。

  “那你该喊我什么!”

  “尉缭哥哥!”我无比自信。

  他愣了愣,继而点点头:“其实不带名字更好些。”他是全力想在外人面前同我扮作亲兄妹掩人耳目,为以后同外族的政治联姻做铺垫吧,我那时却并不懂。

  我们两个心情都很好的时候,他恰到好处扫了旁边一眼,好人阅微便将带来的东西铺展开来,再束手让到一边,我便看见那摊开的纸上所写。

  那是尉缭的字,他写的一手好字,熟悉行书草书楷体各种字体,模仿笔迹的能力也是一流,此番像是为了符合某种古老身份,才用了他甚少用的秦小篆体。

  那似乎是一张将以我名义发的告示,用白话翻译具体的内容便是魔尊要进入闭关修炼期,在此期间谢绝访客,也不再时常现身,朱阙云宫乃是我修习之地,任何人不得冒犯。

  最后一句,很是郑重地写着:魔君尉缭之意,乃吾栩零之意。

  “来,摁个爪印。”他很自然抬起我的手,轻声说道。

  我愣了楞,目光定在最后一行:“魔君尉缭之意,吾栩零之意。”

  原来当初他没有砍我,是在等我学会可以自由从人形切换到凤凰形态,就像养猪,得等到过年或其他合适的时间待宰。

  而他拿出那张告示时,我正好学会切换整体或部位,比如保持人形,手却可以变成凤爪。

  我的双手虽各有五指,然凤凰形态的右爪比寻常凤凰多了一个指头,是以它作为我栩零的独特印章很是合适。

  从前我是只凤凰的时候,小尉缭亲手在官窑里,烧出了一个桃花粉很是少女心的小食碗,用的釉下彩。

  那是他特地为我做的,描图时他一定要给那陶瓷碗标个独特印记,因此便要我在白纸上摁个爪印,由画工描了拓到那瓷碗上。

  因是礼物,他想制造惊喜效果,因此没有告诉我为何要那爪印,我不愿按爪印,他便唱儿歌哄我。

  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小鸭画枫叶,小马画月牙,不用纸来不用笔,走上几步便成画,青蛙为什么没参加,它在洞里睡着啦!

  用很温柔的声音唱儿歌,完了还说:“画画要从娃娃抓起,栩零你看其它小动物都会在雪地上走脚印画画。”我站在他肩膀上,被哄地五迷三道,顺从地单脚站立,空出一只爪给他。

  他抬起我的手,哦不,是爪子,轻轻在颜料盒里摁一下,松开手,我便很是欢快地跳到那那纸张上踩了好几个印子。

  所以尉缭骨子里还是有浪漫因子的,他那张脸虽不是六合八方第一美男子,却已经能够迷倒一众女魔女仙女妖。

  他后来愈发不苟言笑,我也是不懂,所有做王的人都要冷情冷性么?

  不过长大了谁都会变吧?我幼时一天真无牙小凤凰,说印爪就印,放到现在,那张白纸要我签字前,我大概会忐忑一番他会不会在那签名上面加上卖身契。

  那天我却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晓得自己炸了毛。

  真是昨夜星辰昨日风,过往不堪回首中,我第一次有离家出走的念头,便是他将那告示展在我面前,要我摁爪印的时候。

  我一把甩开他,将自己的手抽回,连同另一只手也背在身后,倒退一步,梗着脖子,吼了声:“我不按!”

  却是赌气,气他竟然是为了这个目的假意讨好我。

  但他实在不必如此,他是身份尊贵术法高强的魔之帝君,而我不过是个在他魔宫混吃混喝的无知少女,时候既然已经到了,他大可吩咐手下把我捆了,在认罪状子一般的告示上画个押再拖出去砍了了求。

  反正从此我栩零魔尊白纸黑字写着要退居二线永不出现在人前了,他大可一刀了结我,不惜担心魔族因见不着我而魔心涣散。

  他的确没有伤到我一分一毫,但我那玻璃心却碎了一地。

  何必假惺惺做出一副温柔模样,给我希望,又让我失望。

  我越想越气,然后很没面子地......被气哭了。

  尉缭还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看着我:“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这是……”

  “骗子!”我边哭边要去撕那纸张:“你方才对我笑原来是假的!我不按,不按,就是不按。”等拿走那张告示,他便又会像之前那样,冷漠地如同陌生人般待我了。

  好人阅微在一旁小声安抚道:“小殿下,君上是十二分真心对您笑的。”

  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花团锦簇几个艳丽身影朝这边过来,看起来有些像是太后尊驾,便努力将眼泪憋回去,免得尉缭又因此挨骂。

  我那么为他着想,他却蓦地冷了脸,捉住我的手,往那印泥盒按。

  他的脸色有些阴沉,我吓得嚎啕哭了起来,却不知为何还是捏了个诀将手变回爪子。

  尉缭将我的手从左边往右边带,宣纸上便留下一个红色像是枫叶又像是几片竹叶的萧瑟影子。

  刚摁下印子,我便一把抽回自己的爪子,恢复原状,心里堵得慌,止不住地抽噎。

  尉缭蹙眉看着我,递过来一方雪白的手帕。

  我一愣,木然地接过来,将帕子攥在手中没有动它。

  太后一行人来到我们身边时,阅微早已经眼疾手快地将那告示卷了起来退到一边,尉缭则是不慌不忙地见过太后,请安。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太后娘娘已经带着扑鼻子香来到我面前,将我一把捞进怀里“不哭不哭,可怜见儿的,小零告诉干娘,是不是这死小子欺负你了?”

  我摇了摇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再抽噎。

  尉缭冷冷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每次都能体会到他眼神的含义,他大概是以为,我是故意在太后面前装哭。

  我的心一凉。

  “死小子,看什么,看什么,你以为小零不说,我就不知道么?”太后柳眉一竖,骂着尉缭:“你看看你,都及冠的人了,还不晓得沉稳些,她好好在这里学习,你来捣什么乱!”

  自己又让尉缭挨了莫须有的骂,又急又气却不知该从何解释,我连连拉太后的衣袖想让她不要再说尉缭,却脑袋木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尉缭安静听着太后的呵斥,不辩解不搭话,眉毛也没动一下,待太后说完了,才点点头,恭敬道:“母后教训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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